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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預告一下,惱人的時代背景的描寫終於要結束了,下面就是要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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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又一次送走了新朝欽使汪某之後,大明內閣首輔陳演陷入了沉思之中。
這一次汪某人帶來的了更多的書信,有的很直白,但多半說的很隱晦。
但意思卻是大致相同的,降闖明臣,寫信給大明首輔,這其中的意思,其實不看信就明白的很了。
究竟該怎麼做,也是頗費思量啊……
最近皇上對他已經很不滿……今上治事太急,用人太速,置之以法太酷,刻忌寡恩,少謀多斷……陳演輕輕搖頭,想到如此,心中也是有了決斷。
“來人!”
他輕輕一聲召喚,外間立時就有一個執事管家推門進來,在陳演身前垂手侍立。
“你把這個拿去,”陳演就坐在書案前,聽差進來,他就執筆寫了兩封小簡,也不封口,直接遞過去,吩咐道:“趕緊去辦。”
大府聽差,都有一套嚴格的訓練,不過,當這管家看到分別的兩個名字時,卻仍然是嚇了一大跳。
“哦,你稍等一下。”
聽差正發呆的功夫,陳演又站起身來,揹負着手在原地轉了一圈,才又吩咐道:“持我的拜匣,請光老爺過來一趟。對了,平時給他的炭敬是怎麼樣?”
“松江布兩匹、錦一匹、銀十二兩,別的不拘再找些什麼貢物,湊齊四樣就是了。”
閣臣大府,一般來說當然是別人送陳演的禮,但陳演手中,也要養着一些可用的人,不拘是門生或是同鄉,是要以諫臣文官爲主,遇着政爭,緩急可用。
“哦,加一倍,順道給他送過去!”
“是,小人立刻去辦。”
“嗯。”
交辦事情,不過是寥寥幾句話的事,等那聽差一出去,陳演臉上卻是露出極其疲憊的神情來。
眼下這件事,辦起來是很容易的。但,就是把自己置身在一個很強烈的漩渦中了。事敗必死,就算事成,新朝爲了掩飾,是不是能保全他,也很難說。
但全家富貴繫於自己一身,不博一下,又如何甘心?
就在繞室徘徊之際,聽差來報:“老爺,光老爺來了。”
彼此極熟,所以府中下人一路把兵科給事中光時亨引進來,此君四十來歲,生的方面大耳,神態威嚴強直,桐城人士,卻有南方人沒有的高大身材和一嘴美髯,所以威儀俱備,列位朝班時,十分引人矚目。
身爲給事中,光時亨平時很有風骨,見人也是不苟言笑的樣子,此時進門來,臉上卻是笑嘻嘻的,動作很熟捻的向陳演行了一禮,然後笑道:“又生受老師的賞賜了。”
“嗨,說這做什麼。”陳演指一指對面的坐椅,道:“坐,坐着說。”
“是,謝老師賜座。”
光時亨老老實實的坐下,雙手在膝,正視陳演,一副等候吩咐的模樣。
“近來時局變幻的厲害,你怎麼看?”
陳演還要會客,也無心和這個門生說太多,直接便入主題。
“這個……”光時亨沉吟了一下,道:“似乎已經是沉痾在身,就算是扁鵲、華陀,似乎也無計可施了。”
彼此交心的關係,當然不必隱晦什麼,光時亨也是實話實說。
“南遷如何?”
“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
“長江天險在手,江南財賦之地也在,怎麼就是苟延殘喘?”
“士大夫離心叛德,諸鎮已經失卻節度,左良玉、劉澤鎮之輩,安可依仗?最多拖日子罷了,人家從襄陽下江陵,奪九江,安慶,南京還不是唾手可得?”光時亨很起勁的道:“最要緊的就是官紳都不想爲本朝效力了!”
“嗯,你對時局的看法,正和老夫相同。”
陳演爲人,既貪且酷厲,委實不是好相與。而且輕易不誇讚別人,光時亨得他誇讚,自是精神一振。
“今日叫你來,確實是有件很要緊的事!”一番對答,陳演知道眼前之人可用,但,以他一人之力未必能叫眼前這滑不留手的後進真正折服,當下先說一句,又轉頭向聽差問:“怎麼樣,人來了沒有?”
“回老爺,已經都到了。”
“好!”陳演站起身來,對光時亨道:“你隨我到花廳去,有要緊客人,一起見見吧。”
“是,門生當然跟隨老師左右。”
兩人一前一後,繞過不斷的亭臺樓閣,相府規制,雖不能和那些百年傳承的勳戚皇親家比,但也算這附近最豪華壯麗的宅邸了。
到了花廳,卻是有兩個老者迎上前來,光時亨先前還不大在意,等看到那兩人時,先也是一呆,然後深揖下去:“學生見過魏老先生。”
“喔,是光大人哪。”大學士魏藻德點了點頭,向陳演道:“看來是貴門生出手了?”
“嗯,時享向來以敢言聞名,此次是當仁不讓。”
光時亨尚不知究竟是何事,當下只得連連謙辭,只道:“豈敢,學生豈敢!”
同時也轉向另外一人,躬身道:“學生見過質公老先生。”
被他稱爲質公的卻也是本朝重臣,以“不受囑,不受饋”聞名朝野的清直大臣範景文,此人不附閹黨,也號稱不是東林,其實最善作僞,與東林黨的關係很深,在朝中因掩飾的好,崇禎對他也很倚重,所以也是能與陳演和魏藻德分庭抗禮的重臣了。
但陳演和魏藻德向來關係緊張,內閣中明爭暗鬥是難免的,而範景文更與這二人交誼淺淡,彼此並不同黨,今日卻是一起會聚於此,光時亨見了,自是大覺緊張。
“你不要怕!”陳演向他道:“叫你來,確實有一件大事,需着你出頭。叫你見魏老先生和質公老先生,就是要壯你的膽,撐你的腰!”
“是,門生明白了!”到這時,光時亨也是明白,陳演不打招呼帶他過來,根本也是沒有給他退步。
在這幾個大佬面前退縮,漫說是前途,身家性命也是難保的很了!
門生如此,陳演也是臉上有光,當下看看魏、範二人,陳演淡淡一笑,道:“日前的這件大事,風聲兩位想必都聽到了……朝中大事,卻不能由着這幾人胡鬧,所以,學生有一個計較,還要請二公一起商議一下了……”
對時局和大明前途的看法,在場衆人都是一般相同,而且與他們相同態度的,絕對是佔朝中大臣的主流。
所以行眼前之事,衆人都沒有什麼負擔,當下俱是微微點頭,在陳演的延請之下,一起步入陳府客廳,細細商討起來。
……
……
陳演的府邸就在朝陽門附近不遠的坊中,距離這鐘鳴鼎食的相府不遠就是城門,天色已晚,城門眼看就要關閉,但仍有三十餘人,六七輛大車,十五六匹馬和騾子、驢組成了不小的隊伍,暮色之中,人羣馬隊向着城門處緩緩行來。
“梅村,老實說,今天真的是有兩個意外。”看看快要到城門,青衣小帽,神色蕭然的龔鼎孽向着同樣穿着便服的吳偉業道:“第一,你耽擱到現在才走,我很意外。第二,爲什麼要和老湯這個夷人一併走,還帶着他那些學鬼畫符的徒弟……還當寶貝一樣,我可就更加意外了!”
老實說,爲什麼要帶湯若望,還有由東林黨人辦起來的首善書院改建的歷局裡把湯若望的那些徒弟都帶走,吳偉業自己也不明白。
他只知道,動員湯若望到南京,再帶上這些“人才”還有機器設備,那一整套觀星的玩意兒……加起來,太子最少花了兩萬銀子!
這車隊出城還會和護衛騎隊會合,這些都是小爺叫人招募的勇役,二兩五錢一杆的鳥槍就買了一百多支,加上大車,騾馬,一路的嚼穀用度……這用錢豈在少數?
這麼大費周章,吳偉業只說不值,沿途道路是從京師到通州,再到德州,從水道下張秋,然後起旱,經東昌府再到泰安,再到淮安,沿途或水或旱,都是通衢大道!
現在山東並沒有大股闖賊,只有最多數百人的小股杆子,而且也不敢攻掠州縣,更不敢劫漕運官道,畢竟總兵官高傑所部現在就是在東昌一帶駐馬,再往南有“花馬劉”劉良佐帶數萬兵馬在河南正陽,而在山東臨清,尚有劉澤清一部,這幾鎮,再和廬州的黃得功一鎮加起來,就是弘光年間赫赫有名的江北四鎮了。
有這幾鎮在,左良玉帶在和白旺等闖營大將扯皮,張獻忠已經把目光瞄上了四川,這一次南行,應該說最多是有驚,絕不會有險。
但皇太子如此花錢,大費周章護衛自己和湯若望的安全,吳偉業也只能感恩戴德,心中也唯有“效死以報”這幾個字而已了。
“鬼畫符?”吳偉業還在沉吟,湯若望這個洋鬼子倒是先不服氣,出來放炮解圍:“徐光啓老先生也是鬼畫符?崇禎六年,我與他靠着這星相歷學,重編了曆書,你們現在用的是我編的,還是老歷?這要是鬼畫符,龔孝升,你千萬甭再用了!”
提起這個,當然是無人不服氣,現在通行天下的歷法,就是眼前這洋鬼子和徐光啓一同編著出來,費心費力,極其精當準確。
事實上,一直到後世爲止,中國人用的歷書,就是這色目人所編。
當時的士大夫對這些西洋人也沒有太深的牴觸心理,畢竟朝廷還指着人家編曆書算天文,也指着這些洋鬼子幫忙鑄造,徐光啓和孫元華師徒,就是西風東漸的第一批投身其中的士大夫,徐光啓不僅能鑄炮,還對幾何天文學都極有興趣,並且著書推廣,而孫元化更是鑄炮能手,可惜毀在了登萊之亂裡了。
至於湯若望組成的這個歷局,在歷史上是經歷了李闖進京和建奴進京兩件大事,後來歷局爲清朝所有,而滿清統治者的顢頇無理性也是湯若望想象不到的,在康熙初年的天文之爭中,湯若望被判絞刑,差點就喪了老命,後來雖然證明他是對的,但湯若望辛苦帶出來的十幾個徒弟,全部被判斬首執行。
數十年辛苦精華,一朝喪盡,這個打擊是沉重的。
對朱慈烺來說,保全這個洋鬼子不是主要的,非我族人,用心也是傳教,用處不大。他着眼的,是對方帶來的新學,還有這十幾二十個已經精通西學的中國人,這些人,纔是真正的寶貝疙瘩!
在吳偉業反對的時候,朱慈烺也是真的沒好意思真說啊……在他心中,一百個大才子,怕也抵不上一個精通幾何天文學的歷局學生呢……
龔鼎孽的盛氣也被湯若望一炮打的啞火了,其實他心中也別有懷抱……眼看一個個至交好友,東林復社的同道都走的七七八八,而他因爲侍妾反對,自己也懷着投順新朝的鬼胎……種種心思,七上八下,自是有一肚皮的不合時宜。
當下只向着湯若望擺手,道:“別的不說,虧你平時一直說傳教爲主,別的事都是輔助,今日怎麼了,爲了賺錢別的就不管了?”
湯若望成行,實在是朱慈烺以皇太子的身份,親自相見,允許此人將來在南京興建教堂,在崇禎年間的一次大教案之後,傳教士傳教十分辛苦,只能靠耶蘇會不停的從歐洲運鏜牀和自鳴鐘、望遠鏡等軍用民用的物品來打通關節,甚至他們還在商議,要不要組建一支幾百人的僱傭軍火槍隊,北上幫助大明攻打建州蠻夷……畢竟耶蘇會在大明經營多年,而大明怎麼說也是一個文明國家!
如果不是這樣,一心傳教的湯若望,又怎麼肯離開北京?
這些事,自是絕密,湯若望只是嘿然一笑,卻是扭過頭去,不理會一心找碴,就是想吵一架的龔某人了。
“孝升啊,”吳偉業厚道一些,向着龔鼎孽道:“我知道你別有懷抱,但弟有一言請兄牢記在心!”
“什麼?”
“將來之事:看太子!”
“哼,別說你們的太子了!”龔鼎孽今日情緒,也頗有和此事的相關處,他看看左右,用極低的聲音對着吳偉業道:“你大約不知道吧?王鐸在南京盛讚小爺仁德英敏,此事已經頗有人知道,並且會有人拿來做文章。今番京城空虛,不少人在計較南遷之事……此事,你萬萬不可牽扯入其中!”
“怎麼?”吳偉業道:“南遷纔是正道,爲什麼說不得?”
“唉,此中干係甚重,朝中這些詭謀心機,你知道什麼。”
在文章詩詞上,吳偉業是比龔鼎孽強過十倍,但在打聽消息,通曉人心上,龔鼎孽又比這個三吳大才子強了許多。
當下見吳偉業頗有不服氣的地方,龔鼎孽頓足道:“王鐸和你,幫小爺經營名聲,甚至是爲小爺自己南遷監國造勢,稍有智識的早就看出來了。這件事辦的殊爲不智,告訴你吧,光提皇上南遷,猶有可說之處,但事情仍然艱難的很……頗有人打算杯葛此事,以爲新朝進身之階!你要知道,現在人心大變,已經不是幾年前的光景了!如果有誰敢提太子南遷,我來問你,就一個唐肅宗靈武即位故事,皇上聽了,還肯放小爺走不肯?而且,皇上的性子十分猜忌,你看他會不會很喜歡提起此事的人,還有小爺,會不會吃掛落?”
這一番話,說的又快又急,簡直要沒有章法,但對吳偉業來說,卻是醍醐灌頂一般,很多一直沒有想明白的事,一下子就通透了許多。
他看看一臉倒黴像的龔鼎孽,和聲勸道:“孝升,以你之才,留在京師可惜了的。以身事賊,將來你會後悔。”
“哼,我可不會後悔。”龔鼎孽扭過頭,一臉不屑的道:“將來的事準定是我對,你瞧着吧。”
“好,我也不同你爭。”吳偉業知道這個好友天份極高,但品格等而下之,所以用君臣大義相責是完全沒有用處的,當下也冷笑一聲,向他道:“事一新朝猶有可說,如果建奴再入關呢?”
“啊?”龔鼎孽一呆,撓頭道:“你這話……”
“沒想過?”吳偉業用譏誚語氣道:“叫你剃了頭留辮子,事完一朝再一朝,你又如何呢?”
這樣的事,在當時還真的很少有人去想。事實上,留在京師的官員確實很多,十之八九的大明官員都選擇了侍奉新朝,奉李自成爲新主。
但清朝一入關,這些留在京的官員,又十之八九出城逃走,不願意侍蠻夷爲君,而明朝真正翻身的機會,又是在失掉南京後的剃髮令上,吳偉業一句話,包含的信息量極大,一時間,叫龔鼎孽聽的也是呆了。
“此事,我要和陳百史商量!”
龔鼎孽的一向態度,其實也只是當時很多青年官員對新舊交替態度的一個縮影罷了。陳名夏和他平時相交甚厚,思想也頗爲一致的,這個人才氣天份更高,更加的長袖善舞,在東林和復社中,陳名夏也遠比龔、吳二人更受重視,他的態度,纔是極爲關鍵要緊的。
“好好去商量吧,孝升兄。”
今天是實實在在的完成了一個皇太子交辦的任務,吳偉業心中甚是篤定。現在大局日漸緊張,皇上也根本顧不上查考皇太子的功課,他打掩護的擔子也可以卸下來了。
再下去,就是帶着湯若望一路回南,在南京,還有新的局面在等着他們!
只是,出城之後,回首顧盼,吳偉業也是心情沉重:京師之中,情形這般弔詭,看似平靜,但底下暗流涌動,大事向何方向發展,皇太子是否能得償所願,皇帝又是如何決斷,這,都是極爲複雜難言之事了。
他長出口氣,無論如何,京城是在他身後了,看向前方,湯若望等人正興致頗高的趕路,天暮時寒,草舍孤煙,雖然蕭索,但在興致高的人眼中,卻是有勃勃生機。無論如何,這道路,卻也是終究要靠人去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