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毅勇軍和揚州軍擺開兩面夾擊的陣勢以後,清軍就徹底失去了主動權,但佟圖賴並不是很擔心。
佟圖賴始終堅信毅勇軍一定會回援南京。
十五貝勒的攻勢極其猛烈,南京城防早已千瘡百孔,估計再有三五天的時間就可以攻進去了。
形勢如此緊急,明廷一定會調毅勇軍回去。
現在的張啓陽故意擺出這麼大的陣仗,就是想要藉機嚇退佟圖賴,好放心的去回援南京城。
虛張聲勢而已!
勝券在握的佟圖賴怎麼都沒有想到,毅勇軍竟然不顧明廷君臣的死活,不顧南京的安危,根本就沒有回援,而是直接打了過來。
在這麼狹窄的戰場上,本就沒有多少迴旋的空間,又因爲重大誤判,雖然早就覺察到了毅勇軍的動作卻沒有進行充分的準備,局面也就可想而知了。
身後的新附軍數量雖多,但戰鬥力卻只能算是二流,在毅勇軍勢不可擋的強攻之下,只維持了一個晝夜都不到的時間,防線就宣告崩潰,被毅勇軍一貫而穿。
佟圖賴被這個消息嚇出了一身冷汗,馬上就意識到了迫在眉睫的危險。
亙阻在正前方的揚州軍雖然戰鬥力稍弱,但防禦能力還算不錯,而且數量不少。
最要緊的是,這將近兩萬揚州軍全都經歷過慘烈的江北血戰,就算沒有戰勝佟圖賴的能力,防禦經驗極其豐富,就那麼堵在這裡巍然不動,短時間內幾乎不可能擊退。
前面有揚州軍死死的堵着,後面又被攻勢凌厲的毅勇軍窮追猛打,現在的佟圖賴就只剩下兩個選擇:要麼主動撤離戰場,趁着合圍之勢尚未完全形成之時趕緊渡江北上,或許還能保存很大一部分實力。
要麼就是賭一把,去和多鐸的八旗主力戰兵匯合,若是能夠儘快攻破南京城,這個局面也就徹底解開了。
並沒有做過多的權衡,佟圖賴就選擇了後者,他決定賭一把。
大軍轉向,是一個很複雜的大動作,急切之間難以完成。
好在佟圖賴的戰鬥經驗極其豐富,手下的漢軍旗也是使習慣了的,只要有一個晝夜的時間,差不多就可以完成這個很大的戰術動作了。
但卻存在一個很大的問題,由誰來先行擋住毅勇軍的進攻?
由誰來斷後?
轉移主力快速撤離,尤其是在沒有足夠廣闊空間的情況之下,斷後的部隊必需要承受重大傷亡。
但是對於佟圖賴而言,這並不算什麼問題斷後事宜當然不能由自己的嫡系主力去做,而是一定會交給新附軍。
新附軍本就是炮灰,一次性的消耗品,現在剛好可以派上用場。
殘存的新附軍還有好幾千,足夠擋住毅勇軍的腳步了。
至於新附軍願不願意充當佟圖賴的血肉盾牌,根本就不在考慮之內,督戰隊的刀子會讓他們老老實實的執行命令。
命令下達,大軍轉向,但負責斷後的新附軍卻已炸了營。
“佟圖賴這王八羔子,我把他個小娘的,這是要拿咱們兄弟的性命擋毅勇軍的刀啊!”
“老子們賣身投靠,本就是沒有臉面的醜事,若不是爲了活命,誰他孃的稀罕投降?真當新附軍的名號有多光彩不成?”
“當初俺們投降的時候,就知道一定會落個沒有臉面,現在還要咱們落個沒有性命,這他娘還有什麼意思?”
“以前把咱們當做牛馬一般使喚,時時事事都要給辮子兵當孫子,臨了還要咱們去送命。真他孃的,早知如此當初就不投降了!”
“毅勇軍有多厲害佟圖賴那老小子心裡沒數嗎?說是要咱們斷後,其實就是要咱們斷命!”
硬拼,肯定打不過毅勇軍,更何況左近還有難纏的揚州軍,這根本就是一個誰斷後誰死的局面。
要是抗命的話,督戰隊的刀子立刻就會砍下來,到時候也是一個死。
甭管多鐸能不能攻克南京城,至少這些斷後的部隊是肯定沒有活路了。
大家之所以投靠了清軍,就是爲了掙一條活路,現如今佟圖賴把大家往死路上逼,那可就說不得了。
一時間軍心浮動,甚至已經有人起了別樣的心思:“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還不如……”
“莫要胡言!”幾個新附軍小頭目看了看不遠處的督戰隊,示意衆人不要高聲喊叫,老兵油子們頓時心領神會。
幾十個穿着黑甲提着砍刀的督戰辮子兵走過來“促那促那”的喊了幾聲,新附軍趕緊像往常一樣朝着這些八旗太君們行禮。
待到他們走過之後,其中的一個小頭目朝着督戰隊的背影比劃出一個掐脖子的動作,然後又朝着身邊的兄弟們擠了擠眼兒。
大家都是在同一個鍋裡喝湯的戰友,立刻就明白了頭目的意圖:只要擒住幾個辮子兵,就可以算是陣前起義了,而不是投降了毅勇軍,更是俘虜。
到時候不僅能保住兄弟們的性命,說不準還混點兒軍功。
戰鬥很快開始,並且沒有任何懸念。
毅勇軍衝的很猛,斷後的新附軍迅速潰敗。
督戰隊毫不猶豫的拎着刀子撲上來,嘁哩喀嚓如同砍瓜切菜般砍殺潰退的敗兵,試圖重新組織起防禦,至少不能敗的太快。
“砍他孃的!”也不知是哪個發了一聲喊,一大羣新附軍士兵一擁而上,反而把督戰隊給圍住了。
督戰的辮子兵雖是精銳戰兵,卻猝不及防,根本就沒有想到平日裡低眉順目恭恭敬敬的新附軍竟然敢於反抗,立刻就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督戰隊本就沒有多少人,很快就被料理乾淨。
這個事件好像落在乾草堆中的一個小火星,立刻就引發了燎原大火。
數量衆多的新附軍有樣學樣,紛紛斬殺了督戰隊,拎着辮子兵的腦袋大聲高呼:“反了,我們反了了!”
“舉義,我們殺虜舉義了”高喊着“反了”“舉義”的口號,把兵器放置的整整齊齊,然後圍坐在一起,就好像是等待自己的戰友一樣。
原以爲會有激烈的戰鬥,卻沒有想到新附軍竟然成建制的直接投降了。
而且投降的速度之快,簡直讓人不敢相信。
毅勇軍士兵們挺着大扎槍把這些個投降的傢伙們團團圍住,扯着嗓門高聲大喊:“降者免死,速速棄械……”
“棄什麼械?武器不就在那邊擺着呢麼?”
新附軍中的老兵油子們並沒有被殺氣騰騰的毅勇軍嚇住,更沒有降兵應有的覺悟,一個個嬉皮笑臉的湊上來大言不慚的說道:“這位小兄弟,把扎槍擺開一點,誤傷了自家弟兄可就不好了。”
“別這麼虎着個臉,我們不是韃子。”
“啥叫投降免死?我們這可不是投降,我們是陣前舉義,有辮子兵的腦袋爲證!”
“對,對,對,我們這叫舉義,可不是投降啊!”
至於如何處理這些個投降過來的新附軍,毅勇軍的戰士們根本就做不來主,也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只能等待上司的命令。
這個時候的張啓陽絕對沒有那個閒心去理會這些傢伙們,甚至無心將他們收攏在一起,更沒有時間押送戰俘,而是下達了一個看起來無比荒謬的命令:要投降的新附軍原地等待接收。
至於誰來接收他們,什麼時候接收,到底定性爲投降還是舉義,等等這些降兵們最關心的問題,全都沒有細說。
毅勇軍的主力直接就從他們身邊過去了。
這一戰,到底有多少新附軍臨陣舉義,根本無法統計也來不及統計,只是一味的前衝,咬着佟圖賴的尾巴不停的窮追猛打。
在原本的計算當中,新附軍應該可以擋住毅勇軍至少一個晝夜。
別說了好幾千的新附軍,就是好幾千頭豬,想要一下子全都捉住也需要一點時間吧。
佟圖賴怎麼都沒有想到,新附軍會直接投降,而且投降的這麼幹淨利索。
毅勇軍並沒有因爲過分順利的戰鬥而有絲毫耽擱,甚至沒有趁勢收攏數量衆多的俘虜,而是馬不停蹄的銜尾追擊。
這份果斷和對戰機的把握能力,以及一擊必殺的決心,已徹底顯露無遺。
這個時候的佟圖賴很清楚的知道一個事實:自己賭輸了!
輸的這麼徹底,不是因爲毅勇軍的戰鬥力強悍到了逆天的程度,也不是因爲自己的指揮失誤,最根本之處就在於嚴重低估了張啓陽的決心。
張啓陽的根本目標就是剿殺江南的清軍,爲了達到這個目標,他甚至可以把城裡的那位太子當做誘餌,吸引多鐸分兵過去。南京城只不過是張啓陽擺在多鐸面前的香甜之餌,卻絕不是重點,重點是外面的毅勇軍!
從一開始,多鐸就出現了根本性的戰略誤判,以爲只要攻勢足夠猛烈,毅勇軍就一定回援。
事實證明,他錯了。
錯誤需要付出代價。
佟圖賴知道已經到了必須要付出代價的時候。
現如今的佟圖賴,手上還掌管着大半個漢軍旗的幾千人馬,真要的和毅勇軍扛上,雖然肯定不是對手,支撐三兩天應該問題不大,問題是他已根本無法回頭了。
大軍鏖戰和兩人鬥毆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不是說想回頭就能回頭的。
從快速撤退狀態轉爲作戰狀態,這本身就是一個很複雜的事情,需要很多命令,必須一點一點按部就班的進行,否則一定會引起極大的混亂,到時候根本就不會出現激烈的戰鬥,只要對手一衝就會徹底崩潰,到了那個時候想收拾也收拾不起來了。
到了這個時候,佟圖賴根本就不敢回頭,而是繼續撤退。
哪怕是被毅勇軍追着打,也不能停下撤退的腳步,而是退的更快,只是在方向和角度上做出了細微的調整。
如是這樣直接朝着多鐸的主力靠攏過去,就等於是把毅勇軍帶過去了,不僅沒有絲毫作用,反而會衝散多鐸的主力。
現如今這個局面,唯一的辦法就朝着外圍飛奔,同時帶動毅勇軍往另一邊移動。
如此一來,就能避免出現衝擊多鐸主力的狀況發生,還可以把毅勇軍的側翼暴露在多鐸的攻擊範圍之內。
只要多鐸反應足夠的快,及時的終止攻城戰,在第一時間轉入到野戰攻擊狀態,未必沒有機會。
但是,這麼做同樣會出現一個嚴重的後果:漢軍旗必須承受極其慘重的損失。
從背後攻擊佟圖賴,對方卻沒有做充分準備的那一刻開始,戰場局勢就已出現了根本性的逆轉。
攻守相易局勢顛倒,勝利的天平已經出現了明顯的傾斜,張啓陽已經勝券在握,唯一的區別就是戰果到底能有多大而已。
“已到收穫之時,勝利已盡在我手,此一戰務求全殲敵軍生擒多鐸。”
“地支各營繼續追擊佟圖賴,不得休整,更不許停下腳步。”
“天干各營隨我長驅直入,猛攻多鐸背後。”
“偵騎範圍拓展到極限,全力偵測沿江動態,有任何細微異變,立刻報我知道。”
“此爲決戰,預備隊全體壓上,不留任何餘力。”
一連串的命令下達了。
那多鐸率部追擊闖軍,從關外一直到了陝西,氣焰何等囂張。
又從陝西轉進,揮師中原直取淮揚,一路勢如破竹又是何等的狂妄。
到了這江南之地,又擺出一副平推橫掃的架勢直接攻城,狂妄自大的已經沒邊兒了。
現如今,也該輪到他們吃點苦頭了。
苦戰多日,終於到了決戰時刻,勝負即將分出,毅勇軍將士信心滿滿氣勢如虹,不顧一切的瘋狂突進席捲起一路煙塵掩殺而來。
僅僅只隔了一個多時辰,揚州軍從右翼緊緊跟上,擺出一個極其激進的寬大隊型,攆着佟圖賴的退卻方向瘋狂追擊。
這個時候的史德威早已心潮澎湃淚流滿面,正在望天而拜:“督師在天之靈,想必早已渴盼今日之情形。而今決戰在即,必親手斬下多鐸的人頭,告慰尊父之靈,祭奠我淮揚萬千將士!督師佑我!”
遙祭了史可法的在天之靈,史德威翻身上馬,胸中的熱血已經沸騰,好像瘋了一樣大聲呼號:“淮揚之恨,督師之仇,只在今朝。此戰有進無退,不親手斬下多鐸的狗頭,誓不休兵。淮揚健兒,報仇的時候到了!”
山呼海嘯般的吶喊聲中,近兩萬揚州軍傾巢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