身爲經驗豐富的統帥,阿巴泰就算沒有望遠鏡,也沒有望杆車,但只是手搭涼棚在馬上觀察了一會,再結合逃回來的偵騎帶來的情報,他就咧着嘴笑道:“這股明軍不好啃,今天這一場仗,有的打。”“父王,何以見得?”這一次問話的不是好學的鎮國公嶽樂,而是他的三哥,貝勒博洛。身爲阿巴泰之子,博洛完全繼承了他父親善戰的基因,在天聰九年就和多鐸攻打寧錦有功,封固山貝子,同時還受到了皇太極的賞識。崇德元年進理藩院,參與政務,這是八旗王公貝勒從普通的旗下貴族轉爲朝廷重臣的信號。
到了崇德六年,他在地方設伏,擊敗明大同總兵王樸和寧遠總兵吳三桂,立下大功。按他的功勞和資歷,早就該封貝勒或是郡王,但因爲阿巴泰混的不算得意,所以博洛也就被壓了下來。到了順治元年時,阿巴泰好歹封了郡王,博洛也立刻被封授貝勒,在爵位上,始終就比阿巴泰差一等。多年征戰,博洛也曾幾次單獨領軍,養成了穩重厚實的將帥之風,比起年紀小他一塊的嶽樂,博洛早就儼然名將了。這一次南下,按原本的歷史走勢是沒有博洛的份的,他此時應該在多鐸軍中,一直打到潼關,並且在劉澤清等降軍攻打江陰不利的情況下主持攻城,後來一直打到杭州爲止。
然後爲大將軍,南征北討,其弟嶽樂還是個鎮國公時,他就已經是親王了。這個兒子發問,阿巴泰顯然重視了很多,立刻答道:“明軍的左翼很強,右翼我看不出來什麼,但孫傳庭領軍多年,不會一翼強,一翼弱。這麼一來,我們從兩翼一包,等明軍自亂夾擊的戰法,肯定是用不上了。”清軍與明軍交戰,素來是最重騎兵,滿人的騎射論確實有吹噓的成份,但並不能完全否定它的騎兵快速機動和搶佔戰場有利地形,在心理和實際上對明軍形成包夾威懾,使得明軍不戰而潰敗的作用。
在機動時,清軍騎兵也會抓住一切機會,給明軍遠程打擊,在當時明軍遼東文官的一些記錄中都有記載,比如在馬上站着射箭,或是有一種特別的大弓箭,箭如矛杆云云。這些話固然是有誇張失實之處,但清軍騎兵兩翼夾擊的戰法,也絕對是符合事實的。但這種打法,也就是嚇唬那些沒用的廢物,明清在關外博擊多年,很多戰事在一開始的時候只要清軍的騎兵大股出現,明軍營兵就會士氣崩潰,將領會第一時間選擇逃跑。比如王化貞主導的廣寧戰役,幾萬明軍剛看到清軍的影子,祖大壽就轉身先逃了。
祖部一逃,明軍陣腳當然大亂,然後廣寧鎮將領內亂,王化貞僅以身免,在他身後,拋下了幾萬具明軍營兵的屍體。這種戰場,當然是清軍打的最舒服的時候,也是阿巴泰等人的美好回憶。當然,在遼東他們也遇到過硬茬子,比如滿桂的宣大兵,打起來虎虎生風,給阿巴泰等人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眼前的明軍,就有一股子當年宣大軍的感覺。而且,還不止如此。以阿巴泰的戰場嗅覺很快就轉化爲實際的判斷。眼前的明軍,士氣並不低落,原本期待的昨天明軍山東鎮的大敗會給明軍毀滅性的打擊並不存在,事實上明軍敢在今天出陣,也明顯就是孫傳庭等人對士氣和將領的約束力有相當強大的自信。
要知道,歷來明軍文官領軍,最可怕的就是將領在戰場上臨陣脫逃。因爲崇禎的短視和處置失措,將領在崇禎年間獲得了此前百多年沒有過的自行其事的權力。象左良玉這樣屢戰屢逃的敗將,還有大同總兵王樸那樣的滑頭,只因爲他們手中握有重兵,崇禎就從不敢置之以法,時間久了,將帥摸清了朝廷的底細,對文官的敬畏也就只侷限於表面了。戰場臨機逃走的將帥,簡直史不絕書。松山時,洪承疇就被一堆將領轉身給賣了,松山之後,可就再也沒有大股明軍和清軍對壘的記錄了。
眼前的孫傳庭,倒不愧是明末傑出文官將帥的傑出人物,陣勢一出,就叫清方將領感覺到了一股久違了的壓力。特別是左翼的高傑所部,在阿巴泰眼裡,是比當年宣大兵還可怖的存在。畢竟宣大鎮可沒有這麼多重甲給士兵裝備!在阿巴泰眼前,排好陣勢的明軍左翼猶如一條遊動着的銀蛇,大量的鐵甲在光線下熠熠生輝,閃的他眼睛生疼,在鐵甲之中,是一張張可以感受到憤怒和殺機的面孔,再加上那些如同芒刺般閃着寒光的兵器,整個左翼明軍猶如一頭憤怒的豪豬……這樣的豬,吃起來不僅不會有快感,恐怕還會扎的自己滿嘴出血。
“他們是打哪兒弄來的這麼多鐵甲啊?”儘管清軍已經不是後金時那隻可憐的部族強盜武裝,在天聰之前,八旗中只有最精銳的巴牙喇兵纔有重甲和強兵,普通的旗兵可能就是一身布袍和一頂大帽,然後手中是一把生了繡的劣制腰刀。一直到天聰之後,打了明軍多年的草谷之後,清方獲得了大量的錢財物資全部用來打造自己的戰爭機器,到了那時,通過打製和繳獲,清軍才解決了三四人才有一甲的尷尬境地。自此之後,就是所向無敵了。就算已經富裕了多年,畢竟是窮家小戶的出身,此時的阿巴泰在看到明軍的豪華陣營時,仍然是忍不住的驚歎。
他的戰兵有一萬一千人,其中有一千多人是蒙古旗兵,這些混蛋完全可以忽略不計……跟在主力後頭撿便宜他們是一把好手,披堅執銳的衝向敵陣,這些成吉思汗的後人哪裡還有這個本事?說真的阿巴泰都難以想象,不過隔了三百多年的時間,怎麼草原曾經的主人們現在成了這副尿性?蒙古人靠不住,還有兩千漢軍雖比蒙古人強的多,但用來當主力是顯然不夠格的。真正的主力,就是他自己的旗下兵馬加上多爾袞在北京給他臨時抽調的兵馬,加起來也就是六千人不到,這些套着雙甲甚至是三層鐵甲,壯實的如同野牛,刀槍銳利,甲胃堅實,眼神銳利而充滿殺氣的滿洲八旗纔是阿巴泰用來克敵制勝的真正利器。
剩下的所謂戰兵,不過就是套着一層皮甲或棉甲的旗丁和索倫兵,鄂倫春兵等雜牌部隊。比起蒙古人他們更聽命令,比起漢軍的戰鬥力他們都要差一些,所以只能發一把刀或長槍,跟在後頭一壯聲勢就是了。清軍只有六千左右的鐵甲,對面的明軍從左翼到右翼就是一座鐵山,這些鎧甲給了阿巴泰強烈的精神刺激,也使得他十分清楚的知道,今天的敵人非常難啃,不僅有決戰的意識和士氣,也有決戰的資本。“父王說的對,”對阿巴泰的判斷,博洛也是心悅臣服,並不以爲錯。
不過,他有自己的看法:“不過我們不要理他們的兩翼,乾脆就集中全力,打跨他們的中央主陣好了。我已經看到主陣是他們的什麼平虜軍爲主了,這個是明國皇太子在清江練成的新軍……新軍麼,看他們的旗號和穿着確實好看,不過,我想也就是好看罷了!”“對,我也是這個意思。”兩個最高級的郡王和貝勒在這一點上,看法完全一致。平虜軍的旗號和軍服,就算是束甲後也能明顯看出和普通的明軍不同,清軍的情報工作再差,對平虜軍這支強大的新軍武裝也不可能完全的懵懂無知。
在有限的情報下,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敵陣中央的是一支練了半年左右的新軍,相比較高傑所部的悍厲表現還有未知的右翼,中間的平虜軍應該是一個好捏的軟柿子!“就是這樣了!”阿巴泰斷然揮手,令道:“全師壓上,先以勢逼人,再以主力突破敵人主陣。嗯,孫傳庭想來鉗擊我,我就先打跨他的中間,叫他兩邊的鉗子都斷開,到時候,他哭都來不及!”“父王英明。”博洛簡捷的應承了一句,然後在馬上躬身請示道:“是否由兒子率部衝入敵人主陣?”“不必。
”阿巴泰道:“由固山額真淮塔指揮,梅勒章京喇希爲前鋒。”“是,那兒子自回本陣去了。”多年領軍,就算是父子,也是各有部曲,博洛的部下論起經驗和戰鬥力來,完全不在阿巴泰之下。但衝陣的第一波肯定是死傷慘重,阿巴泰不會用自己人,也不會完全用滿洲八旗,淮塔是正紅旗的人,喇希指揮的就是漢軍和索倫兵等雜牌兵,既然今天是一場苦戰,這些向來躲在後頭撿便宜的渾蛋們,這一次也非得拿出一些真本事來不可了。就算是他們被擊敗,也無非是幫主力減輕一些死傷和吸引明軍火力的作用,對博洛的旗兵,阿巴泰也不會隨便去犧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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