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聲桓以爲,單薄且又數量稀少的步兵對陣重型騎兵就是愚不可及的自殺行爲,而張三娃等年輕的學生們則堅持認爲這個老掉牙的兵種早就應該被淘汰。
雙方都堅信自己纔是戰場上的強者。
到底孰強孰弱?
關於這個問題,戰鬥本身就是最好的裁判,並且馬上就給出了結果。
當隆隆的炮聲響起之時,金聲桓並沒有感到意外,因爲他早就知道對手擁有火炮。
並且做出了具有強烈針對性的部署:重型騎兵排成六個大的縱隊,發起最經典的牆式衝鋒。
這個戰鬥方式可以極大的減少騎兵的橫截面,將火炮的威脅降到最低。
對於火炮,重裝騎兵一點都不陌生,在山西、在河南,與闖軍無數次鏖戰當中,就曾經經歷過“炮火的洗禮”,早已習慣甚至適應了。
但他們很快就發現,今天的炮火與想象當中完全不同:密集程度超乎想象。
以前的老對手闖軍使用火炮的方式是列成一個橫排,把火炮當做是加強版的弓箭,一輪齊射之後緊接着就是步兵對衝。
但是今天,卻不是那麼回事。
鋪天蓋地的炮火當頭砸落,瞬間遮蔽戰場,視野範圍之內全都是閃耀的火光和騰起的漫天煙塵。
遮天蔽日的煙火之中,頓時人仰馬翻。
騎兵的殺傷力,幾乎完全來自於自身的速度加持。
高速衝擊狀態中的騎兵,一旦從馬背上掉落,就會毫無懸念的被身後的隊友踩踏成爲肉泥,生還率幾乎接近於零。
明明看到前面的隊友被炮火從馬上打落在地,卻不敢閃躲,因爲戰馬的速度已經展開到了極限,閃避動作會讓自己被身後的隊友直接撞飛。
承受了一輪火炮的轟擊之後,繼續保持高速衝鋒狀態,踩踏着隊友的屍體挺着碩大的騎槍繼續前衝。
騎兵的戰鬥方式,大多是馳射和劈砍,但這種重型騎兵根本就沒有裝備弓箭,長長的馬刀僅僅只當做副武器使用,他們最主要的武器就是那杆騎槍,戰鬥方式就是衝擊和撞擊。
直接撞開對手的步兵隊形,然後貫穿之,簡單粗暴直接有效。
只可惜,當這種簡單的攻擊方式遇到火力這個全新的戰鬥概念之時,一往無前的衝殺就變成了徹頭徹尾的送死。
第一輪炮擊僅僅只具有試驗性質,根本就不是爲了殺傷,更多是爲了調整炮擊諸元,最多隻過了三個呼吸的時間,第二輪炮擊開始了。
和上一次不同,這次炮擊最先砸在火銃兵的步兵方陣之前,然後依次爲基準開始延射。
火炮的轟鳴持續不斷,而且具有明顯的“機動性”。
上百門火炮分成四個波次,反覆延伸循環,綿綿密密源源不斷。
“火力延伸”這個概念第一次以最直觀的方式呈現在所有人的面前。
持續不斷的炮火就好像一個遮天蔽日的滾筒,不斷的向前延伸,說過之處沙土飛濺煙火四起,彷彿世界末日。
轟鳴的炮聲把平坦的地面打的坑坑窪窪,從地底翻出的新土蒸騰着騰騰的白色煙霧,每一個落點附近都遍佈人馬的斷肢殘骸,星星點點的殷紅血跡觸目驚心。
誰也沒有想到世間還有如此密集的炮火,因爲歷史侷限了他們的想象力。
不管多麼堅固的鎧甲,在循環往復的炮火面前都會變得毫無意義,有沒有披甲都是一樣的結果。
六個縱隊的牆式衝鋒瞬間被打的稀爛,雖然後面還有更多的重裝騎兵不顧一切的衝過來,但那隻不過是徒增傷亡的無奈舉動罷了。
看着前面的隊友被打的人仰馬翻血肉飛濺,那種最直觀的視覺衝擊力會對每一個人形成強大的心理壓力,但他們一點辦法都沒有。
躲避?
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作爲一個個體,騎兵若是想躲避的話,就一定會被後面的對手直接撞飛然後踩踏成爲血肉模糊的一團。
整體轉向的話,那就更不可能了,只有不熟悉騎兵的人才會生出這樣的想法。
作爲一個整體,重裝騎兵集體撞向躲避炮火,勢必會把自身橫在對手的面前。
在戰場上,這個動作簡直就是送死,等於是主動成爲對方的靶子。
明明知道衝過去會被轟成渣子,也只能硬着頭皮繼續加速。
但他們卻永遠都不可能真的衝到對手面前了。
阻攔他們的不是對手,而是自己人。
被轟倒的前排騎兵會形成障礙,當這個由血肉堆疊起來的障礙物還很單薄的時候,還可以藉助戰馬的衝擊力直接踩過去。
當倒下的騎兵瞬間飆升到一個可怕的數字之時,就會形成阻衝鋒的最大障礙。
一層又一層的戰馬絆倒了後面的戰馬,形成了多米諾骨牌效應。
從遠處看,就好像是騎兵們在爭先恐後的主動栽倒,顯得滑稽而又可笑。
其實,這個情形一點都不可笑,反而充滿了殘酷的殺戮和濃重的血腥味道。
因爲那些手持火銃的步兵並沒有停留在原地看笑話,而是始終保持着一成不變的速度,邁着整齊的步伐,“追”着延伸的炮火不斷前進。
“砰”
“砰”
因爲擊發的動作整齊劃一,衆多的火銃聲彙集成一個更大的悶響,就好像是暴雨時節從遠方的山谷中傳來的雷聲。
對於披了重型鎧甲的目標而言,火銃的殺傷力會大打折扣,但這已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戰鬥,而是最後的收割。
當重裝騎兵落馬之後,引以爲驕傲的鎧甲會成爲他們死亡的最直接原因,重達七十多斤的鎧甲就好像是個隨身的活棺材,讓他們根本無法戰鬥。
從戰馬上落下來的瞬間,本就摔了個半死不活,很多人直接被同樣半死不活的戰馬壓住了身體,連動都動不了,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那些年輕的火銃兵不緊不慢的走過來,彷彿行刑一般將手中的火銃對着面罩猛砸下,來誰也沒有想到戰鬥會演變成這個樣子。
這根本就不是戰鬥,而是殺戮。
連一盞熱茶都不到的時間,兩千多重裝騎兵就倒下了一小半,剩餘的那些則不顧一切的在炮火中打了一個橫,將自己徹底暴露在對手的火力之下,又承受了一次慘重的傷亡之後,好像發了瘋一樣朝着兩翼狼狽奔逃。
雖然直接被學生們殺死的重裝騎兵並不算多,還保留下來相當一部分,但是對於戰場形勢而言,這兩千多被金聲桓視爲殺手鐗的重裝騎兵已不復存在了。
沒有了隊形和步兵的輔助,不顧一切的四下逃散,短時間內根本就收拾不起來。
沒有任何停留,甚至不屑於去追殺逃殺的重裝騎兵,十二個火銃兵方陣邁着整齊的步伐,朝着後面的清軍主力運動過來。
遠處的金聲桓看的目瞪口呆手腳冰涼,腦海中升騰起一個念頭:完蛋了,全他孃的完蛋了!
重裝騎兵只不過是急先鋒,責任就是撕破對手的防線讓貫穿對手,真正的主力是後面這一萬多步兵。
在騎兵衝鋒之時,步兵已經做好了接戰的準備,並且用很快的速度朝着學生們“掩殺”過去。
雖然步兵的數量依舊龐大,但金聲桓卻很清楚的知道戰鬥已經結束,還沒有正式開始就已經結束了。
接下來的戰鬥只不過是打掃戰場式的清理而已。
大軍交戰,不是兩人鬥毆,不是說想跑就能跑的。
上萬人的隊伍,會形成一個非常寬闊的戰場和一個極其寬大的正面,單個的士兵發現形勢不妙之後或許還有逃跑的機會。
作爲一個整體,一個上萬人的整體,想要集體脫離戰鬥轉身逃跑,除非他們全都是會飛的天兵天將,否則的話就絕對沒有這種可能。
在親眼目睹了“火力”二字的真實場景之後,眼睜睜的看着重裝騎兵在一瞬間被打崩,清軍瞬間心理崩潰,第一反應就是調頭就跑。
但他們根本就跑不了。
身後的“雄厚兵力”就是最大的障礙。
後面的清軍還不是完全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前面的士兵就已經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浪潮,呼啦一下子翻卷回來。
局面頓時一片大亂,戰場的真實面目瞬間完全呈現出來。
毫不留情的殘酷屠殺才剛剛開始。
四千學生組成的十二個密集方陣,共同組成了一個寬闊的正面,每一輪齊射都會形成一片火力網。
新華軍校的火銃兵從不要求精準二字,因爲他們不是狙擊手,沒有必要保證每一次擊發都會產生真實有效的殺傷。
密集隊形保證了火力的密集程度和連貫性,這就足夠了。
“砰”“砰”的火銃聲每響起一次,就會有成排成排的清兵倒下。
這些被火銃擊殺的清兵大多數不會即刻死亡,而是在被打的千瘡百孔之後倒在自己的血泊中翻滾哀嚎。
淒厲的慘叫聲中夾雜成驚恐的尖叫,發生在眼前的死亡以最直觀的方式讓心理防線瞬間崩潰。
在極短的時間內,直接被火銃和火炮打死打傷的清兵最多隻有一千四五百上下,但這已經足夠了,足夠讓對手整體崩潰。
絕大多數清軍根本就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只是看到前面的戰友忽然就不受戰場紀律的約束,好像受驚的羊羣一般漫山遍野的亂跑,就會本能的選擇棄戰而逃,更大規模的混亂隨之產生。
“上刺槍!”
當一線指揮官察覺到對手已不再擁有組織度之後,幾乎在同一個時刻下達了同樣的命令。
學生們最標準的動作從左腰上抽出一尺八寸長的刺槍,套在火銃上用力一旋。
這不是血腥慘烈的近身肉搏戰,而是行刑式的屠殺!
真正的戰果就是在這個時候產生的。
對於心理崩潰四下逃竄的清兵而言,邁着整齊步伐結成密集隊形的學生就是催命的惡鬼。
雪亮的刺向瞬間就被鮮血染紅,瀕死之時的慘叫聲可怕而又驚懼,隨着刺槍的一個致命突刺,瞬間就又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