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對面,魏嶽身後,很有幾個象樣的武官,此時有一個一臉精幹的漢子也是忍不住動容,這般場合自是不便開口,但臉上神情也是清楚,朱慈烺的這一番話,這個武官是打心中十萬分的贊同。
正因如此,纔會在臉上露出這些許怪象出來。
“今日所言,戒慎勿要外傳。”
朱慈烺拋下一句連自己也不信的話,再到了魏嶽與幾個看着還象樣的武官身前,搖了搖頭,卻是大踏步而去。
今日做的已經夠多,再多就是畫蛇添足了。
而況適才的話傳揚開來,還不知道有多少人爲之側目!
他卻不信,京營諸衛好歹還有十五萬八千在冊,皇城之中還有數千內操,過千的武官,除了眼前這幾個,就再也挑不出好的來!
真有豪傑,憑自己漸漸象樣子的表現,不怕挑不出好的部屬!
這幾個自然是要爭取,他做事就是這樣,既然做了,一定要做好。但只要出盡全力,結果如何,倒也不必太放在心上了!
……
……
皇太子在衆人的簇擁下離去,整個校場裡的氣氛便是立刻活了。
衆武官有的是揮拳擴胸,也有的滿面于思,卻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數百個大小太監圍成一團,指着禁軍武官這邊議論說笑,離的太遠,卻也不知道這些閹奴在胡說些什麼。
國家大事再大,怕是這些身體有殘疾的陰微之輩也是不曉得利害。
更多的人,卻是圍攏在魏嶽身前,滿嘴只是恭喜。
“魏大哥,真真是給京營露臉!”
“此番皇太子賜刀,將來怕是魏大哥步步高昇,最少也能博一個指揮的世職出來。”
“老魏,還記得咱們當年拼酒的事不?一口酒一顆花生米生生喝的大醉……哪天再這麼喝一回?”
“皇太子怕是要選武教習,前一陣聽說小爺近來對騎射武藝極有興趣,每天都在東宮自己苦練,若是稟明皇上,挑選教習伴當,老魏,你這番真的是踩着狗屎———交了天大的好運!”
衆口一詞,都是奉承恭喜,魏嶽的臉上神色,卻只是越來越陰沉。
小爺有志於武,這事情禁軍中不少人都知道。這並沒有什麼,皇上也很精通騎射,和長年躲在深宮的神宗萬曆皇爺不同,和喜歡打木匠的天啓皇爺也不同,本朝崇禎爺允文允武,文的就不說了,老粗丘八們也不懂,只知道皇爺壓的文臣們動彈不得,萬曆年間的事太遠,記得的人已經不太多,天啓年間的事卻還是有不少人記的清楚,文官們當面還是背後,可沒少和天啓皇爺過不去。
現在的這位人都稱聖君,剛毅勤政,十幾年來沒有一天荒怠過朝政。不好色,不貪財貨,每日批閱奏章都是親手,從不假手司禮,所以太監權勢,也是大不如當年。
武的一面,也是彌足可觀,騎得馬,開得強弓,當年由信王入宮時,腰佩寶劍可不是全用來耍的!
有這麼一位聖文神武的皇爺在,小爺想多挑伴當,好生習武,怕是皇爺也不會不準。
但魏嶽不知道怎麼的,就是提不起勁頭來!
遙想當年,隨軍出征之時那是多麼的意氣風發,十幾萬大軍一眼看不到邊,旗幟也是遮天蔽日,打起鼓來,震的人耳朵也疼。
可最後如何?
多少披甲男兒,也是爹生娘養,卻是毀在皇爺手中,毀在那些只會說話,卻根本屁也不懂的文臣烏鴉嘴裡!
現如今的這局面,魏嶽也是看出十之八九來,再想想自家遭遇,一顆雄心早就冷的再也熱不起來。
現在就算小爺有些不凡,但離臨朝聽政還早的很,況且一個未成年的哥兒,又真的能懂得多少,皇爺都不成,人皆說是聖君,但國事樣樣辦的稀鬆,眼前這位小爺又有多少毅力心志,能真的撐住這將天崩地裂的國家!
見他神情鬱郁,攀關係的自是訕訕散了。
姓魏的不識擡舉,倒也犯不着真的巴結,不過就是一個選鋒把總世襲百戶,京營現在缺兵,可百戶以上的軍官,怕是一抓一大把。
魏嶽原本就在這京營勁旅中是個異類,此時自然也並不在意,聽得石川宣告散值,便是先大踏步向着院外行去。
在他身後,幾個武官互使眼色,卻是牢牢跟住了悶頭而行的魏嶽。
一直到了拴馬處,一臉精幹色的李恭才拉住魏嶽,沉聲道:“魏大,怎麼說?”
“什麼怎麼說?”魏嶽悶聲道:“你們要巴結小爺,只管去。我卻是沒有這般心思,現在這般混日子也罷了,若挑我入值,每天跪地請安,小意奉承,那我便只有告病。”
“說的甚鳥話。”身如鐵陀般的矮壯漢子叫做王源,性子最是暴燥,聽得魏嶽的話,當下只是暴睜圓眼,怒道:“咱們幾個性命都是你魏大救的,難道拋了你去求富貴?”
“不是這麼話說,衆兄弟間莫起爭執。”李恭性子最穩,擺手止住王源等人,只逼視着魏嶽,道:“小爺適才的話,你聽清了沒有?”
“聽清了。”魏嶽終於一嘆,四顧看看無有扎眼的人,方纔向着衆人道:“小爺的話是很清楚,前方軍情有心人看在眼裡,無不知道確如小爺所說,非慘敗不可。”
“孫傳庭一敗,一切就休矣。”
“說的是了。”王源臉上神情也是凝重起來:“入孃的俺又想起松山來了。”
“今日卻是連松山也不如了。”魏嶽神色慘然,向着衆人道:“松山過後,朝廷好歹還能撐持的住場面,調兵遣將還支應的動,現在你們看,沒有了洪制軍,盧大帥,就連楊嗣昌,陳新甲這樣的人物都是絕跡了。幾位老臣,雖然清正,但都沒有什麼才幹,孫傳庭再一去,朝廷就真的沒有一個領軍的大臣了。左良玉那樣破膽無用的鼠輩,咱們還不知道他的底細?兄弟們,現在的情形,由不得咱們不小心謹慎!”
“魏大說的是了。”王源最是爽快,聽的有理,便第一個表示贊同:“現今這局勢,只能置身事外。皇帝不差餓兵,咱們賣過命效過力,現在連餉銀也發不上了!一句話,都是苦捱……憑什麼皇親國戚坐享膏樑,賣命出力的事全是咱們?”
李恭也是點頭,不過卻是又問道:“若是小爺果真相中了咱們,調入東宮效力……又當如何?咱們說到底也是大明武臣,總不能公然抗命。”
“實在不行,你們去敷衍一下也罷了。”魏嶽沉吟道:“小爺年紀小,性子未定,我看未必就能堅持多久。”
“那好,就是這般行事。”李恭先是一笑,但緊接着,卻也是一臉的黯然。
究竟是大明臣子,打這般商量做這般行事,心中卻是十分怪異,也是十分的不安。
魏嶽也不再說什麼,頭也不回,只是牽馬攢行。
只有王源將魏嶽腰間的寶刀取了下來,拔出來看了再看,半響過後,才道得一聲:“嘿,果然是把好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