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始建於春秋時代,現如今的揚州城主體部分修建於元末。
洪武皇帝開創大明定都南京之後,曾有過一次修繕,卻也不過是在原有的規模上做了一些修修補補,真正意義上的大規模營建則是在嘉靖年間。
嘉靖朝修建的城區部分更加靠南,被當地人稱之爲“新城”。
老城雖然年代久遠,但卻高大堅固,充分體現出了堅城要塞的特色。
幾十年前修建的新城則顯得低矮了不少,但卻更加精巧,除了最主要的安江門之外,還有兩個附屬的小門一個水門。
相較於老城的堅固高大,臨江的南門則更加註重火力配備,僅僅是大型炮臺就有十幾個之多。
在遠程火力的支援下,揚州守軍奉命出城而戰,與從隋皇洲方向攻上來的毅勇軍順利會師。
這一戰,遠沒有想象當中的那麼激烈。
合圍揚州的主攻方向在西邊的通泗門一線,清軍僅僅只在南線佈置了一個蒙古旗和六千多炮灰部隊。
當隋皇洲水寨失守的消息傳來之後,南線的清軍知道揚州守軍一定會殺出來和援兵匯合,爲了裡面出現內外夾擊的狀況,選擇了主動朝着西南方向收縮,在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上繼續保持威脅姿態。
和毅勇軍順利會師之後,史可法其實是很失望的。
“五萬援兵”的消息完全就是史可法杜撰出來的,僅僅只是爲了鼓舞軍心士氣,他早就知道毅勇軍不可能有那麼都,但也絕對沒有想到會這麼少。
只有不到四千人馬,對於偌大的揚州戰場而言,這四千人馬就好像是撒進滾滾江河中的一把胡椒麪,雖然具有一定的象徵意義,但卻根本改變不了大局。
“我家大帥恐揚州不守,特命我等來援。”帶隊張萬三說道:“大帥親率主力押後,不日即可抵達。”
這句話馬上就讓史可法心頭的希望之火再次燃燒起來:“張啓陽……你們的主力有多少人馬?”
“九千!”一萬三千人馬,這是毅勇軍的全部家底兒,雖然距離史可法說的“五萬援兵”還有很大出入,也算是一支強有力的援兵了。
按照史可法的安排,這三千多四千不到的援兵就應該馬上進城佈防,但張萬三卻拒絕了史可法的提議,而是堅持要守在安江門一線。
原因非常簡單——張啓陽極端看重大運河與長江相連的這一段水道,並且將之視爲可以起到決定作用的生命線,他甚至給張萬三下了死命令: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都要守住這條線,至少要守兩個晝夜。
在這之前,就算是死也得把自己的屍體留在那裡。
守住這條水上通道,就會有更多的援兵到來,而且還可以把原本駐守的南線的揚州守軍抽調一些出來去支援最主要的西線。
四面合圍的攻城戰,更講究牽制、策應、主次分明,而西線的通泗門一帶顯然就是具有決定意義的主戰場。
通泗門外,清軍大營綿延二十多裡,各種各樣的物資堆積如山,簡直如同堅壁鐵桶。
形形色色的旗幟在風中飄揚,穿着各色軍服的士兵頻繁調動,傳令騎往來飛奔,儼然就是一副大戰在即的緊張場面。
在這個戰場上,清軍集結起了一個漢軍旗和一個蒙古旗,全都是齊裝滿員的精銳。
如果再算上作爲預備隊使用的那個滿洲旗,再加上一部分原屬於歸德的前明新附軍和其他的雜牌軍隊,總兵力超過了五萬,相當於把徵南大軍的一半兵力擺在了這裡。
尤其那個滿洲旗,全都是鑲白旗的老底子,完全就是多鐸的本部親軍,不僅戰鬥力極其強悍,而且意志頑強忠誠度很高。
多鐸當然不會直接把自己的本部親軍推上去,這樣的主力一定會使用在刀刃上,作爲最後的攻堅力量。
爲了發揮出兵力上的優勢,攻擊範圍一再擴大,幾乎涵蓋了整個西線。
只要任何一個環節上出現了突破的跡象,作爲預備隊使用的滿洲主力立刻就會壓上去。
連續多日的慘烈大戰,幾度攻防之下,交戰雙方已經逐漸摸清了彼此的套路。
和前幾日的交戰一樣,最先展開攻擊的依舊是作爲炮灰使用的新附漢軍。
“佟二哥,你覺得這次能夠攻得下來麼?”二哥是佟圖賴的小名兒,這是一個很親近的稱呼,而不是因爲他比多鐸年長几歲。
“我看有點難。”佟圖賴非常直接的說道:“揚州城本就是堅固,最是易守難攻,眼下的消耗還是不夠,恐不能一戰而競全功。我估摸着,這樣規模的進攻再持續兩日,最多三日,差不多就應該可以了。”
“這一次能攻進去最好,實在攻不進去也無所謂。”多鐸很輕鬆的說道:“我已派了阿爾音的蒙古旗到了南線,就算這邊一時難下,也能牽制不少兵力,總有機會補上南邊的缺口。”
兵力上的絕對優勢並不僅僅只是體現在戰鬥力這個最直接的層面上,還可以實現從容的調度。
就算短時間內無法攻破西線,也能把南線的揚州守軍調動過來,到時候南邊就有了機會,可以再次把運河一線的缺口堵死。
“毅勇軍的戰鬥力可能沒有那麼不堪,僅憑一個阿爾音怕是無法封死那邊,看看吧,要是實在不行,我就過去支援一下。”
“這個毅勇軍到底是什麼來頭?以前怎不曾聽說過?”
能夠在旦夕之間攻克儀真,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奇襲隋皇洲,行動迅速出手之果斷,處處透着狠辣決絕的風格,但多鐸卻從未聽說過“毅勇軍”的名號。
在多鐸的心目當中,所謂的毅勇軍,應該就是和淮安軍、徐州軍差不多的性質,都是地方上的軍頭罷了。
“這個毅勇軍麼,我也所知有限,只知毅勇軍本是北地人馬,我軍入關的時候帶着崇禎太子南遷到了淮右。其首腦是一個叫做張啓陽的民團頭子。”
民團頭子?也就是說,毅勇軍根本就不是正規的軍隊而是民團?民團的戰鬥力可能會比一般的治安軍要稍好一些,但卻絕對無法和正規軍相提並論。
儀真的額勒真和隋皇洲的水軍竟然敗於民團之手?這簡直就是一個笑話!
“毅勇軍雖是民團,卻絕非一般,還是很有些戰力的。”佟圖賴說道:“據說,那個叫什麼張啓陽的自稱格殺了我太宗文皇帝,明廷信以爲真,授予組建毅勇軍之權。”
“原來就是這個傢伙!”
雖說大清文皇帝黃臺吉確實死的有點不明不白,但卻肯定是死於宮內,這一點毋庸置疑,怎麼可能會被一個民團頭子殺掉?
黃臺吉是不是死於張啓陽之手,多鐸自然心中雪亮,但卻不會因此就輕視了毅勇軍。
本不是大明朝的正規軍,卻能夠以閃電的速度拿下儀真幹掉額勒真,然後奇襲隋皇洲,戰鬥力和執行力可見一斑。
自清軍入關以來,一路平推橫掃席捲大半個天下,不管是聲勢驚人的闖軍還是名正言順的大明官軍,無不被打的丟盔棄甲,或是落荒而逃或是就地而降,就算是用百戰百勝來形容,也不算是太過分了。
在這種形勢之下,毅勇軍還敢來援,必然是被江南的弘光小朝廷倚重的軍隊。
“不,十五貝勒錯了,這毅勇軍不是江南殘明的軍隊,而是效忠於崇禎太子。”
毅勇軍不鳥江南小朝廷,而是隸屬於前朝崇禎太子的隊伍,這就變得很意思了。
如果說毅勇軍是受到了江南弘光朝的命令纔來增援揚州的話,多鐸一定會更加看重也會更在意一些。
雖然江南殘明君臣昏暗,終究還有半壁江山和百萬能戰之兵,真要是打定主意把清軍阻在江北,就不得不認真對待了。
但毅勇軍卻不屬於江南,而是屬於前朝太子,這就顯得非常微妙了。
難道說是崇禎太子不甘寂寞,想要利用揚州一戰打出自己的名號?並且想要藉此與江南的弘光帝爭個高下?
“我覺得應該就是這個樣子吧,”佟圖賴用不是很確定的語氣說道:“要不然的話,我真想不明白崇禎太子爲什麼會讓毅勇軍來揚州?”
所謂的江南殘明,其實並非鐵板一塊,內部還存在着好幾個派系,除了南京的弘光帝之外,還有兩浙的潞王、唐王等等亂七八糟的宗室。
這麼複雜而又混亂的局面當中,忽然又冒出一個前朝太子,似乎一點都不奇怪。
“漢人的事情就是這麼亂,只要拿下的揚州,江南就是囊中之物,管他什麼太子不太子的,一鍋端了也就是了。”
多鐸已經懶得去弄清楚錯綜複雜的江南局面,最現實的做法就是快刀斬亂麻,以強硬武力攻克揚州,然後順勢渡江南下,到時候就算是神仙也擋不住他了。
慘烈的攻防大戰已經持續了將近一個上午,通泗門一帶已成血河地獄。
城牆之下全都是擠擠挨挨的死屍,因爲清軍不斷的派遣民夫和輔兵背土挑石,寬闊的護城河已經被填的差不多了。
護城河中漂浮着數不清的屍體,根本就來不及清理,還有那些個身受重傷的士兵也在爛泥中掙扎哀嚎。
剛剛衝過來的輔兵甚至懶得看他們一眼,直接就把土石雜物拋了下去,在一點一點把護城河填的越來越窄的同時,直接把那些還沒有死透的士兵埋葬其中。
驕陽照射之下,揚州西牆就好像剛剛用鮮紅的染料塗抹過,嫣紅赤豔的顏色觸目驚心。
粘稠的鮮血糊了厚厚的一層,無法滲透進去的鮮血正順着磚石外層的縫隙緩緩流淌,空氣瀰漫着濃重的血腥味道,被太陽一曬又蒸騰起來,讓人幾欲作嘔。
城上的日月火紋旗已經被炮火撕扯的稀爛,好像破碎的布條,卻依舊在高高飄揚,彰顯着這個城市的高傲不屈。
城牆最外面的包磚層已經被打的片片剝落,露出裡頭的夯土層,被鮮血浸染之後,呈現出一種古怪的暗紅色,彷彿冥城地獄的死界之壁!
城頭之上,數不清的斷刀殘槍遍佈腳下,成片成片的屍體以詭異而又可怕的姿勢扭曲着,後面的了樓門板上,插滿了密密麻麻的箭矢,彷彿收穫過後的的高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