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嬴政橫掃六國一統天下,稱始皇帝之後,不僅有書同文車同軌的功績,更建立起遍佈天下的統一的郵遞系統。
“於淮之陽築高臺,建郵亭而通驛傳,人稱高郵”,這就是高郵地名的由來。
秦漢時期的高郵和揚州平行,到了後來才隸屬於揚州。
因爲湖泊密佈,獨得水源的天然之利,高郵自古就是江北的魚米之鄉,不僅民間富庶而且人傑地靈,英雄豪傑層出不窮。
相對於早已淹沒在故紙堆中的歷史人物,現如今的高郵縣有兩大家族:名聲最大實力最強的當然是吳家。
這裡是平西王吳三桂的老家。
吳三桂獻出山海關投靠清廷,聯合多爾袞擊敗了李自成,權勢滔天風頭無兩,被晉封爲平西王。
老家的吳氏族人頓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成爲高郵的大家族。
只不過吳三桂的名聲實在不怎麼好,連帶着吳家也被無數人暗中唾罵。
和實力雄厚但卻名聲極臭的吳家相比,另外一個大家族姬家雖然比不上吳家的權勢,卻勝在有一個好名聲,深得地方百姓的擁戴。
從隋朝開始,姬家就居住在高郵,素來以耕讀傳家,很是出了一大批名人。
現如今的家主姬完夏更是飽學的宿儒,從萬曆三十九年開始出仕爲官,半生宦海沉浮歷經數朝,一直到了李闖破京崇禎身死之後才退出官場回到老家,過去了半隱居的生活。
姬家本就是高郵的名門大族,恰逢姬完夏姬老爺子古稀誕辰,自然要隆重慶賀一番。
擺開流水席面,招待四方賓朋賀客,光是戲班子就請了好幾個,賀壽喜宴弄的風光體面,處處彰顯着大家族的排場。
家裡的子孫紛紛獻上壽禮,老壽星姬完夏樂的見眉不見眼,親自挑起一碗“長壽麪”吃的不亦樂乎。
就在這個時候,隨着一個人的到來,熱鬧喜慶的場面爲之一肅,嘈雜的人聲頓時消於無形,就好像一羣正在嘰嘰喳喳的麻雀突然見到了鷹鳶一般,氣氛登時就冷了下來。
這個讓氣氛突然大改的賀壽之人非是別個,正是“平南總督軍政民務大學士”洪承疇。
洪承疇統攬江北各地的十幾萬大軍,軍民事物一把抓,還有大學士的頭銜,基本就相當於是江北王了,身份顯赫位高權重。
但是,今天的洪承疇卻沒有擺出“江北統治者”的威儀,而是一身便裝,僅只帶了幾十個貼身的親兵。
洪承疇的到來,讓姬完夏老爺子面色一僵,堂下的子孫和一衆賀客全都噤若寒蟬,熱熱鬧鬧的場面頓時鴉雀無聲。
姬老爺子的神情稍微一呆,眯縫着一雙昏花的老眼,用含糊不清的語氣問道:“恕老朽眼拙,認不得這位尊客。”
洪承疇面帶笑容,朝着座位上的姬老爺子行了一禮:“座師古稀之誕,學生洪承疇聞得,特來賀壽。來呀,擺上壽禮。”
幾個親兵擡上來十二份表禮,箱、籃、提、盒一應俱全,壽貼、拜匣、箱籠賀禮一應俱全。
雖全都是些最常見的貨色,卻也足見洪承疇經過了一番認真的準備,是真心實意前來拜壽的。
“洪承疇?”姬老爺子微微的昂着頭,似乎是在搜索腦海中的久遠記憶:“哪個洪承疇?洪亨九麼?”
“正是學生。”洪承疇又行了一個恭恭敬敬的師禮:“三十年前,學生蒙座師恩惠,座師曾親筆爲學生寫過一篇《洪揚簪花賦》,以激勵鞭策學生,其中字句學生依舊記得。”
三十年前的洪承疇還是一個躊躇滿志的書生,而當年的姬完夏則是主考官,正是他看中了洪承疇的文章,點了他的進士,讓洪承疇走上了仕途之路。
如果沒有姬完夏的慧眼識才,就沒有今日的洪承疇。
按照官場的規矩,姬完夏就是洪承疇的座師,他當然得執師禮了。
“你真的是洪承疇?”
洪承疇笑道:“正是學生。”
“不對,不對。”姬老爺子用力的搖着頭:“不對,不對,你肯定不是我的學生洪亨九。”
“老師且細細的看看。”洪承疇湊上前來,語氣恭敬的說道:“雖日月更替春秋如水,學生已不復當年的青蔥之態,卻依舊是我。”
“這就更不對了,我確實有個叫做洪承疇的學生,不過他早已身墜虜兵之中爲國捐軀了,又怎能重現世間。”姬老爺子皺着眉頭說道:“我的學生洪承疇乃是人傑俊彥之才,大戰杏山血濺章渠,於松山之地爲國效忠力戰而亡,殺身報國忠感天下。洪輩後生死於王事,先皇聞其死訊,痛苦三日淚滿龍顏,天下臣民無不哭咽。你是哪裡來的狂徒,竟然敢假託洪承疇的忠義之名裡行欺詐之事?”
當年的洪承疇率領明軍在遼東對抗清廷,兵敗被俘之後,世人都以爲他會爲國盡忠不屈而死。
連崇禎皇帝都親自給他寫了悼文,以王侯之禮進行祭祀。
想不到的是,他轉過臉去就投降了清廷,這事是洪承疇一輩子都抹不掉的污點。
現如今,姬完夏根本就不承認他是洪承疇本人,而是堅持認爲作爲自己洪承疇早已死了,分明就是譏諷和嘲弄的意思。
洪承疇被當面揭了短處,搞的他神色尷尬很沒有面子。
“降清之事實在是形勢所迫,座師今日重提此事,學生慚愧。”
雖然心眼兒裡頭非常的惱火,卻不得不做出一副很真誠的樣子爲自己辯解:“忠臣擇主而事,良禽擇木而棲。前明氣數已盡,而今我大清君臨天下,過往的陳年舊事還是不要再提了。學生此次前來賀壽,便是希望座師福如東海壽比南山,享年愈久。”
“自古人生百年,七十者稀,我已到了古稀之年還能活幾天?”姬完夏姬老爺子神態自若,渾然就沒有把洪承疇放在眼裡:“這紛紛亂世,活一天算一天吧。我只希望族中子孫能夠安安穩穩,也就是了,不敢奢求其他。江北盡在你的馬足之下,還希望你能照看我姬家子孫。”
只要家族裡的子孫晚輩能夠安穩就可以了,這是姬老爺子最大的心願。
洪承疇打着“賀壽”的幌子,其實就是來說這個事兒的:“座師心願學生已經盡知,便是看在座師的面子上,也一定會盡力照拂。只是,我聽說座師家裡的人,和高郵之左的逆賊多有牽扯,還望座師多加管束,若是弄的太過於張揚,學生也不會過分迴護。”
“左近逆賊?”姬老爺子的眼睛有眯縫了起來:“這淮揚之地不全都是你的兵馬麼?不曾聽說過有什麼逆賊呀?而且我姬家素來家風嚴謹,怎麼會和逆賊勾結?”
既然這老東西裝糊塗,洪承疇就不得不把話挑明瞭:“有一股賊軍盤踞高郵湖畔,聚嘯者衆,襲擊官軍截殺驛使,焚燒倉庫破壞道路,官軍屢剿不滅。”
有一夥從江南來的武裝力量,在高郵湖一帶活動頻繁,遇到小股的強軍就是偷襲截殺,遇到大量清兵就是隱匿逃走,搞的這一帶雞飛狗跳不得安寧。
洪承疇好幾次派兵剿滅,都被他們逃脫了。
在自己的地盤上,鬧騰成了這個樣子,要是沒有本地的大家族提供支持,怎麼會屢剿不滅?
有很多證據表明,姬家就和這夥賊軍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原來你是在說這個呀。”姬完夏哈哈大笑着說道:“這事我也聽說了,不過賊逆一說,恐怕不對吧?據我所知,那挑頭之人就是昔日的江北督師史可法的遺女,怎麼說也是忠義之後,爲何又說是賊逆呢?”
史可法以身殉了揚州,死的壯烈死的其所,在民間尤其是在這淮揚之地,名聲如日中天,強行把史可法歪曲成爲“逆賊”顯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洪承疇來到江北之後,裝模作樣的祭祀了史可法一次,還褒獎了他爲國盡忠的壯烈,這當然爲了收買人心以便於他建立穩固的統治。
想不到的是,史可法的遺女竟然來到了江北,帶領一夥子武裝力量四下活動。
“史家遺血”這本身就是一杆極具號召力的大旗,很快就引得許多淮揚軍殘部前去匯合,聲勢越來越大,甚至敢於在縣城附近活動。
洪承疇是何等精明之人,馬上就意識到了必須儘快消滅這股力量,否則的話遲早會形成燎原之勢。
奈何史可法的名聲實在是太大了,他的女兒擁有天然的號召力,更是深得本地百姓的擁戴。
雖然他們不敢明打明的支持,卻在暗中通風報信輸送糧草,還有不少本地人直接加入到反抗軍當中。
有了本地百姓的擁戴和支持,就算是洪承疇擁有百倍的兵力優勢,也是泥潭中泥鰍的局面,剿了幾次都無法徹底消滅。
要想剿滅這夥人,必須掐斷地方上對他們的支持,所以洪承疇纔會前來拜壽。
姬家的這個態度,雖然沒有直接承認對史環的支持,卻明顯就是一副不配合的樣子,這讓洪承疇更加惱怒,卻又不好當場發作,只能語帶威脅的說道:“既然座師的族中子弟和賊逆無有牽連,學生也就不必再有頗多顧慮,他日捉到通賊通逆者,一律於賊逆同罪。到時候座師休怪學生不年昔日情分。”
“你我之間還有情分嗎?”姬老爺子哈哈大笑着說道:“你堂堂的江北總督,我姬家高攀不起,不敢和你論交情。今日我做壽宴,你是賀客,還請你吃一碗長壽麪,也算了全了待客之道。”
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兒上,哪裡還有吃麪的心思?
雖然搞了個沒有臉面,顧及到自己的身份,洪承疇還是恭恭敬敬的朝着姬老爺子行了一禮:“不論如何,學生依舊恭祝座師身體康泰長命百歲,還有些軍政事務要去處理,學生這就告辭了。”
“恕不遠送!”
原本指望着藉助拜壽來收攏地方大族之心,卻弄了個灰頭土臉,搞的洪承疇十分氣惱百分窩火,卻不好公然發作,只能暗暗打定主意,找個機會狠狠的整治一下拒不配合的姬家,以起到殺一儆百的效果。
沒過幾天,洪承疇就找到了一個機會:高郵縣縣令活捉了一個逆賊頭目。
這絕對是個很好的機會,只要嚴加審訊,一定可以撬開這個逆賊的口,只要拿到了口供,拿到地方上和逆賊勾結的證據,就可以狠狠的整治他們一番。
在高郵活動的逆賊亂黨,肯定會和姬家多有勾結,到時候滅了姬家,殺雞駭猴,看看誰還敢和我洪承疇做對,誰還敢和江南的殘明勾結和大清做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