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狼不是孬種,絕對不是。
自崇禎五年開始,跟隨高迎祥轉戰川、陝、湖廣,是闖軍三十六營的老底子,和李自成稱兄道弟的交情。
打了這麼多年,什麼樣的場面沒有見過?
閻王鼻子都摸過好幾回了,從來都沒有孬過!
提起“大紅狼”這個匪號,十三家三十六營的造反兄弟們誰不豎起拇指讚一聲好漢子?
但是今天,在這揚州之南的大運河畔,大紅狼是真的孬了。
不是大紅狼怕死,而是真的打不過呀。
硬頂着數倍的清軍往前衝,死傷太重了,打的也太慘了。
當初那些個追隨大紅狼多年的老兄弟們,一個接着一個的戰死在眼前,不是兄弟們不賣命啊,只是那挨千刀的張啓陽下了死命令:後退者斬!
大紅狼手下這一千多號人馬,大多是轉戰多年的闖營老底子,戰鬥經驗極其豐富,戰鬥力甚至比對面的蒙古旗還要稍微高那麼一點點。
打仗最講究的是隨機應變靈活機動,這恰恰也是闖軍作戰的主要方式,但張啓陽的那一道不許後退的命令卻把這一千多人置於極其危險的境地。
不許後退,也就意味着沒有了閃轉騰挪的餘地,靈活多變的戰術根本就使不出來,只能和對手硬碰硬的血拼。
原本一千三四百人的隊伍,現如今已不足八百了,這樣的傷亡數字讓大紅狼心驚膽寒。
傷亡數字超過了四成,兄弟們還在堅持抵抗,打成這個樣子,絕對對得起他張啓陽了,再打下去肯定會崩潰。
“兄弟們頂不住了,大哥,撤吧!”滿身是血的大紅狼提着已經卷了刃的戰刀,好像瘋了一樣的大吼着:“再不撤兄弟們就要崩了,大哥你先撤,我給你斷後。”
大紅狼和羅長腿之間,絕不僅僅只是搭檔和上下級那麼簡單,幾番出生入死相互扶持,就算不是親兄弟也勝似親兄弟了。
“不能退,一定要頂住!”羅長腿的情形並不比大紅狼好多少,眼珠子都殺紅了的羅長腿用同樣的嗓門大吼着:“咱們一退,後面的揚州民衆全都得完蛋。”
在這支隊伍的身後,有一條闊不及三裡的狹長地帶。
在那裡,正有密密麻麻的揚州百姓沿着這條細細的狹窄通道做緊急撤離。
揚州城已經被清軍攻破,史可法壯烈殉國,光憑水上運輸根本就無法撤退這麼多的民衆,必須殺出一條陸路通道,才能讓更多人沿着這條鮮血鋪就的路徑進行更大規模的撤離。
這是一條生死之路,每一步都用壯士的鮮血甚至是生命來墊補。
但這條陸路通道實在是太狹窄了,稍微一退就會被清軍趁勢席捲,到了那個時候,將是百姓們的滅頂之災。
所以,張啓陽才下了死命令,不計後果不計損失,不論多錯不問緣由,堅定死守這條細細的通道,後退一步者立刻執行殘酷無情的戰場紀律!
大紅狼不是不知道後退的嚴重後果,只是因爲打的太慘了。
再不及時撤退的話,兄弟們就要崩了,後果依舊不可挽回。
“大哥,咱們已經盡力了,退吧!”還不等大紅狼把話說完,羅長腿猛然暴怒,一巴掌抽在他的臉上,將頭盔都打歪了。
大紅狼和羅長腿都是粗人,平日裡經常老子親孃的開玩笑,但卻從來沒有動過手。
這一次,羅長腿羅大哥當衆抽了大紅狼一個脆生生的耳光,直接就把大紅狼打懵了!
“大哥……你……你打我?”
“就算咱們全都死絕了,也不過兩千多人條命,身後是十幾萬條性命,再敢說一個退字,我先砍了你的腦袋!”
羅長腿根本就無暇理會滿腹委屈的大紅狼,而是高高舉起戰刀,朝着蜂擁而來的清軍厲聲吶喊:“兄弟們,殺!”
一聲呼喊過後,羅長腿一馬當先,率領百十個親兵衝了過去。
這百十來號人馬,就好像扔進滾滾怒潮中的一粒小石子,剛剛激起一片水花就被徹底淹沒了。
被打了一巴掌的大紅狼雖然心中忿忿難平,看到羅大哥親自衝了上去,已顧不得委屈了,急急忙忙的招呼了些人手,去解救已陷入清軍團團包圍的羅長腿。
奈何敵軍實在是太多了,殺都殺不盡,剛剛擊退一波,就會更有衝過來,層層疊疊讓人絕望。
好不容易纔把羅長腿從包圍之中解救出來,那百十來號親兵卻只剩下四十幾個,連羅長腿本人都中了一箭。
這是一支魚尾箭,從羅長腿的右腹部一貫而過,背後露出一截被鮮血染紅的尖銳箭鏃。
雖然已經很用力的捂住傷口了,鮮血還是順着指縫流淌出來,大紅狼不顧一切的高喊着:“軍醫,軍醫在哪?快他女馬的來呀!”
在這激烈廝殺的戰場上,每一刻都有人倒下,軍醫根本就顧不過來。
一個鬚髮皓白的老者急急忙忙的跑了過來,以無比嫺熟的手法捻起幾枚銀針,閃電一般刺在傷口四周做了緊急的止血處理。
薛廣濟薛神醫的“祝由十三針”,號稱是“生死人肉白骨”的神術,一用出來馬上立竿見影,羅長腿已經感覺不到撕心裂肺的劇痛了。
“趕緊把羅大哥送下去繼續醫治。”
看着貫穿羅長腿右腹部的那支箭矢,大紅狼悔的腸子都青了。
要不是自己執意要撤,羅大哥也不會親自衝鋒,也就不會中了這一箭。
要是能夠挽回的話,大紅狼寧願再挨一百個耳光。
薛神醫卻擺了擺手,說出一句讓大紅狼肝膽俱裂的話語:“已無醫治之必要,趕緊交代遺言吧!”
“你這老王八說的什麼屁話?”大紅狼真的惱了:“我大哥身經百戰,什麼樣的紅傷沒有遇到過?當初在滎陽對陣洪承疇之時,連腸子都流出來了,還不照樣活的好好兒的。”
“已傷到了肝臟,就算是神仙再世也救不得了,再不交代遺言恐怕就來不及了。”
“你放屁!”
雖然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但羅長腿卻知道自己的生命已到了最後關頭,因爲出現在他視野中的一切全都失去了五彩斑斕的顏色,就好像是在看着一副水墨畫。
作爲一個久經沙場的老兵,羅長腿知道這是死亡降臨的徵兆。
身之將死卻不自哀,而是用力的抓着大紅狼的手,好像被甩上沙灘的魚兒一樣大張着嘴巴,雖然費了好大的力氣卻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眼看着生死與共這麼多年的羅大哥已經到了垂危之時,大紅狼趕緊抱起他的上半身,極力將耳朵湊到他的脣邊。
“兄弟,不能退呀,退不得,我先行一步,你千萬保………”
一個“重”字還沒有來得及說出口,大紅狼就感覺自己的臂彎猛然往下一沉。
羅長腿的腦袋已完全不受力氣,軟軟的耷拉了下來。
這位征戰多年的闖軍大將,最終卻死在揚州戰場上。
瓦罐不離井沿破,將軍終究陣上亡。
大紅狼已見過太多的生死,但羅長腿之死卻極大的刺激了他。
強忍着心中悲痛,小心翼翼的將羅長腿的屍體緩緩放平,一把抄起羅大哥的那把佩刀高高舉起,眼中含着熱淚瘋狂嚎叫:“王八操的,老子和你們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