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道隋亡爲此河,至今千里賴通波,若無水殿龍舟事,共禹論功不較多。”
這首唐詩道盡了大運河的故事,流傳至今。
強盛一時的大隋王朝爲此河而滅,這話雖然有失偏頗卻也並非全不道理。
隋朝和大運河的關係千絲萬縷早已說不清道不明瞭,但有一點可以確定:在隋後的歷代王朝當中,大運河都發揮了巨大的作用。
溝通南北,變天塹爲通途,不得不說這是隋煬帝的一樁功績。
世人都說這連通數省的大運河是隋煬帝楊廣修的,其實不然:大運河的修建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在幾百年的歲月裡,歷朝歷代都在大運河上下過功夫。
唐、宋、元、明,都在不停的完善這條重要的水運大動脈,和隋朝時候比起來,現在的大運河早已不是當初的模樣,變得更加完善便利,作用也愈發凸顯。
但是,這條大運河並不是一直都處於暢通的狀態,偶爾也會出現“栓塞”的狀況。
尤其是從揚州以北都魯南的這一段兒,從嘉靖年間的出現了嚴重的淤積,河牀越擡越高,水面越來越淺,通行也越來越困難了。
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湖漕相濟”!
星羅棋佈的湖泊和密密麻麻的河流水網體系,攜帶着大量的泥沙,在漫長是歲月裡逐漸填充到了運河裡邊,就出現了通行不暢的狀況。
早在萬曆年間,朝廷就曾經提出過“湖漕分離”的治河方案,準備把湖泊和運河分離開來。
從技術角度來看,這絕對是一個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好事。
但大明朝的事情,好事不一定就能有好的結果。
張居正主政的時候,曾經試圖踐行“湖漕分離”的治河方案,調撥了大量銀錢徵發了很多河工。
工程剛剛開始不久,隨着張居正的死也就是人亡政息了,反而滋生出大量的貪官和一連串腐敗案,最終不了了之。
後來,大明朝的日子就是王小二過年——一天不如一天,這事也就耽擱下來了。
時至今日,因爲戰亂,這一段河道的通行狀況越來越糟糕。
“漕運,漕運,根本就是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高郵縣尊大人不停的抱怨着:“往來費用全都由我這個小小的縣衙來出,弄出了虧空還是我的責任,我找誰說理去?”
這個時候的江北,還沒有建立起直屬的漕運衙門,一應的物資運送都需要地方官來操持。
身爲高郵縣的父母官,縣尊大人只能親自出馬,押送一批糧食經運河北上。
好在這一趟運送還算是順風順水,雖然耽擱了不少時日,終究還是送過去了。
現如今正是承着空船沿原路返回,準備第二波次的運送。
“鄔先生,你好好的算算,這次運送咱們到底貼了多少銀子?”姓鄔的筆墨師爺本不主管錢糧事,但這位高郵縣尊大人剛剛上任還不到一年,沒有齊備的刑名、錢糧主管師爺,只有他這麼一個跟隨多年的筆墨師爺,完全就是眉毛鬍子一把抓,什麼事情都要擔起來。
“東翁吧,這一趟怎麼也得兩千多兩銀子吧?”
“嘶!”高郵縣令發出了一聲好似牙疼般的輕響:“這麼多錢?”
“一來一往,人吃馬嚼的,還能少了?尤其是上去的時候,那四百多個縴夫…”
這段運河淤塞嚴重,必須使用縴夫,亂七八糟的開銷加起來,竟然有兩千多兩,而且這些銀子只能由縣衙貼出來。
偏偏這還不算完,這樣的運送需要持續四次,零零總總的算下來,差不多要貼出去萬把兩的銀子。
對於一個小小的縣衙來說,這絕對是筆巨大的開支,而且是額外開支。
“鄔先生,你說這筆錢洪承疇……洪督會不會給咱們報銷?”
“東翁啊,您就不要想着洪督能給衙門報這些銀錢了。”筆墨師爺苦笑着指了指在河面上緩慢航行的這九艘大船:“洪督沒有讓咱們自行組織船隻運送就已經很不錯了。”
雖然縣尊大老爺和一應的隨行人員就坐在大船之上,但這些大船卻和高郵縣衙沒有任何關係——這些船是洪承疇找來的。
既然是洪承疇組織起的水面運送,那運費當然得找他去要,反正高郵縣尊大人絕對不會給船工們一個銅板。
用地方衙門的錢補貼漕運,還想要我們掏運費?想不要想!
“我估計呀,這筆錢不要好要啊!”
“洪督根本就沒有打算給!”
“啊?”縣尊大人很驚訝的說道:“他不給錢?那這些船工可怎麼辦?別到時候找咱們要銀子。”
筆墨師爺呵呵的笑道:“這個就不必東翁老大人擔心了,洪督自然有辦法。據學生所知,洪督是用鹽引作爲漕糧的費用。”這是一個很高明的辦法。
因爲持續的戰火,淮揚一帶已經被打爛了,稅收根本不足額,但朝廷的漕糧是一定要送上去的。
於是乎,洪承疇就想了一個兩全其美的好辦法。
既然徵收不來那麼多的糧食,就把這事交給地方商戶去辦理,但他卻不給錢,而是用鹽引來支付。
如此一來,既可以解決糧食很難及時籌集的問題,又能省下很大一筆銀錢。
當然,這麼大的事情一般的小商小販肯定做不來,也只有金玲堂胡家敢接下這筆生意。
作爲徽商當中的實力派,金鈴堂的分號已經開到了京城,遍佈大半個北方。
他們組織人力物力,幫助洪承疇運送漕糧,雖然本身賺不到錢,但卻可以通過壟斷官鹽的方式找補回來。
不管是對於金玲堂胡家,還是對於洪承疇,這都是一個穩賺不虧的生意。
而高郵縣令,只不過是負責這一段的督運而已。
在他的轄區之內,一切額外的開銷都由縣衙支取。
洪承疇怎麼樣,漕糧怎麼樣,根本就不是一個小小的七品芝麻官應該關心的事兒,縣尊大老爺更關心自己的切身利益:“運送一次,就是兩千多兩的虧空,這可吃不消啊!”
“東翁不必發愁,學生已想好了應對之策。”經驗老道的筆墨師爺笑着說道:“這筆銀子雖然是由縣衙來出,但東翁卻可以把這筆賬掛起來,反正也是有出處的,就留給您的後任好了,至於到底掛多少還不是由着老爺的心思麼?”
把財政赤字留給下一任地方官,然後巧立名目虛開賬目,把財政赤字弄的更大,不僅把洪承疇交代的差事辦好了,自己還能趁機渾水摸魚撈一筆……嘖嘖……這纔是爲官之道啊。
正準備誇獎師爺幾句,縣尊大人忽然意識到了點什麼,看了看艙外問了一句:“怎麼回事?船怎麼停了?”
船確實已經停下來了,不僅九艘大船全都停下,連前後的引船和護船也全都停了下來。
這個船隊,就這麼靜靜的停在暮色之中的河面上一動不動。
沒過多久,消息傳來:因爲操作不當,前面的引船傾覆,來了個底朝天,橫着倒扣了下去。
這一段運河本就淤塞嚴重,北上的時候因爲承載重物吃水太深,還專門動員了幾百個縴夫。
現如今雖然是空船輕載,吃水沒有那麼深了,但前面倒扣了一條引船,後面的船隻根本無法通行,只能停下來等待。
“需要等到什麼時候?今天晚上還能回去麼?”
“這可說不好。”姓鄔的筆墨師爺說道:“學生已派人問過金鈴堂的人了,他們已經開始打撈沉船清理航道了,至於什麼時候才能弄好,就不大好說了。”
“這些做生意的就是不靠譜。”縣尊大老爺滿腹牢騷:“送漕糧的時候都是順風順水平安無事,怎麼現在空船輕載了反而翻了船?真是晦氣!”
運河東邊的蘆葦蕩中,楊瘋子他們已經埋伏了整整一天。
也許是張大帥的情報上說起過,所以史環堅定的相信今天一定會有漕船從此經過。
事實果然如此,從高郵縣出發的漕船雖然回來的晚了一些,卻終究還是來了。
襲擊漕船?
開始的時候楊瘋子是這麼認爲的,其他的弟兄們也是這麼想的。
但是很快,大家就發現這幾乎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根本就沒有水面作戰的力量,更嚴重缺少弓箭等遠程武器,怎麼襲擊水面上是漕船?雖然船隊行的不算快,但是憑藉這點人手根本就無力攔截。
“漕船一定會停,肯定會停下來,到時候咱們就有機會了!”
漕船會停下來,真的嗎?
鐵一般的事實再次證明了史環的絕對正確:黃昏時分,船隊突然就莫名其妙的停止不動了。
天色昏暗,漕船不動,確實的發起攻擊的最好機會,但史環卻始終沒有下達進攻的命令,而是以空前的耐心繼續等待。
有過了約莫一個多時辰,天色早已漆黑一片,又升起了團團霧氣,只能隱隱約約的看到船上的燈火,這絕對是一個發起突襲的絕好機會。
“你們看到了沒有?倒數第三條和第四條船。”史環指着那兩條大船說道:“靠過去!”
雖然這些船明顯是空載狀態,但是能夠襲擊清軍的運送船隻,也是不小的戰功。
可惜的是,史環根本就沒有想過要發動攻擊,而是很直接的說道:“前行遊鳧上船,不要動武,更不能傷害任何人!”
不傷人?那還怎麼突襲?突然之間,楊瘋子等人明白過來:史環的目的根本就不是襲擊,而是上船。
乘坐清廷的漕船跳出清軍的包圍圈!
船隊之所以在這個節骨眼兒莫名其妙的停下來,就是故意製造事端拖延時間,在等他們。
而史環則知道那艘船上有自己人在接應,她一直都在等這個信號的出現。
那兩條船看起來和別的船隻沒有任何分別,只是燈火的數目有點細微的不同:船頭五盞航燈,船尾則是三盞。
前五後三,這是張大帥在密信中提到的暗號。
只要是掛起這個標誌,就是自己人。
在夜色和大霧的掩護之下,一行人跳進冰冷的水中,慢慢靠近了那兩艘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