毅勇軍將士死戰不退,拼命守住沿大運河一線,就是爲讓揚州的百姓能夠順順利利的離開這座會在韃子刀下被屠戮的城市。
因爲已經過了豐水期,現在的大運河並不是很寬闊,但卻擠滿了形形色色的舟、船、排、筏,一切能夠使用的水面運送力量,全都在以最高的效率往來穿梭。
其中最顯眼數量也最多是一種非常簡陋的竹木排子。
這種排子和揚州百姓經常見到的江船大爲不同,既沒有船幫也沒有風帆,完全依靠木槳划動,而且兩頭微微翹起,一看就不是長江水面上的東西,而是來自於淮河一帶。
這是齊家排幫的排筏。
作爲齊家排幫的當家之人,除了每年例行的“開槳慶典”之外,齊遠志齊老爺已有很多年沒有親自操槳了。
但是這一次,齊遠志齊老爺又一次拿起了那柄伴隨了他幾十年的烏頭木漿,站立在單層竹排的裡側不停的高聲呼喊:“上來,揚州的父老快點上來,我這條排子還能再裝幾個人哩……”
自從史大人的撤離令一下,數不清的揚州百姓紛紛涌到了安江門旁邊的水門處,夫妻相伴父子相攙,帶着罈罈罐罐和諸般隨身之物,彙集成滾滾人流,紛紛登上五花八門的舟船排筏,儘快撤離揚州撤到長江南岸去。
這揚州孤城明顯是守不住了,以前韃子兵四面合圍,想出去也出不去,想走也走不了,只能戰戰兢兢的等着最後的命運判決。
如今,毅勇軍馳援揚州,拼死拼活打開了一條生命通道,人們絲毫也不敢耽誤,紛紛撤離。
因爲水門實在太小總是被人羣堵塞,毅勇軍的士兵乾脆毀壞了嚴重阻礙運送效率的水柵,又拆除了一小段城牆,讓許許多多的舟船可以直接駛進來,避免了再一次週轉的繁瑣,極大的提高了效率。
齊家排幫傾巢而動,再加上來自江南的那些個五花八門的舟船,運送能力已經達到了了理論上的巔峰狀態,夜以繼日晝夜不同的往來穿梭於大運河和滾滾長江之間。
這是八十萬條性命啊,一旦揚州城破,就是玉石俱焚的悲慘境地。
誰也不敢耽擱,也耽擱不起,全都拼命的運送,對於舟船的使用和人力的消耗已經達到極限程度。
即便如此,依舊不能讓張啓陽滿意,因爲運送的速度還是太慢了。
這已經是打開水門運送的第七天了,送出去的揚州百姓還不到十萬。
照這個速度,要想撤離揚州整座城的八十萬人,至少也需要兩個月的時間。
齊遠志深知現在的運送具有什麼樣的意義,爲了配合張啓陽的撤離行動,齊家上上下下全部動員起來,只要是能行船使槳的,不管是女人還是孩童,全都在大運河上了。
“齊家子弟聽了,今日所做之事是咱們齊家排幫幾代人都沒有經歷過的壯舉,這是英雄偉業,這是活人性命的德善之舉。”
齊遠志不斷的撐着竹筏在水面上穿梭,已整整一個晝夜沒有休息過,齊遠志的年紀本就已經很大了,又水米未進,體力消耗已到了極限,卻依舊瞪着通紅的雙眼死死支撐,因爲過度的亢奮和虛弱,身體還在不住的微微顫抖:“只要能把八十萬揚州父老送去江南,這份功德足以光耀千古。”
“我齊家世世代代操槳從船,不過是賺些溫飽的辛苦錢,這一次,纔是真正的普度衆生,是前所未有的壯舉,每多渡一人,便多一份功德,就算是累死了也能即刻成神!”
齊遠志齊老爺,雖然是個大字不識的使船粗人,卻非常在意自己的身後之名,總是想爲齊家和子孫後代留下點什麼。
當初不惜掏光家底也要修建藏書樓,其實也就是出於這樣的考慮。
千秋百代之後,提起齊家,不僅僅只是船伕,還收集了很多書籍,也算是爲後世子孫留下了一份念想,這一輩子也算沒有白白活一回,好歹也算是做了點意義並且肯定會被後世人傳頌的事情。
但是,和運送揚州百姓這樣的壯舉比起來,修建藏書樓反而顯得小家子氣了。
若是能夠把揚州父老運送到南岸去,就可以活幾十萬條性命,這份功德必然會流芳百世,就算是再修一百座藏書樓也不能與之相提並論。
所以,當初張啓陽找到他的時候,齊遠志毫不猶豫的答應了下來,並且動員了所有能夠動員的族中子弟來到大運河上。
這份功德,可以像滔滔江水一樣流淌千年,卻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掙到手的。
爲了守住運河一線,爲了守住這條唯一的生命通道,毅勇軍的將士們背水列陣,與韃子兵殺的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死了一批再填上去一批,一個一個全都殺成了血人,依舊奮戰不退。
毅勇軍的將士們圖的是什麼?
封賞?笑話!
毅勇軍又不是朝廷的隊伍,不拿朝廷一文錢的軍餉,哪裡會有什麼封賞?
名聲?更是笑話!
在這個時候義無反顧的馳援揚州,連日血戰打的驚天動地,毅勇軍的名聲早已響徹宇內了!
萬千將士拋頭顱灑熱血,不就是爲了拯救揚州合城的八十萬之衆麼?
戰鬥就在沿運河一線展開,齊遠志看的清清楚楚,到底有多麼慘烈已不是言語可以形容。
打的那叫一個慘烈,便是說成驚天地泣鬼神也不算誇張了吧?
但運送的速度還是遠遠跟不上,很難在張啓陽要求的一個月之內把這八十萬揚州民衆全都運往南岸。
揚州民衆一日不撤離完畢,毅勇軍就一日不退兵。
每多耽擱一天,就會有更多毅勇軍士卒血撒揚州,這是在和閻王老爺搶時間,這是在命數爭時間。
作爲船伕頭兒的齊遠志第一次爲自己的職業而驕傲,雖然早已體力不支,依舊在給自己暗暗打氣鼓勁兒:“這個時候還不能休息,更不能鬆了胸中的這一口浩然之氣,再加把勁兒,一定可以比昨天多運送一次,一定可以疏送更多生靈……”
齊家的排子本就不是尋常竹排,與之相比要寬大的多,載人的數量也更多,眼看着已經上滿了人,狠狠的一篙子下去,高聲喊起呼喊了幾代人的排幫號子:“起排了吶,順水流……”
“順風了吶,起灘頭……”
“合力了吶,岸在走……”
齊遠志每喊一句,身邊那幾個相助的族中子弟就跟着喊一句。
曾經唱響淮河兩岸的排幫號子在大運河上依舊響亮高亢。
順水放排大半生,走過的水路也不知道有多少,手中槳早已成了身體的一部分,尤其是這一次,使喚的格外順手。
載滿了人的偌大竹排飛速行駛,從來就沒有這麼快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