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炮、火銃構成的雙層火力網是這個時代形成的最密集的殺傷力武器,但並不是絕對的無敵,更不是什麼金剛不壞之軀。
在這個冷熱兵器交替的時代,因爲新型武器的原始和落後,當舊式軍隊發揮到極限之後,依舊有放手一搏的機會。
利用具有強烈針對性的排兵佈陣方式,極力削弱炮火的實際殺傷效果,再以最具亡命精神的悍勇之兵爲先導,強行突破對手的火力網,事實證明這是非常有效的辦法。
阿濟格從來就沒有指望密集的箭陣能夠造成多大的殺傷,而僅僅只是爲了進行一定程度的壓制。
弓箭不如火炮,直接對敵的話必然死傷慘重,這些訓練有素的弓箭手一定會成爲火炮“優先照顧”的目標,並且很快就會被密集的炮火砸的稀爛,阿濟格早就料到會是這樣的局面。
這一戰至關重要,爲了實現最終的勝利,阿濟格毫不猶豫的採用了“丟車保帥”的戰法:故意沒有用一個非常快的速度把弓箭手撤下來,而是把他們用作吸引對手炮火的靶子。
刻意利用後排的弓兵吸引火力,給前面的步兵減少壓力,藉以實現最終的突破。
事實證明,這一招是正確的。
雖然學生們的火力威猛勢不可擋,終究太過於稚嫩,尤其是勇於取捨敢於放棄這個事情上,和老的阿濟格相比,還是顯露出了明顯的不足。
趁着這個難得的機會,強行突破了炮火覆蓋區域,對手最強大的前置遠程攻勢被撕開了。
雖然只有一個縱隊衝了過去,這就已經足夠了。
衝破炮火和火銃雙重封鎖的這個縱隊人數並不算多,卻好似是一把燒紅了的利劍,從瀰漫的硝煙中硬生生的犁開了一條通道,直接殺到了對方的面前。
在臉貼着臉的貼身肉搏當中,輕甲辮子兵就是無敵的,這已是用無數次戰鬥證明過的真理。
衝過的那個縱隊就好像是一羣咆哮的野獸,吶喊聲震天動地,和慘叫、咆哮聲混雜在一起狂奔突進,將一切阻礙碾爲齏粉。
“成了!成了!”阿濟格知道這是一次真實有效的突破,絕對可以給對手造成極大的混亂。
這一戰的勝負將很快分出!
沒有任何猶豫,馬上下達了全軍壓上的命令。
戰場形勢牽一髮而動全身,最錯綜複雜瞬息萬變,但卻是萬變不離其宗,終究脫不去那幾條最基本的規則:該上的時候就應該毫不猶豫的撲上去,一旦發現機會立刻就把所有籌碼全都推上賭桌!
作爲一個經驗豐富的老將,阿濟格已經把戰略戰士和具體的臨陣指揮發揮到了極致,而各部的配合同樣達到了理論上的最佳狀態。
對於這個時代而言,僅僅只是一個瞬間的攻守,就已是最精妙的微操,就算是軍神轉世,也不可能比阿濟格做的更好了。
一個節點上的突破,馬上就引發了更大的變化。
察覺到了左翼的混戰之後,張三娃毫不猶豫的大聲下令:“上刺槍!”
敵人已經衝都了近前,正在用他們最擅長的方式戰鬥,必須進行最血腥的貼身肉搏了。
當張三娃這個步兵方陣放棄了遠程射擊,放棄了排隊行刑的優勢而是採用“刺刀見紅”的戰鬥準備之時,整個大局頓時就變了。
寧可承受相當大的傷亡,寧可捨棄弓兵,也要和對手近身廝殺,這就是阿濟格的核心戰術。
這裡就是對手的薄弱環節,這是敵人的軟肋!
只要在這個節點上繼續突破,就可以實現最終的勝利。
所有的縱隊都在朝着這個方向靠攏,傅勒赫的那四千蒙八旗士兵也毫不猶豫的朝着這邊撲了過來。
在側後方觀戰的張啓陽顯然已經意識到了戰場上的細微變化,臉色變得異常沉重,猛然放下千里眼。,高聲大喊着:“所有人,準備戰鬥!”
包括朱季興在內的四百個學生已經看到了前面的戰鬥,都在爲學長們而揪心,隨着校長的一聲令下,完全就是條件反射一般的本能,在不到十個呼吸的時間之內進入到待命狀態。
生死相搏血肉橫飛的戰場就在眼前,前來觀摩的學生們已經做了投入戰鬥的準備。
“持旗,前進!”這是張啓陽親自下達的戰鬥命令。
第一次走上戰場的四百個年輕學生端起了火銃。
就在這個時候,鋪天蓋地的炮火倏然落下,猛烈的火力毫不留情的傾瀉下來,將那片區域完全覆蓋。
不分敵我,進行無差別的火力轟擊,小半個左翼頓時成爲一片火海。
身在遠處的張啓陽和那四百個新生,都被這一幕驚的目瞪口呆。
火炮的轟鳴還在耳邊迴響,視野範圍之內完全被瀰漫的硝煙和騰起的煙塵所覆蓋,根本就看不到血肉橫飛的場面,但每一個都忍不住的淚流滿面!
爲了勝利,可以犧牲一切。
學長們正在用自己的生命踐行這句諾言。
狂轟濫炸之中,玉石俱焚,敵我同毀!
軍校學生就是張啓陽的心頭肉,是最寶貴的心尖子,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嫡傳弟子們用這樣的方式進行戰鬥,張啓陽是真的心疼!
這些學生,全都是覺醒了民族意識並且已經具備了優秀技能的佼佼者,是這個時代的驕子,是民族的希望和種子,每倒下一個都是這個民族的巨大損失,怎麼能不心疼?
雖然心中悲憤萬分,依舊要做出一副鐵石心腸的冷酷神態,咬着後槽牙大聲呼喊:“看到了吧?這就是我新華軍校出來的學生,這就是你們的學長,這就是民族的希望。只要還有他們在,這個民族就一定會長盛不衰,縱使民族氣運到了絲縷斷絕之際,也一定會前仆後繼繼往開來。”
“全軍壓上!”這句話已經都了喉嚨邊,最終卻沒有喊出去,而是努力經洶涌的心潮平復下去,重新拿起千里眼繼續觀戰。
張啓陽身兼毅勇軍最高統帥和校長的雙重身份,但他卻在極力淡化“指揮官”的身份,而是把具體的指揮事宜交給自己的學生。
不可能做到事必躬親,而是要把權利進一步下放,讓自己的學生成爲替代者,而張啓陽本人則只參與重大決策的制定。
事實證明,他的學生們正在漸漸褪去身上的青澀,變得更加成熟,對於戰場形勢和戰鬥機會的把握也更加自如。
一面主認旗和三面方面認旗同時搖動,這就是全軍壓上的命令。
作爲“翼肋”的萬迎風部和地支營馬上相應了這個命令,以最快的速度突進。
學生們指揮毅勇軍,這就是張啓陽試圖極力實現的改進方式。
連續三輪不分敵我的猛烈炮擊過後,原本已顯露出混亂的半個左翼頓時爲之一空,突破進來的辮子兵與倉促迎戰的學生軍玉石俱焚,生還者不足半數。
犧牲,不僅僅只是高懸於新華軍校的兩個空洞字眼兒,還是最果斷的行動。
在敵人突破進來的時候,爲了維持整體的穩定,左翼的學生們不惜採用這種同歸於盡的方式,果斷命令後方的炮火進行無差別的轟擊,這份堅毅決絕令人心顫!
親眼看着朝夕相處的同窗付出了這麼大的犧牲,給所有學生們進行了一次洗禮,用鮮血浸染的洗禮,同時也讓他們明白了什麼纔是真正的戰場。
戰場上從來就容不得絲毫的浪漫,更不是充滿了榮耀的男兒豪情,還要隨時隨地做好自我犧牲的準備。
同學們的犧牲不需要任何禮讚,只能銘記心頭銘刻於靈魂之上。
眼含熱淚的張三娃口中銜着竹哨,身形挺直如同一柄標槍,端着火銃戰在隊伍的頭排,朝着左翼快速移動填補空白,重新列隊之後馬上吹響了竹哨。
三短一長的竹哨聲就是命令:“列三橫隊形,向我靠攏!”
這個命令是一個非常明顯的信號:總攻!
三面嫣紅如火的三角小旗同時搖晃,給身後的炮兵們指引着方向。
看到這個信號,馮生民、楚天生、鄧繼賢、洪長安四大炮兵隊長同時下達了炮火延伸的命令。
孤注一擲式的火力覆蓋重新變得井然有序,按部就班的層層遞進,就好像是開路的鐵犁一般綿綿密密持續不斷,沿着火銃兵前進的腳步在他們的前方鋪開一張火力網。
本已殘缺不全的清軍縱隊在炮火的摧折之下還在做最後的掙扎,他們悍不畏死他們前仆後繼,吶喊着咆哮着不顧一切的前突再前突。
剛剛被火炮砸爛的隊形瞬間又重新聚攏,再次發起強有力的衝擊。
和驚心動魄喊殺之聲震天的清軍相比,學生們始終不發一言,沉默的好像是一架沒有生命的機器,靜靜的看着辮子兵怪叫着衝上來,然後被成排成片的放倒。
一陣陣整齊的排槍過後,剛剛衝上來的清軍就好像退潮的海水一樣矮了下去,很快又重新涌上來,然後被再次放倒。
戰鬥進行到了這種程度,已不能再稱之爲戰鬥了,而是一種單方面的屠殺,行刑式的屠殺。
屠殺的效率已經發揮到了極限,每時每刻都有人倒在血泊之中翻滾哀嚎。
屠殺的製造者卻分外寧靜,既沒有因爲局勢的徹底扭轉而歡呼,也沒有趁勢士氣高漲一往無前,始終保持着一成不變的速度和節奏,緊緊的抿着嘴脣製造着死亡。
與靜寧無聲中宣泄着死亡,展現着可怕而又沉默的威力。
新舊兩種武力,就以這樣的方式進行着最終極的對決,這不僅只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戰鬥方式的較量,也不僅僅只是兩個民族的生死相搏,還是兩個時代的交替。
舊的時候已經到了謝幕的時刻,而新的時代則象初生的嬰兒那樣發出了第一聲響亮的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