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時分,全椒縣的五十名弓箭手和寧武兵所的五百精兵首先到了。
不管什麼時候,只要有錢,就沒有辦不成的事情。
胡老太爺雖然是白丁之身,但卻可以通過自己的影響力和白花花的銀子直接調動縣城的治安力量和寧武所的精兵。
“先讓那些個當兵的在外邊駐着吧。”作爲一家之主,胡老太爺依舊鎮定從容:“做生意嘛,最講究的就是和氣生財。咱們爲的賺錢,那些個打打殺殺的事能免還是免了的好。能用銀子辦成的事情,就不算多麼了不起的事兒。”
掌燈後,終於有了消息。
有人送來了一個小小的包袱,包袱裡裝着幾本賬冊。
這幾本賬冊全都是金玲堂的內賬,外人做不了假。
來了,終於來了,幾個年輕的族中子弟頓時顯得有些緊張,甚至有人要去外面招呼官兵,胡老太爺只是哼了一聲,不動聲色的說道:“慌什麼?咱們是做生意的,不是爲了好勇鬥狠,他們不就是想要銀子嗎?小事兒!”
“送東西的人呢?”
“就在村口。”
“來了了多少人馬?”
“只有一個人。”胡老太爺稍微一愣,旋即哈哈大笑着從藤條圈椅上長身而起,一瞬間所爆發出來的豪氣展露無餘:“我就說嘛,敢對咱們胡家下手的人,一定不是平庸之輩。敢一個人孤身前來拿錢,怎麼說也算是有幾分英雄氣概了。這麼多年來,江湖上英雄輩出,我卻已經老了,正好可以會一會天下豪傑,有請!”
片刻之後,在幾個胡家子弟的引領之下,劫持了胡家好幾十號人的“劫匪”出現在胡老太爺面前。
看到來人,包括胡老太爺在內的所有人全都目瞪口呆。
敢劫持胡家那麼多人,而且還敢獨自一人上門來索要贖金,原以爲必然是身形偉岸膽大包天的江湖豪客,想不到竟然是個二十四五的弱女子。
這個女子穿了一身月白色的襲地長羣,髮髻高高挽起,看了看胡老太爺,蹲身微微一福:“小女子見過胡家太爺。”
“這位……女俠……俠女……”怎麼也沒有想到來人竟然是個年輕的女子,歷經風浪的胡老太爺竟然有些語無倫次了,因爲他根本就不知道應該怎麼稱呼眼前的這個女子:“敢問女俠俠號。”
“小女子本姓周,夫家姓葉。”
這個女人面色如常對答得體,渾不見山賊草寇之流的匪氣,反而透露幾分彬彬有禮的大家閨秀氣質。
很難想象,就是這樣的一個弱女子劫持了胡家那麼多人。
顯然,在這個女子的背後,還有其他的幫手。
“不知道女俠是哪條線上的朋友,是走單線兒還走併線兒,佔的是哪座山頭,當家是什麼名號?”
“胡家太爺,您說的這些個江湖訣小女子一概不懂。”葉周氏彬彬有禮的說道:“我的來意想必老太爺已經知道了吧?”
“知道。”
“你們胡家的人,總共四十六口,全都安然無恙,您大可以放心。”
“承蒙女俠照料我家不成器的子孫,多謝了。”
“轉天我們就會放諸位掌櫃和少掌櫃回來,只是在這之前,需要老太爺答應我一個條件。”
放人的前提肯定是要錢,這是毋庸置疑的。
胡老太爺笑眯眯的看着這個女子,不動聲色的問道:“女俠孤身前來,足見膽氣豪氣,果然是巾幗不讓鬚眉,老朽佩服的很呢。我這個人雖是做小買賣兒的,卻最喜結交天下朋友。都是走江湖闖碼頭的江湖朋友,家有萬貫也有一時不便,倘若是手頭上短住了,儘管來我這兒拿銀子就好。我不管你們是道上的朋友還是山上的兄弟,都是爲了掙一口飯吃,平白傷了和氣就不好了。說吧,你們想要多少銀子?”
“我想老太爺一定是誤會了,我們不是攔路搶劫的賊寇,也不是佔山爲王的土匪。”女子從袖中摸出一張紙來,不卑不亢的說道:“只要老太爺能夠把這份清單上的物品送到指定地點,可保諸位掌櫃少掌櫃平安無恙。”
清單上羅列的物品很多:一萬五千石糧米,耕牛兩百頭,粗布兩千匹,棉花四十車,精鹽四千引,粗糖兩千斤,另有生油、大漆等物……雜七雜八的算下來,這些東西怎麼也值十二三萬兩銀子了。
價值十幾萬的貨物,對於金玲堂而言也不是一筆小數目,這簡直就是獅子大開口。
敲詐,這絕對是在敲詐,金玲堂胡家絕對無法容忍這樣的敲詐,但胡老太爺卻一點都不生氣,神色之間反而愈發的平和,緩緩的站立起來,轉過身去朝着條案背後的供桌躬身一禮。
大凡商賈之家,多是供奉財神,但金玲堂胡家卻不是這樣。
條案後的供桌上,供奉着一副圖畫,圖畫上描繪着一個青衣小帽的小販兒,肩上挑着貨擔,手中搖着串鈴兒,那副模樣分明就是正在沿街叫賣。
圖畫上的小販就是胡家的先祖,金玲堂的創始人。
在蒙元時代,爲了生活下去,胡家的先祖挑着擔子沿街叫賣,專門兜售一些針頭線腦、麻糖核桃之類的小物件。
爲了招攬主顧,總是搖晃着一串鈴鐺。
日積月累之下,經過幾代人的辛苦經營,當年沿街叫賣的小販已成爲執掌龐大商業帝國的巨擎,爲了不忘祖先創業艱難,後世子孫將這一支命名爲“金玲堂”,其實就是特指祖先用過的那串鈴鐺。
拜過了祖先之後,胡老太爺的語氣愈發舒緩,卻多了幾分凝重和森然之意:“女英雄如此獅子大開口,是把我胡家當成任人宰割的肥豬了呀。老實說,你們要的這些東西我不是拿不出來,但卻不能給你們。”
如此高額的“贖金”,若是就這麼乖乖的交出去,金玲堂的生意還怎麼做?豈不是成了任人拿捏的軟柿子?
到時候各地的賊寇紛紛效仿,隨隨便便劫持幾個人就索要大筆的贖金,金玲堂的生意也就做不下去了。
胡老太爺的語氣雖然平和,但話中之意卻已很明顯了:金玲堂絕不接受這種程度的勒索。
“我們胡家本不願生事,從來就是本着和氣生財的宗旨廣結天下英雄。但若是把我金玲堂當成可以隨意宰割的豬羊,那一定是打錯了算盤。女英雄還是回去吧,和你們當家的再仔細商量商量!”
葉周氏的語氣斬釘截鐵擲地有聲:“沒得商量。”
聽了這句話,胡老太爺不僅沒有惱怒,反而笑了:“沒得商量?看來此事已不能善了,說不得要見點血了。我胡家雖是做小生意的,族中也有些能使刀槍的子弟,只要我招呼一聲,不管是江湖上的朋友還是官面上的軍隊,總會有人捧場,到時候魚死網破大家的面子都不好看。”
“魚死網破?”葉周氏冷冷一笑:“你不配。”
此語一出,就表示談判破裂,要撕破臉皮了。
堂中的胡家衆人已暗暗做好了動手的準備,只等老太爺一聲令下就動手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拿下。
老太爺長身而起哈哈大笑,一股豪氣瀰漫開來:“好大的口氣!看來女英雄還是個雛兒,不知我胡家的決心和手腕。既然女英雄是吃這碗飯的,想必一定知道十年前的禿三炮吧?”
禿三炮,本是橫行淮右的巨寇,手下頗有幾百號能砍能殺的亡命之徒,當年曾大肆敲詐胡家,最終卻被胡家聯合官兵給剿滅了。
一夜之間,禿三炮的山寨就被夷爲平地,幾百個嘍羅被悉數格殺,禿三炮本人則被胡老太爺一刀砍了腦袋。
“我知道你們胡家的底細,也聽說過老太爺橫刀立馬手刃山賊的威名,但那沒有用,真的一點用都沒有。既然老太爺不願意破財,那便沒什麼好說的了。”
面對虎視眈眈的胡家衆人,葉周氏不慌不忙的解開外面的罩衣,慢慢的扯了下來,露出裡面的一襲黑衫。
看到女子身上的衣物,老太爺的那股江湖豪氣就好像狂風摧折之下的晨霧一般,瞬間散了個乾淨,從容不迫的氣勢登時就餒了,一屁股癱坐在圈兒椅上,發出牙疼一般的呻吟:“黑衫朱雀鋤奸營!你……你們是毅勇軍的人?”
鋤奸營,這個名字似乎有着某種可怕的魔力,讓旁邊那十幾個準備動手的胡家子弟全都勃然色變,就好像在大白天親眼看到了九幽厲鬼一般。
在汝寧府,在周縣縣衙門前,在汝川大街之上,那一聲聲驚天動地的轟鳴,那一抹抹觸目驚心的血色,早已轟傳淮河兩岸。
在汝州,在周縣,在汝川,在西平。在衆目睽睽之下,在軍營中,在縣衙內,絕死勇士們以悍不畏死的精神將目標一一格殺,從來沒有失手過。
絕死鋤奸的狠辣,同歸於盡的決絕,早已讓人談之色變。
在絕死鋤奸營的面前,金鈴堂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色,毫無抵擋之力,一點機會都沒有。
“我……我胡家……”就好像被嗆到了一樣,胡老太爺已經有些結巴了:“我金鈴堂只不過是做些小生意,一心一意的求財,從未做過禍國殃民爲禍世間的惡事,也沒有勾結清廷賣國求榮……”
絕死鋤奸營的恐怖已非言語能夠形容,但卻從不對普通人下手,而是專門針對投靠清廷賣國求榮的漢奸。
胡老太爺自認胡家還沒有做到那個份兒,更不會招惹到絕死鋤奸營。
“正是因爲如此,才只取些許錢財,若是你們真的勾結清廷爲虎作倀,金鈴堂早已沒有一個喘氣的活人了。”葉周氏說道:“臨縣的莊家如何?生意做的不比你們胡家小吧?但我們對莊家卻沒有客氣。”
“隔壁”的莊家也是做的好大生意,是胡家的競爭對手之一。
莊家販賣糧米資材給清軍,大發戰爭橫財,原來早就被鋤奸營給盯上了。
被鋤奸營盯上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已不言而喻。莊家完了,徹徹底底的完蛋了!
“月底之前,把清單上的資材送到指定地點,可保你們金鈴堂胡家的平安,箇中輕重還望老太爺仔細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