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振飛的撫標一加入,好歹也是幾百生力軍,選入撫標的,也好歹算條漢子,手裡的刀劍不如山東兵的鎮標鋒利,可到底也不是吃乾飯的
劉澤清的腸子都悔青了
原說是一場喜事,今兒個先立福王,把天子門生攏到手,將來一個伯爵先穩穩當當的接着,然後擴軍,要餉,反正大爺手握十萬雄兵,天子是咱爺們立的,這麼潑天大的功勞在手裡頭,底下還有什麼可怕的?
誰知道他孃的突然竄出一個太子出來
是真是假且不論,但一下子就攪的人心大亂,他的鎮標親兵就有四五百人,對方加起來也就這個人數,可自己這邊硬是被打的一個落花流水,那些平時刀頭舔血不當回事,身上好賴不拘都有十條八條疤痕的親兵們楞是一個個退在後頭,手中刀劍,也楞是不敢往那太子身上去招呼
可那什麼鳥太子,卻偏偏兇猛無比,對戰局的把握卻是精準無比,先是站着看,然後不知道和路振飛搗的什麼鬼,一下子就帶着撫標殺過來
加入這麼一股生力軍,劉澤清好歹也是打了二十年仗的總兵官,心裡明白,眼下的局面是頂不住勁兒啦
“三弟,咱們快走,”劉澤清臉上肌肉直跳,隔的老遠的,繃着臉叫道:“不要在這裡和他們死嗑,咱們人多,不信扳不回這個臉來”
“成”劉澤明身邊的衛士也是死的差不離了,剛剛朱慈烺一衝過來,也幸虧是那些死士擋了一擋,才叫劉澤明慢慢兒退到了哥子身邊。
“走着瞧吧”
在衛士的掩護之下,劉家兄弟還有十來個心腹將領一起自側後繞道而逃,轉身之際,劉澤明猶自戟指叫罵。
劉氏兄弟和嫡系將領們一走,原本就劣勢的鎮標兵們立時跨了下來。
扔了一地的刀槍甲仗,軍旗鼓號更是不顧了,原本就是在家門口突如其來的短兵相接,談不上陣勢,連擺隊的力氣都省了,這會子一敗,就是跪下投降的投降,逃走的逃走,眨眼功夫,剛剛還鑼鼓喧天,十分熱鬧的總兵衙門就只剩下扔了一地的兵器,還有丟掉的導引迴避的牌子,鼓號旗幟,然後便是一百來具屍體,還有沽沽流淌的血水。
只是兩刻功夫,便有如此死傷,接戰之時的慘烈,也就由此可見。
“殿下,”看到劉氏兄弟逃走,劉孔和的臉都白了:“請趕緊從東城出門,趕回清江,臣在那裡還有兩千多兵馬,暫且可保殿下安全。若是留在此地,就是十分危險”
適才激戰,劉孔和並沒有加入戰團,而是在陣後拼命喊話,也是在他的鼓動之下,鎮標軍心動搖,到現在也有不少將領沒有隨劉澤清逃走,只是一個個臉色發白,站在原地,聽到劉孔和的話,衆人想起劉澤清的殘酷暴烈,不覺都是站的搖搖晃晃,連站也站不穩了。
朱慈烺笑道:“有什麼危險的?憑劉家哥倆現在喪家犬樣的狼狽麼?”
他面向魏嶽和王源等人,令道:“甭理會別的,就攆着這劉家哥兒倆,不要叫他們攏起兵來……能拖一個時辰,我保你魏大一個都督僉事到手……去吧”
“是,請殿下在此也多加小心。”
此時此刻,魏嶽比平時要沉穩的多,聽到朱慈烺說的加官進爵的話也只是淡淡一笑,倒是王源晃着腦袋,叫道:“殿下,俺最少也得一個僉事指揮,可成?”
“成”朱慈烺哈哈一笑,對着自己的東宮部屬道:“我就在這兒,咱們說妥了一個對時,你們好好打出個樣兒來叫我瞧着”
“是,請殿下自己多加小心。”
身處如此兇險的戰場,諾大的淮安府城,算上所有的撫標兵不過一千多人,劉澤清在城中就有四千餘人,在城外的校場大營最少還有小兩萬人,這是他起家的根基所在,調兵令早出,怕是現在營伍中已經準備開拔了,在這樣的局面下,朱慈烺自己不走,還叫他的東宮內操在城中使勁攪和……就算多拖一個時辰,又有何益?
不論如何,劉澤清遲早都能收拾局面,到時候數萬大軍一合圍,這位皇太子可就真的成了餃子餡兒了
“殿下……”劉孔和滿頭大汗,只是他不大擅於言辭,一時半會兒的,卻也不知道說什麼是好。
堂堂太子,行此奪軍之事,而且還是自己親自上陣,上陣之後又滯留險地……劉孔和就覺得自己腦子嗡嗡直響,各種亂七八糟的念頭紛至沓來,他是怎麼想也想不明白,太子在這裡唱這麼一出大戲,究竟是爲的什麼……而到最後,又將是怎麼個收場
“等着瞧吧……”朱慈烺笑的悠然:“我這麼輕身進來,可不是來唱空城計的……你那好侄子劉清澤可是能生吃人肉的主……劉孔和,你就在我身邊,看我怎麼把淮安城這個局給翻過來”
……
……
由揚州至淮安,有陸路官道,也有運河暢通而行,官道是從東門或是北門走,一路穿州過城,都是通衢大道,十分便當。
缺點便是人煙稠密,想放開腳程趕路,就不如走沿着運河到淮安的夾堤小道。
就在清晨時分,林蔭之下的沿河人家都被轟隆隆的巨大響聲給驚醒了,不少男子喝斥着小孩子不要跑出來,自己卻披着衣服,還有少量的人嘴裡叼着旱菸袋,憂心忡忡的站在自家的院門前,仰望着高大的河渠堤岸上究竟是怎麼回事。
最近流言頻傳,都說流賊打下了北京城,叫李闖的流賊頭目坐了龍廷,皇上已經自殺殉了國,南京的大人先生們正在議立新君……
這些消息,當然都是各村的讀書先生們嘴裡說的,大夥兒聽着,也就當個熱鬧笑話兒,誰坐龍廷,當百姓的還不是一樣扛活下地,不得一樣有交不完的皇糧國稅
可不管怎麼說,這天下一亂,還是讓人六魂不安,現在各人的心裡頭就巴不得趕緊有人把龍廷寶座給坐穩了……姓朱還是姓李的都無所謂,除了那些食古不化的讀書讀背晦了的老棺材瓤子,誰還他孃的在意這個
這會子是明顯過兵了,轟隆隆的聲響宛若雷鳴,一下下似乎就在人的心裡頭炸響,弄的人六神不安,再過一會兒,可以看到好多面鮮紅的旗幟,有幾個戴方巾的秀才識貨,因在人羣中念道:“是提督軍門旗……難道是路巡撫?”
“你那是屁”有人駁道:“路撫臺在淮安,怎麼能打揚州往淮安去?”
“說的也是……”先前那人失了面子也不介意,只是皺着眉道:“打軍門旗,淮揚鎮總兵可不夠格兒……”
“喲……瞧見沒有?”
“瞧着了那些個親兵中間那位,穿着‘老公’服飾,準是太監沒錯”
就在隊伍前列之中,在大隊衣甲鮮亮的將領和親兵中間,有一箇中年男子,頭頂紗帽,藍綢圓領,金鑲玉的腰帶,高腳官靴……臉上那光溜溜的樣兒一看就叫人能認的出來,就是一個沒卵子的太監。
而此人倒是和尋常普通的太監不同,一般的老公因爲陽氣衰微,陰氣太濃,所以瞧着都是一副衰頹不振的樣兒,要不然就是男人女相,臉上就是一股子說不出的陰柔味道,可這隊伍中的太監騎在一匹高大的棗紅馬上,面色如鐵,除了服飾和臉上實在沒鬍子外,還真瞧不出來是一個閹人
此人便是高起潛,他是明季赫赫有名的監軍太監之一,也是崇禎的心腹太監,早年在北,前些年被調到淮揚一帶,監視長江沿線,說起來也是崇禎在江南一帶的布子,因爲信任此人的統兵馭下的能力,所以早早放了過來,也因他帶兵多年,所以自己有不弱的親兵隊伍
“高大伴,是否還能再快一些?”
隊伍之中,同樣是紗帽圓領,也同樣的膚白無須,向來以潘安貌自詡的陳名夏夾在一羣太監羣中,這會子倒是後悔自己沒留一嘴鬍子了……不過這只是閒白,要緊的大事使他急的滿頭大汗,策馬疾馳的時候,他不停的催促,請求,請對方快一些,再快一些
“急什麼?”
高起潛眯起眼,看看天色,然後纔對着陳名夏冷然道:“咱家是把身家性命都押上去了,難道不比你陳大人急?”
“可太子就在淮安府城裡頭……”
“哼,怪不道劉澤清都瞧不起你們這些白臉相公……”高起潛灑然一笑,道:“殿下是能帶二三百人的內操,和過千闖賊精銳交手不落下風,這會子在淮安城中有劉孔和這個內應,有殿下親自帶內操官兵在,更有路振飛這廝幫手……咱家知道,這個巡撫有威望咱家現在是瞧準了,小爺這一着棋下的十分兇險……不過不險的話,又怎麼能出乎意料之外?不要說咱家聽你說起此事吃了一驚,怕是劉澤清自己也沒想着,一個月前,皇上和太子還是生死未卜,一個月後,小爺就這麼大搖大擺的進了淮安城,去奪他的軍,要他的命”
說到這,這個向來在外領軍的權閹拼命搖頭,竟也是不勝唏噓的樣子:“皇爺向來性子剛烈堅毅,不過怕也不如小爺敢把自己置於如此險地。不過,這也太險了,太險了。千金之子尚且坐不垂堂,小爺這是何必,何苦”
陳名夏在一邊冷冷一笑,在馬上昂然揚鞭,一時間竟也是意氣自雄,只向着高起潛道:“父子南逃,國失大半,江南半壁只仰仗這幾鎮驕兵悍將……高傑有孫傳庭來制,黃得功和劉良佐有馬士英管着,小爺只管收拾劉澤清,不把這一鎮兵拿到手,夢魂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