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朝歷代,縣都是最低的一級行政機構。
天下的縣治之地有很多,大小各異規模不同,但是通常意義上,衡量一個縣城都有兩個硬標準:第一必須有縣衙,第二則是人口必須達到五千以上。
若是連縣衙門都沒有,算哪門子的縣城?
根據歷朝歷代約定俗成的標準,至少要有五千人口才能算是一個下等縣。
但這並非絕對,邳縣就是其中的一個另類。
邳縣的名字當中雖然有一個“縣”字,但卻不是縣城,從嚴格意義上來看只能算作是一個大型的市鎮,其規模甚至超過了一箇中等縣:萬餘人口。
這麼大的一個市鎮,按說已經可以設置縣級行政機構了,但卻沒有。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地域之爭:在邳縣的歷史上,先屬齊,後屬吳,再屬越,還有一段時間曾經屬過楚。
最有意思的是,甚至曾經做過一個國家的都城:邳國。
當然,這些都是春秋時期的老皇曆,再也翻不得了。
近兩百年來,邳縣曾經歸屬過山東,後來又歸屬淮安府管轄,到了萬曆年間,乾脆一分爲二,北部給劃到山東,南部劃給了淮安,縣衙也搬到了西南邊的邳州,和州治平行,算是兩套行政系統,而邳縣也就被降格成了市鎮,昔日的縣衙也就順理成章的改成了更低一級的“稅所”。
混亂的行政體系給實際統治帶來很大的不便,因爲缺少足夠的治安基礎,這一帶盜匪叢生社會基礎極其混亂,山東的響馬淮安的土匪時常“光顧”。
自從洪承疇來了之後,局面纔有所緩解,社會治安大爲好轉。
清廷委派洪承疇坐鎮淮揚,最根本的目的就是繼續完成多鐸沒有完成是徵南大業,但洪承疇這個人顯然比多鐸更加穩重,並沒有一上來了風風火火的展開大規模的軍事行動,而是首先平靖地方治安。
派遣軍隊駐守各地,肅清數不清的山賊土匪和五花八門的造反隊伍,僅只用了兩個多月的時間,就逐漸穩定了局面。
持續的戰亂早已讓百姓們苦不堪言,隨着局面的逐漸平穩和治安狀況的好轉,原本蕭條的市面上竟然出現了幾分經濟復甦的跡象。
臨街的茶攤兒上,七八個戴着氈帽掛着褡褳的行商正在慢條斯理的喝茶,眼神兒卻不時的撇向不遠處的邳縣“稅所”。
“韋隊,兄弟們已經就位。”扮作牲口販子的韋無病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
韋無病原本是毅勇軍總教官張萬三的姻親,以前在官軍中做過流星探,正是因爲這樣的出身,讓他成爲毅勇軍中實力最弱同時也最不起眼的一個“營級”軍官——馬軍營最高長官。
所謂的馬軍營,並不是什麼騎兵,而是探馬,準確的說就是偵察兵。
韋無病這個所謂的營官最多也就相當於一箇中下級的隊官,也不過是個偵察兵的頭目而已。
這一次渡江北上跨過揚州府來到邳縣,就是爲執行張啓陽親自部署的特種作戰計劃。
作爲毅勇軍的最高統帥,張啓陽當然不可能制定具體的目標,而是讓韋無病他們這一波人“相機而動”。
而韋無病選擇的第一個特戰目標就是邳縣的稅所。
經過連續數日的偵查和刺探,對於稅所的內部情形已經知道的非常清楚,只等着下手的時刻了。
韋無病不動聲色的把肩膀頭子上的褡褳取下來放在桌上。
看到這個信號,幾個挑擔推車的“小販”紛紛朝着稅所的大門口靠攏過去。
只要韋無病吹響銅哨,馬上就會抽出隱匿在車上的武器動手砍殺,而早已經潛伏到稅所之後的三十多人也會趁機發動。
韋無病解開衣領,取出了掛在頸項之下的銅哨,正要湊到脣邊吹響發出攻擊的信號之時,忽然看到從街角拐出一大隊清兵。
下意識的放下了銅哨,警惕的看了看四周,稍微沉吟片刻之後就把賣大碗茶的夥計喚了過來,故意做出一副膽小怕事的樣子,小聲問道:“夥計,你們這兒怎會有這麼許多當兵的?那是稅兵嗎?”
“這位爺不必擔心,那不是厘金所的士兵。”賣大碗茶的夥計笑道:“是從淮安府調過來的軍士。”
這小小的邳縣,只有幾十個巡防的治安兵和三十多個武裝稅丁,並不存在真正意義上的軍隊。
突然之間就出現了這麼多清軍,讓韋無病心生警惕:難道清軍已經嗅到了什麼味道?要不然怎麼會從遙遠的淮安府直接調兵過來?
“本地治安一直不怎麼好,官府派遣軍兵是來剿匪的。”賣茶的夥計說道:“兩日之前活捉了悍匪頭子魯家成,今日要在東門開刀問斬,剛剛過去的那些士兵是去維持秩序。”
“哦,原來是這樣!”韋無病做出一副很釋然的樣子:“那些個土匪不僅禍害百姓,還總是搶掠我們這樣的行商,也確實應該剿一剿了。”
正說話之間,平靜的街上忽然一片大亂,從遠處奔來一大羣慌亂的人羣。
“打起來了,打起來了……”
“快跑哇……”
怎麼回事?我還沒有發出攻擊的信號呢,怎麼就打起來了,難道是埋伏在稅所後面的兄弟搶先動手了?不能夠啊。
這次帶出來的兄弟,全都是經驗豐富的老兵,臨時之時又曾受過專業的訓練,怎麼會出現不遵號令就直接動手的狀況?
“山上的馬賊下來了!”
“劫囚車了!”
聽到百姓們的呼喊之聲,韋無病才終於明白過來,原來不是自己的兄弟搶先動手,而是山上的馬賊發動突襲,竟然做出了劫囚車的舉動,想要把被俘的馬賊頭子給救回去。
馬賊們和清軍的廝殺之聲已隱約可聞,稅所的那些幾十個清兵正慌慌張張的跑出來,朝着出事的方向奔了過去,看樣子是想去支援清軍擊退馬賊。
韋無病一點都不在乎馬賊的生死,但卻看出這一個難得的好機會:稅所空虛,正可以動手!毫不猶豫的吹響了銅哨。
聽到進攻的信號,流連在稅所附近的“小販”們紛紛發動,抽出刀劍直奔稅所衝了過去。
直到這個時候,那個賣大碗茶的夥計纔算是明白過來:敢情這幾位不是良善的行商,而是馬賊的同夥兒!
稅所本就沒有多少兵力,少量的武裝稅丁戰鬥力極其低下,最多也就是欺負一下鄉民和商戶而已,遇到精銳的毅勇軍戰兵,又是前後夾擊突然發動,毫無還手之力。
僅僅只用了一盞子熱茶的時間,就基本肅清了稅所的抵抗,韋無病等人趁機縱火。
稅所之內本就囤積了大量的棉麻、絲絹、糧米等物,這些東西大多易燃,只要火勢一起就再也收拾不得了。
稅所是囤積物資的要害之地,防火工作做的非常充分。
爲了防止稅丁們回來救火,將幾十口儲水的大缸統統砸破,還把汲水的轆轤砸了個稀巴爛,順便把水桶、井繩等取水之物全都丟進大火之中。
並沒有費多大的力氣,就把邳縣稅所付之一炬,然後快速撤離。
有了充分的準備,在清軍的大後方發起突襲,這並不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情。
如何安全的撤離纔是真正的難點。
畢竟這不是在戰場上,而是在淪陷區,安全撤離比破壞行動本身更加重要。
好在韋無病早已在北門附近安排了幾十個精幹的人手,應該可以從容撤退出去。
想不到的是,去往北門的通道竟然被堵死了。
在事先的偵查當中,這條道路本是暢通的,卻因爲一個意外出現了被堵死了:從山上下來的馬賊們劫了囚車之後,被清軍給堵在了這裡,順便也把韋無病等人給堵住了。
這個時候再改變行動計劃顯然已經來不及了,只能咬着牙硬拼。
“兄弟們,衝!”
這個時候的邳縣,已是一片混亂,稅所的大火還在熊熊燃燒,馬賊在東邊劫了囚車之後,因爲戰鬥力實在過於低下,不僅沒有能夠順利的逃出去,反而又給清軍給堵截住了,不得不且戰且退。
而韋無病等人又趁機反動,幾十號人馬猛衝猛打,小小的邳縣瞬間就亂成了一鍋沸騰的粥。
因爲戰況緊急來不及砸開,剛剛被解救出來的馬賊頭子魯家成身上還帶着鐐銬,和他手下的那些個嘍羅們被清軍打的擡不起頭來,正在緊要關頭突然察覺到前面有激烈的戰鬥發生,本能的以爲是自己人,毫不猶豫的朝着這邊靠攏過來。
韋無病這邊人數雖少,戰鬥力卻比這些個馬賊至少高出兩個檔次,又有大羣的馬賊牽制了清軍,很快就殺出一條血路,直奔北門而去。
悍匪頭子魯家成看出了便宜,率領着兩百多個小嘍羅,想都沒有想就跟了上來!
毅勇軍先遣隊韋無病部,和馬賊們迅速合流,經過激烈而又短促的戰鬥之後,順利的從北面出城而去,很快就消失在茫茫羣山之中,只給邳縣留下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