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了幾天不停的大雪,京師內外,自是一片銀裝素裹的潔白。
對文人雅士來說,這樣的天氣,圍爐賞雪,看梅花,寫詩填詞,極風雅快活的勾當。對一般人家來說,涮鍋子,喝燒酒,看着小兒在門外堆雪人打雪仗,也是樂和。
但是對普天之下的貧家小戶,或是無尺寸土地可以立足,沒有一間草舍可以遮寒的流民來說,這樣的大雪天裡,就是足以致命的一件事了!
下雪前後,就是不知道凍斃了多少人,雪停之外,積雪之下,更是“路倒”無數!
天一放晴,順天府的差役們就督促着裡甲民壯上街,一路上收拾屍體,連一張破席也是沒有,就這麼丟在車上,滿一輛大車就拉到城外,一燒了事。
往年時候,皇帝下旨,各部和順天府並城中富戶都會設立粥廠,流民百姓,一碗熱粥下肚可能就活的下來。
今年是這般景像,這大明天下還不知道能不能保的住,皇帝急的跳腳,籌餉調兵忙個不停,哪裡還管的上這些事?
至於各衙門的官兒們,更是心思各異,誰也不會在這種時候多這個事了。況且,這一場大雪下來,倒是有不少人心中安定……去年春末時氣不好,一場大疫死了多少人?到現在,這疫情還沒有根治,稍微人羣一多的地方,隨時都會發病,這雪大一些,流民死的多一點兒,怕是對疫情的根絕,還是要好一點?
天下事就是這樣了,爹死娘嫁人,各人顧各人啊……
城中亂像如此,人心自是更加悽惶的很了,就是前一陣鬧的沸沸揚揚的闖軍拷掠營突然銷聲斂跡,再不出現,不少達官貴人都是無形中鬆了口氣,至於錦衣衛的駱指揮使,也是自覺在陳演等大學士跟前立了一功,頗有點沾沾自喜的感覺。
至於錦衣衛中幾個武官提出來的繼續偵輯闖營探子的事,駱指揮也是無可不可的準了,反正沒有款子下撥,人手經費,都叫那幾人自籌,查出大案來,功勞第一仍然是他駱某人就是了……
身爲特務頭子,尚且這麼庸碌無爲,十分大意,城中百官,又會有幾人能夠感覺到,這表面的平靜之下,其實暗藏的洶涌浪潮呢?
……
……
魏嶽在家中安頓了兩天,他秉承太子的意旨,在京營中幫馮愷章也補了個名字,不必當差應值,只是有事要入宮面承意旨的時候,可以方便一些。
把這些雜務料理了,魏嶽便是全套武裝服飾,這一天絕早起來,打完一套拳後,天不過剛剛有點亮色,他就已經換好衣衫,騎馬入宮了。
此人心志堅毅,其實內心比誰都熱,滿心的打算想法,就是有一天能夠再入關遼,找韃子好好報一報松山的仇不可。
皇太子在內操的一番話,說的魏嶽心中比誰都熱絡,之前是強行壓着,現在這會兒心結全去,自然是一門心思要在太子駕前好好賣一把力氣,但願能如小爺所說,將來提舉大兵,滅了建奴全族,才覺爽快。
帶着這種心思,一路上疾馳而行,等驗牌入了宮禁,再到萬歲山下時,看看鐘點,也不過就是辰時初刻左右,報道之後,他也是鬆了口氣。
只是大步流星,到達壽皇殿左近時,裡面已經是呼喊聲響成一片,魏嶽神色一緊,深吸口氣,向着壽皇殿寬大的前院看過去———裡面果然已經是一副熱火朝天的景像!
所有人,包括李恭和王源等百戶軍官在內,都是站的筆直,雙手垂在身體兩側,昂首擡頭,正視前方,雖然看到他站在門前,但往常這些比親兄弟還親的袍澤們連點一點頭都是不敢!
身上的衣服,也不是長袍箭袖的武官服飾,也不是傳統的鴛鴦戰襖,而是每人一頂青色紅纓頂的圓氈帽,上身是嶄新的對襟紅襖,下身則是藍色的褲子,到小腿以下有一個收束,顯的緊繃漂亮,並不如普通的褲子那麼直筒子一樣垂落下來,在每個人的腳上,則是擦的黑光雪亮長到小腿的黑色皮靴子……這麼一身打扮,看着漂亮利落,和以前的軍服有相似之利,但更加的緊繃和貼身,三百多人穿在身上,是說不出的漂亮,也有一種獨特的陽剛之美!
他不知道,這是朱慈烺特別設計出來的新式軍服,就這幾百人,現在太子手中有的是銀子,先就緊着自己的貼身衛士來用了。
錢就是要用在刀刃上,把錢用在這些上頭,朱慈烺一點心疼的意思也沒有。
只有整齊一致,才能體現出軍隊的至陽至剛之美!
軍服,隊列,軍歌……再加上用軍棍來體現的鐵一般的軍紀!
再加上體能、軍事素質等訓練,這一切,構成的纔是一支完整的近代軍隊的要素,在朱慈烺這裡,就是要打造出這麼一支強軍出來!
“臣魏嶽,叩見太子殿下!”
眼前的情形,使得魏嶽這個京營中的佼佼者也不敢怠慢,急步趨前,到了朱慈烺跟前叩頭行禮。
“以後在軍中,不必行此禮了。”朱慈烺面色冷峻,此時是一點也沒有那天在城上對魏嶽的親熱模樣了……他看看魏嶽,道:“你沒換衣服,現在且在一邊看着,等下午也入列操練。”
“是,臣遵太子令諭!”
“三天時間,就學了一個站,再站不好的,由三軍棍改打五軍棍!”朱慈烺不再理魏嶽,上前一步,提氣喝道:“全體聽了……立正!”
“啪!”
似乎是天上打了個炸雷,饒是魏嶽膽大包天,也是被這響聲嚇了一跳。
但見三百五十餘人並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只是剛剛分開的腳,猛然併攏在一起。由於動作過於整齊,一碰靴子之時,竟是發出這麼大的聲響來!
一個簡單的動作,三百多人一起做出來,竟是有這麼大的響動和威勢,在場的衆人,無不是臉上色變。
還不止如此,整個方陣是以一隊一隊的樣子站好,每隊分開的隊列,距離,似乎都是有一定之規,整個隊列看過去,就是一個整整齊齊的豆腐塊一般,有棱有角,看着分外的整齊,也是份外的有陽剛之氣。
“嗯,這才象個樣子……”朱慈烺嘴脣抽動了一下,算是笑了一下,接着又是令道:“全體……向右轉!”
這一次,仍然是整個方陣都集體右轉,在每個人劃出一個漂亮的半圓之後,皮靴再一次碰在一起,再一次發出“轟”的一聲巨響。
“曹慶、魏遜、張全斌,出列!”
魏嶽注意到,三個被叫出來的人都是面如死灰……他們剛剛在轉變的時候,明顯慢了半拍,其中張全斌還是先向左轉,然後才醒悟過來,又改向了右側。
“每人五軍棍,打吧。”
朱慈烺神色淡然,略一揮手,早就有十幾個如狼似虎的衛士衝上前去,每三人服侍一個,按翻在地,棍子擱在屁股上便打,啪啪五棍打完,又是迴轉過來,繼續執棍站班,神態從容,就跟沒事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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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可知,這幾天下來,他們的棍子可沒少開葷!
三個被打的也是咬住了牙關,雖然褲子上隱約有血跡露出來,但硬是一聲也沒哼……朱慈烺點了點頭,笑道:“還象個樣子,軍人挨幾棍開導,要是哼個沒完,還象個什麼軍人!”
“臣請求歸列!”
三個武官都是小旗,此時都又站直了身體,右手橫在胸前,神情莊重,請求歸列。
“好,請求允許,歸列。”
到這時,三個被打的倒黴鬼才雙手提成拳,小跑回到自己剛剛所站立的地方,繼續以立正的姿式站好。
到這時,魏嶽自是看的心馳神搖,而在朱慈烺身後伺候的太監們,更是看的目瞪口呆。
太監石川是老內操了,但在此時,仍然是忍不住向身邊的人輕聲嘀咕道:“練兵練成這樣子,我可是頭一回見。”
“小爺的章程雖然怪,但看了,似乎也真的是提氣的很。”
“軍人還是要練戰陣之法,所謂不成陣不戰,但小爺練的這陣法……還真的瞧不出來是怎麼個戰法。也不是三人陣七人陣,也不是鴛鴦陣,更不是什麼八卦陣、金鎖陣……瞧了一輩子陣法,還真的是瞧不明白了。”
朱慈烺的道理,眼前這些人自是沒有一個明白的。
現在是操練他的核心軍官,前一陣,揖讓是爲德,再厚賞是爲恩。而抄掠是練膽,到現在苛求陣列軍紀,就是一個威字。
只有在這樣苦練之後的武官,纔是他的核心班底,是他一手練出來的心腹中的心腹,嫡系中的嫡系,才能真正放心把性命交託給他們!
而將來的士兵訓練,則他另有一番打算,現在是不必用出來的。
眼前這些內操武官,最小的也被他授給小旗官的職位,不少原本的小旗都成了正經的冠帶總旗,這都是他這個太子的恩賞,而實際來說,能被他看中選入的,也是身體素質和武藝都過人的強手,對這些人,戰術素養的訓練不必太講究,真正要緊的,就是眼前的這磨練人心志,講究集體和服從,甚至是下意識的聽從軍令的軍陣訓練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