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沒事人一樣,宋老實哼唱着小曲兒走了過去,在把倉門鎖死的同時,摘下用來報警的銅鑼丟進滾滾江水之中。
朦朦朧朧的月色之中,可以隱隱約約的看到那十幾個黑衣人已經上了望海樓。
慘叫聲頓時響起,小耳倉中的清兵聽到動靜,知道有敵人潛江突襲,本能的想要衝出來,但房門卻早已被鎖死。
只能叫罵着砸破窗戶,宋老實知道自己打不過那幾個窮兇極惡的清兵,不顧一切的朝着江邊飛跑。
剛剛破窗而出的清兵急切的想要找到報警的銅鑼,哪裡還能找得到?
那十幾個黑衣人正從望海樓上衝過來,混戰旋即展開。
已跑到江邊的宋老實跳上在水波中盪漾的小船,抄起系在船幫上的木漿,把舵槽砸的稀爛,然後抽出嵌在舵槽的楔軸和木漿一起丟進滾滾長江。
宋老實是在船上討生活的老手,一輩子和船隻打交道,對於這種小船的構造最清楚不過了。
片刻之間就把四艘小船的轉向和動力系統給破壞掉了。
沙洲上的戰鬥還在繼續,剛剛從睡夢中驚醒的清兵衣甲不全,有些清兵甚至是空着手衝出來的,被那十幾個黑衣人殺的鬼哭狼嚎,不顧一切的朝着這邊飛跑。
跳上小船之後才發現船槳已經無影無蹤,連船舵都被砸的稀爛,根本就無法前行只能在江水中原地打轉兒。
趁着這個機會,那羣黑衣人衝了過來,三下五除二就把殘存的清兵悉數格殺。
“斃敵十八人,可以發信號了。”
“十八個?不對!”聽到黑衣人的對話宋老實大叫着:“這裡總共有十九個韃子,怎麼會少一個?”
稍一思量,宋老實就明白過來,撒開兩腿朝着望海樓後面跑了過去。
望海樓之後的江面上波光粼粼,連鬼影子都看不到一隻。
宋老實跳上陪伴了自己大半生的那艘梭子舟,抄起船槳奮力一撐,小舟頓時如離弦之箭,朝着沙洲之南駛去。
沙洲就這麼大,根本就藏不住人,漏掉的那個清兵肯定是從望海樓上跳下來了,隱在滾滾波濤之中。
架着梭子舟在江面上反覆遊弋,在黑夜之中雖然看不清楚,但卻可以聽的很清楚。
就好像一個經驗豐富的獵手在莽莽密林中搜尋隱藏的獵物一般,宋老實豎起耳朵仔細傾聽着周圍的動靜。
很快他就從風濤聲中察覺到了一絲異樣,幾槳撐了過去。
江水中猛然冒出一個光禿禿的腦袋,正是清兵哈察。
正準備外出巡江之時,忽然有一大羣手持刀劍的黑衣人躥進了望海樓,經驗豐富的哈察情知不妙,知道遇上了敵襲,趁着混戰之時毫不猶豫的跳進江水之中逃命。
北人本就不習水性,充其量也就是會幾下狗刨而下,在江流的沖刷之下到了這裡。
見到宋老實,哈察就好像見到了救星一般,雙手死死抓住船幫,心有餘悸的低吼着:“敵襲,敵襲,明人殺過來了,快帶我走。”
“我帶你老孃!”叫罵聲中,宋老實一腳踩住抓住船幫的那隻手,高高舉起船槳。
因爲手被踩住了,清兵哈察根本掙脫不得,疼的哇哇亂叫卻還厲聲叫喊:“哈察赫赫,你……”
“老子姓宋,我叫宋老實!”怒吼聲中,一槳下去,頓時把那個光禿禿的腦殼拍的稀爛。
飛濺起來的鮮血和腦漿子糊了宋老實一臉,他卻毫不在意,而是興趣盎然的看着哈察的屍體在江面上飄飄蕩蕩,就好像小時候看着被自己踩死的老鼠一般,心情好到了極點。
“嘶”尖銳的聲響當中,一蓬焰火升上夜空,彷彿星辰一般璀璨。
片刻之間,遠處的江面上出現了一條黑線,是船,是排列整齊的船隊。
作爲一個在江面上生活了大半輩子的行家,甚至甚至可以通過風聲和水流的細微改變判斷出遠處的船隊規模和行進速度。
不用說,這是大明的水軍衝過來了。
奇襲望海樓,不過是一幕暖場的摺子戲,真正的大戲是要摧毀隋皇洲後面的清軍水寨,幹掉清軍那幾百艘戰船。
但這顯然不是時候,就在前天,清軍在水寨外圍豎起了層層水柵,還在水面之下結了“潛網”,這麼直挺挺的衝過去,必然會被中途攔截。
不顧一切的划動相依相伴的梭子舟,宋老實朝着那羣黑衣人高聲吶喊:“別衝,千萬別衝,前面還有水柵和潛網,衝不過去的。”
那羣黑衣人根本就沒有想到清軍的水寨還有這樣的防禦設施,一時間竟然不知如何是好了。
這次奇襲蓄謀已久,總攻的信號已經發出去了,上百艘大大小小的船隻能順江而下,成敗在此一舉,又怎麼能收得住?
宋老實一咬牙,高高舉起船槳,不顧一切的砸碎了艙中的生漆桶子——那是保養船隻的必備物品。
平日裡,宋老實把這艘小船看做是自己的第二生命,最注重保養維護,要不然也不能使幾十年之久。
稍有磕碰就會給小船上一遍生漆,免得船板變形。
但是今日,已經什麼都顧不得了。
砸碎了滿是生漆的木桶,從懷裡摸出火媒子點燃了。
生漆雖然可以防水,但卻最是易燃,遇火之後簡直不可收拾,呼的一下子就燒的熊熊烈烈,梭子舟的尾部頓時起了一蓬大火。
“我知道怎麼走,我知道韃子的船聚在何處!”宋老實遙望着身後那條越來越粗大的黑線,聲嘶力竭的高聲吶喊:“隨我來!”
宋老實已過了知天命的年紀,體力早已不比當年,今日卻出奇的亢奮,全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力氣。
拼命的划動那支使喚了幾十年的老舊船槳,小小的梭子舟破開劈波斬浪順流而下。
使了一輩子船,卻從來沒有達到過今天這樣的速度,宋老實覺得這艘小小的梭子舟已經飛起來了。
船尾的大火燒的越來越烈,就好像是一條照亮了夜空的流星,拖着長長的尾跡朝着隋皇洲後面衝了過去。
在寧靜而又略顯沉悶的夜色中,帶着大火的小船已經成了導航的引船。
在梭子舟的後面,上百條大大小小的竹排、木筏正在改換隊形,從一條橫線逐漸變成了一條縱線,彷彿一個巨大的箭頭,所指的方向正是清軍水寨。
宋老實瘋狂的划動船槳,帶領着身後的船隊穿過水柵,繞過層層潛網。
水寨中的清兵早已發現了宋老實的這艘“火船”,亂糟糟的組織人手進行攔截。
耳邊“嗖嗖”聲響個不停,已不知有多少箭矢擦身而過。
素來膽小如鼠的宋老實卻渾然不覺,只是拼命的把船速加速到了極限,眼看着水寨的“明柵”越來越近,最後奮力一撐,翻身跳入滾滾長江。
小船撞在“明柵”上,發出一聲清脆的轟響,頓時四分五裂,還沒有燒盡的生漆濺的四起,繼續燃燒!
後面幾百步開外的江面上,打頭的是一艘雙層竹排,排上的漢子們吼着整齊的號子,將堆砌固定在上層的導火索點燃,然後翻身跳進江水。
宋老實對於水上的一切都萬分熟悉,一看這種竹排就知道這不是大明水軍,這是淮右一帶的排幫!
排幫和江船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前者吃的淮水那碗飯,後者在長江上討生活,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從無往來。
淮右的排幫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還不等宋老實想明白,那艘巨大的雙層排就已衝了過來。
轟然巨響聲中,藉助慣性和水流的雙重作用,巨大的雙層重重的撞在“明柵”上,旋即又是一聲更加響亮的轟鳴。
“轟”巨響聲中,小半個明柵直接飛起來半天高,江面頓時沸騰。
潛在水中的蘇老三被爆炸的衝擊波及,頓時如遭雷擊,好一陣子頭暈目眩。
越來越多的雙層排衝了過來,爆炸聲此起彼伏,火光生生的映紅了大半個夜空。
滾滾長江已沸騰如粥,數不清的排筏正魚貫而來。
片刻之間,隋皇洲一帶的江面上已被此起彼伏的爆炸之聲攪動起來,一片片火光升騰而起。
這個時候,衝過來的已不是那種雙層竹排,而是一條條細長的小木筏,筏子上全都是手持刀劍的士兵。
不是大明官軍,奇襲隋皇洲的根本就不是大明官軍,而是毅勇軍。
雖然宋老實從來都沒有見過毅勇軍,但卻早已聽說過毅勇軍的名頭,那一身黑色的衣甲就是他們的獨有標識。
大明水軍使用的是那種很大的官船,毅勇軍卻用了數量龐大的木筏,彷彿漂流在江面上的蟻羣一般。
早有木筏子開了過來,將落水的衆人撈了起來。
紛亂之際,宋老實不住的大喊着:“莫管我,先去殺韃子,殺韃子吶!”
宋老實就是屬鴨子的,一身水底功夫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就算是在水裡泡三天三夜也淹不死他。
現在的宋老實最希望的就是毅勇軍的將軍趕緊衝進去殺敵,而不是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撈自己出水這種小事情上。
儘管如此,他還是被撈上了木筏。
“我知道韃子的船在哪兒,都在隋皇洲後邊,我帶你們去。”
此時此刻,短兵相接的戰鬥已經打響。
駐守在水寨中的清軍,不管是新近歸附的漢軍還是數量稀少的八旗兵,都已經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