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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天突發眼疾,先勉強維持一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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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慈烺等人身處的地方,正和朝陽門遙遙相望。
這裡靠近中城,是貴戚大戶們居住最密集的地方,所以如果段百戶幾個動手,十之八九也是在中城諸坊中挑目標。
這樣的話,李恭留守,大約可以迅速處理突發情況,不論是老段幾個得手還是失風,都能儘快幫手解決。
然後此地距離朝陽門也近,到了城牆上頭,地方寬廣空曠,沒有人家礙事,正好可以從容處置。
當然,朱慈烺也是早就打算過來看一看京城防禦情形。他還記得,李自成到居庸關前後,北京已經戒嚴,當時有幾個城門可以讓崇禎逃走,而災難迫在眉睫時,崇禎也並不是在宮中等死,到那會兒,他也顧不得和文官們推卸責任,而是自己帶着王承恩和幾百內操淨軍出宮,他的第一選擇是正陽門,不過城上不肯開門,後來到兵部尚書張縉彥守的朝陽門,試圖混出城去,張縉彥也是選擇了拒不開門放人的決策,到後來,崇禎和王承恩又到安定門,那裡竟是遠遠看到有兵馬過來,就立刻敲梆子放箭,把崇禎和內操淨軍遠遠就趕開了。
事情到了那個地步,崇禎灰心絕望,在長安街解散了剩下的內操,自己和王承恩回到內廷,直入煤山,披髮寫血書,然後上吊。
其實就是當時的情形,出城還有逃生的機會,李自成兵馬不多,騎兵也不多,崇禎從朝陽門這個專門運送北上槽糧的“糧門”出去,直趨天津,只要能甩掉追兵,怕是生死還在兩可之間。
當然,這種機會實在是太渺茫了……
天越發的冷了,北風不停的呼嘯着,發出陣陣淒厲的聲響,各人身上的衣服都被吹的啪啪直響,沒過一會兒,身上一丁點的熱氣都被這風給吹散了。
跟在幾個錦衣衛後頭,衆人也是不敢跟的太近,大多數的人手朱慈烺也沒敢帶,前頭那幾個畢竟是專業人士,動靜大了,跟的緊了,都可能會被發覺。
只是天兒雖早早黑了,但時辰其實還早,那老闖賊有從人護衛,打着燈籠就在這中城坊中四處轉悠,又跟了小半個時辰,連朱慈烺幾個都焦燥起來,前頭的錦衣衛才突然停住腳步……顯然,是那幾個闖賊已經到了目的地所在。
“這是哪兒,有什麼大人物住這兒?”
朱慈烺對這會子的北京實在談不上熟,坊名、裡、街道,有一些後世還留着名字,但位置可能不盡相同,光拿正陽門來說,那個後世巍峨高聳的城門樓子,現在還是另外一種格式,根本就不一樣……
倒是身邊的王源和任尚、王校幾個,都是京城土著,坊市道路,閉着眼也能摸的出來,所以問他們就是。
“回小爺,這裡是功德坊……俺想想有啥大人物在……喔,似乎是首輔陳相國家,就在這兒附近了。”
“他呀?”
“我的個娘哎,俺真的想不到,陳閣老居然和闖賊有勾結!”
“天殺的老匹夫,真真是全無天良啊。”
幾個武官低聲議論着,朱慈烺眼中也是精芒閃動……闖賊真是牛逼壞了!
不知道是誰給他們的主意,又不知道是怎麼牽的線,搭的頭,就這麼大搖大擺的混到京師來不說,居然還混到了大明首輔的家裡頭!
大明早就是文官政治,和皇權彼此的爭鬥到現在,崇禎是比萬曆和天啓都強勢的多的帝王,畢竟是“剛毅”麼,但就算是崇禎,對一些約定俗成的東西也是沒有辦法的,他能殺人,但破不了局。
就拿這內閣首輔制度來說,它只能是文官內部爭鬥妥協的產物,而不能是皇權的附屬品。對內閣,崇禎曾經干預過,比如錢謙益、黃道周幾次事件,但更多的時候,他也只能是捏着鼻子接受,或是被閣臣給左右於無形之中而不自知。
畢竟皇帝是世襲的,能幹到內閣並且任首輔的人,纔是這國家幾千萬生民之中又幾十萬的讀書人中又幾萬人的官僚之中的第一人。
要有多高的智商,多強的運氣,再加上多能熬的身體,才能到首輔這個位置上來啊……
所以此時此刻,儘管四周武官們驚的都不知道說什麼是好,但朱慈烺卻並沒有什麼憤怒和詫異的情緒,心心念唸的,倒是真心想知道,那個闖營老者到底是以什麼身份進的陳府,又是和陳演這個大學士說些什麼呢……
……
……
不知道是錦衣衛盯人的功夫特別好,還是闖營消息一天好過一天,而京中百姓都覺着改朝換代的日子快了,而下到百姓,上到文武官員,勳戚皇親,似乎沒有人對大明還抱有什麼強烈的信心了。
這種情緒感染之下,今天晚上,穿着繭綢棉袍,戴着飾着上等翡翠的暖帽,手中還挺彆扭的持一把摺扇的老汪心情特別愉快,今天晚上刺骨的寒風也沒有影響到他的好心情……至於沿街過來,根本沒見幾個人影,再加上強烈的自信支撐着,除了化裝成男裝的慧梅沒事還往後看一眼外,老汪和另外一個闖營的漢子根本沒有回過一次頭。
笑話兒了,這個時候了,誰還敢來管他們?
況且,現在他們來拜會的這戶人家,可不是什麼“侍郎府”或是“尚書邸”,而是不折不扣的大明第一文臣,是內閣首輔陳演陳大人家……這樣的人家,漫說是順天府或是京營,又或是廠衛,整個北京城中又有誰敢在這裡盯梢抓人?
而且陳閣老已經見過駱養性,交待錦衣衛不得再過問其它案件,所有人手,一律要去查辦冒充闖營拷掠營的重案,錦衣衛原本力量就很薄弱了,再把人手調開,老汪一夥就更是穩如泰山!
“一會進去,你們倆在外間等着,不要亂說亂動!”
在投了名刺帖子,等候召見的功夫,儘管不是頭一回來,老汪還是覺着有一點緊張。畢竟這位也是“相爺”,老汪是秦軍邊軍出身,十幾年前的時候見着一個九品巡檢都要跪下叫老爺,北京的這些大官就是天上人一樣,現在雖然幹了十來年流賊,藩王的肉都吃過,但幾十年的積習不是一下子就能改掉的,想到要親見相爺閣老,還是有情不自禁的緊張。
“哼,不過就是個更大的狗大戶,什麼要緊。”
慧梅果然還是這些話,她是河南信陽府人,迭遭天災,官府還催科不止,父親和哥哥被縣令派人抓去,三伏天的時候戴枷在縣衙門前跪着,幾天下來,人就脫了皮,生生被曬死。母親投河,嫂子改嫁,原本一家老小和睦安康,眨眼之間,就是人鬼殊途。
這姑娘也是烈性子,正好闖軍到了,她就投了紅娘子的健婦營,破了縣城時,頭一個用劍刺穿了縣令的胸膛……
這一次小劉營調派人手,也從健婦營借人,慧梅幾年苦練,功夫高強,被選中派了過來。
一切都好,就是這仇官恨府的情緒太過強烈,稍不留神就是暴走,弄的老汪頭疼無比。
原本還打着嬌俏小娘的主意,現在才知道,這主兒身上全是刺,留神都會被扎着,更不要提不留神了……
“好好,反正不要惹事生非,大事要緊。”
老汪用正事來壓,軍中的人講究紀律,慧梅這才抿着嘴不出聲兒,和另外一個漢子老老實實的跟在老汪身後頭,等着召見。
沒過一會兒功夫,一個管家模樣的扶着帽子跑出來,上下打量了老汪一會兒,才笑着點一點頭,道:“汪先生是吧,也真奇了,外頭十幾個客在等,相爺偏叫俺來帶你進去,這會瞧了,也沒見着有什麼出奇之處麼!”
“哪裡有甚出奇處,不過是幫人帶着書信,怕是相爺急着看信罷了。。”
老汪十分懂得京裡這些官宦人家的規矩,上前一步,在這人袖中塞了一錠銀子。
“先生太客氣了……請,快請!”對方掂量了一下重量,臉上笑容就熱絡了幾分,一邊寒暄着,一邊就急速引領,這陳府範圍極大,從側門進去,一進院子套一進院子,不是這管家帶路,怕是一時也摸不着地方。
只是一路燈火通明,比起外邊黑漆漆的景像又是絕然不同,等到了陳演居處,外間的大花廳上果然或坐或站,十幾個着綠穿青的官員正在花廳裡等候陳演召見,相府閣老,權力第一,私宅之中,怕也是天天都免不得這等景像。
“今兒晚上人是少的,天兒太冷。”瞧着廳中情形,帶路的管家也只是一笑,催着老汪道:“到了……先生快着點兒。”
老汪還是頭一回感受到這等權力的威嚴,再加上規制軒昂,格調高雅,不比親藩和富商府邸,前者象古廟,後者華麗過頭,沒有一點兒貴氣。
只有這種讀書相公內閣閣老的府邸,一草一木都是極見心思,就是府中下人,也是一口一個先生,十分文雅。
怪道人都說讀書人中了相公,就算是文曲星下凡,至於點翰林,當閣老,怕不真的是星君在世?
懷着這種惴惴不安的心理,老汪一路進了內書房,房門一開,果然一個氣度儼然的老者端坐在案前官帽椅中,但見鬚髮皆白,神色儼然,方巾道袍在身,休閒之餘,又是氣度非凡。
“你退下吧。”道袍老者就是首輔陳演,看了看自己家的下人,隨口吩咐着。
“是!”
那管家應聲而退,還緩緩帶上的房門,十分的懂得規矩。
老汪正自不知如何開口,卻見陳演緩步上前,氣度仍然是十分沉穩,但近的前來,卻是突然展開衣袍跪下,老汪正如在夢中,卻見這鬚髮浩然老者碰下頭去,嘴裡直道:“貴使駕臨,有失遠迎,僞明罪臣十分惶恐,還請貴使寬宏大量,饒恕罪臣天大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