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濟格直接放棄了武昌和整個湖廣,竟然帶着殘存的數萬大軍跑了,這是洪承疇做夢都沒有想到的情形,但卻完全可以理解。
阿濟格棄守湖廣選擇北上,他是要去爭權。
如今朝廷裡邊高層惡鬥,阿濟格必然是有了這樣那樣的想法,纔會做出這樣的舉動。
但凡是野心勃勃的權臣,就一定會這麼做,和掌控大清中樞核心相比,湖廣完全值得放棄。
但洪承疇不是權臣,更沒有近支宗室的身份,朝廷裡邊的高層再怎麼爭鬥,他都沒有資格參與,而是隻能老老實實的守在江北,完成大清朝廷交給他的使命。
阿濟格放棄湖廣提兵北上,對於洪承疇非常的不利,等於是直接把他架在火上烤了。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阿濟格一定會把湖廣失守的屎盆子扣到他洪承疇的腦袋上,就算攝政王知道了實情,也會接受阿濟格的這個說法。
因爲阿濟格是攝政王一黨中人,多爾袞無論如何都會死死保住阿濟格。
湖廣一失,江南就可以全力北伐了。
更讓洪承疇沒有想到的是,張啓陽的動作會這麼快。
阿濟格走後,張啓陽竟然完全不顧湖廣那麼大的局面,既沒有趁勢清掃殘餘徹底佔領湖廣,也沒有在當地駐軍,而是在第一時間把湖廣的亂局甩給了大紅狼、劉春生和數不清的闖軍殘部,馬不停蹄的帶着最精銳的主力回師了。
原本洪承疇以爲,張啓陽一定會沿着長江順流而下,從正面發動大規模的北伐。
但張啓陽的舉動卻讓他大驚失色:毅勇軍主力調動向東之後,僅僅只走了半個水路就直接下船北上了,在鳳陽府的“老根據地”稍事休整,就在第一時間發動了徐州之戰。
從接到徐州有警的那一刻開始,洪承疇就知道徐州必然守不住了。
一直以來,洪承疇的主要傳略方向就是江南,無論是進攻還是防禦,都是面對江南。
他怎麼都沒有想到張啓陽竟然如此大膽,直接攻取徐州。
既然張啓陽能擊敗阿濟格的主力戰兵,必然能夠輕易奪取徐州這個最重要的戰略要地。
“守則九江,攻則徐州”這是沿襲了千年的戰略核心,九江扼守長江咽喉,徐州則是四站之地,分別是水路和陸路的核心節點。
在事先誤判的情況下,又沒有經過充分的動員和準備,察覺到對方的戰略意圖之後再去支援,根本就來不及。
所以洪承疇根本就沒有去增援徐州,而是任憑張啓陽佔領了徐州,他的選擇是退而求其次,派遣大量人馬去增援作爲第二道防線的泗州一線。
這個做法和當年的是史可法如出一轍。而張啓陽的戰略攻擊達方向簡直就是多鐸南征的翻版。
只不過攻守之勢已完全顛倒了過來。
這個時候的洪承疇已經非常清楚的意識到自己的局面到底有多麼危險了,一個弄不好就要重走當年史可法的老路,但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撤離顯然是最恰當也最現實的做法,但朝廷不可能允許他那麼幹,畢竟他是洪承疇而不是阿濟格。
他只是一個執行者,而不是決策者,很多大事他根本就不能做主。
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不停的調兵遣將,儘可能把江北打造成爲一個堅不可摧的堡壘。
忙完了那些讓人頭皮發麻的細碎軍務之後,洪承疇終於有了一點閒暇,他決定是看一看曾經給自己帶來很多麻煩的史公遺血——史環。
史環並沒有在監牢之中,而是被囚禁在一處獨門獨戶的小小院落。
院門之前有重兵把守,沒有洪承疇本人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違令者斬。
洪承疇打了個手勢,把守的清兵打開了院門。
邁步進去之前,洪承疇故意大力咳嗽了幾聲,就好像是個唯恐打擾到主人安寧的不速之客那樣,用一種不好意思的語氣說道:“洪承疇來訪了,史小姐方便否?”
隨着洪承疇的呼喚之聲,從裡邊走出來兩個健婦。
活捉了史環之後,洪承疇馬上下令從府衙女監中調了十幾個女看守,專門負責“照料”史環這個重犯,並且下令,任何男子不得進入這座小院,若有違反者以軍法論處!
和一般意義上的重犯不同,史環身上沒有帶着沉重的鐐銬,而是用細軟的絛子捆住了雙手,這當然不是怕她做出什麼暴力的舉動,而是擔心她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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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洪承疇而言,一個活生生的史公遺女絕對比一具冷冰冰的屍體要重要的多。
裝模作樣的呵斥旁邊的那幾個健婦看守:“我一再對你們說過,史小姐不是囚犯,乃是我的故人,怎麼還捆綁上了?鬆綁,趕緊鬆綁。”
解開束手的絲絛,史環活動了一下痠麻的手臂,洪承疇則假惺惺的做出一副很關切的模樣問道:“她們沒有讓賢侄女受苦吧?若是受了委屈就對我說,我一定重重責罰她們。”
這是史環第一次親眼看到洪承疇本人:“你就是洪承疇?”
“正是,當年洪某曾與令尊同殿爲臣,崇禎八年還曾有過一面之緣。只可惜如今天人永隔,不復見史公的風采了。”
按照官場上的資歷,洪承疇比史可法要稍老一些,可以算是史環的長輩了。
總的來說,洪承疇和史可法的“交情”還算不錯,因爲洪承疇住持江北局面之後,還公開祭奠過戰死揚州的史可法,也算是有那麼一點點所謂的香火情了。
但史環卻不這麼認爲。
“和先父有過一面之緣?先父一生清清白白,也就只有這麼一個污點了!”
史可法曾經和洪承疇見過一面都是人生中的污點,史環對洪承疇的態度可見一斑。
洪承疇早就料到史環不會給自己什麼好臉色,故意做出一副寬宏大度的嘴臉,“毫不在意”的說道:“我與史公雖事二主,卻是英雄相惜,今日能見史公後人,也莫大機緣所致。”
“家父不是英雄,只是心懷忠義良知的讀書人罷了,只是你麼,奴才而已,有甚麼資格與先父相提並論?若你是來勸我投降,趁早省下那份心思,免得浪費脣舌!”
“奴才”二字就好像是一柄鋒銳刀子,直接戳在洪承疇的心坎兒上,他的臉色頓時一僵,馬上又換上一副和顏悅色的神態:“兩國交兵,不過是各爲其主罷了,也是沒奈何的事情。”
“你剛纔不是還說和先父同殿爲臣的麼?音猶在耳怎有成了兩國交兵各爲其主?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望細說分明!”
這絕對是在諷刺洪承疇叛明降清的事情,以洪承疇的聰明不會聽不出來。
萬分尷尬的洪承疇只能嘿嘿的乾笑了兩聲,馬上轉過話題:“我不是來勸降的,史公遺女又怎麼會投降呢?”
“你知道就好。”
“只是看在令尊的情面上,有些話卻不得不說。”洪承疇做出一副語重心長的姿態,就好像是個慈祥而又關心下一代的長輩:“雖然我有心迴護,奈何朝廷有朝廷的法度,終究還得把賢侄女護送到京城。到時候少了審訊刑罰之時,或許會受些皮肉之苦。”
“嚴刑拷打而已,不用說的這麼委婉動聽。”
“賢侄女正是如芳年華,恐受不了那慘絕人寰的酷刑。我也不忍心讓你去受那份折磨,只要你給史德威寫一封信,我就能把你留在江北之地,好歹能保個萬全。”
史環笑了:“家兄是何等的英雄,家國大義面前縱使犧牲我這個區區的女子又算得了什麼?家兄一定會率領我揚州健兒渡江北伐,到時候是什麼樣的局面還用我多說麼?”
史環面帶微笑的看着洪承疇:“據我所知,張大帥已在湖廣大獲全勝,不日即將揮師東進與家兄合兵一處,我就不信你比當年的多鐸更厲害,好好想想吧。”
因爲通訊不便的緣故,又失陷被俘,完全斷絕了外界的消息。
現在的史環還不知道張啓陽已經攻下了徐州,史德威已經準備開始渡江作戰了。
“你說這是各爲其主,我也就將就着聽了,若你效漢時徐庶的故智,也算是被逼無奈,然你卻率兵江北,已是沒得救了!”
“你的名聲到底有多臭就不消我多說了吧?天地君親師,哪個不以你爲恥?”
這句話就好像是一柄利劍,直接戳在洪承疇的心窩子上了。
在整個明清交替的歷史上,吳三桂的名聲固然可以頂風臭二十里,但洪承疇的名聲更爛,已經到了羞於提起的地步。
不管怎麼說,吳三桂還打着“借虜兵爲君父復仇”的幌子,事後又造反,可以說他是個野心家,但卻還沒有到衆叛親離的地步,一直都“三藩之亂”的後期,無所謂身邊都有很多心腹嫡系。
洪承疇有什麼?
雖然洪承疇找了藉口幹掉了姬完夏,但姬完夏終究算是他的老師,這是欺師滅祖的人倫大罪。
就不要說外人了,連老家裡的親孃都不認洪承疇這個兒子,宗族之中已把他這個人從族譜中除名了。
這叫什麼?
這就是典型的衆叛親離!
“既然你與家父有過一面之緣,我就給你指一條明路。”史環說道:“即刻向我大明投降,或許還有得挽回,至少還能落個迷途知返。若有片刻猶豫,等到家兄與張大帥提兵殺過來之後,只怕你連投降的機會都沒有了。”
揚州本就是淮揚軍的老家,這一次殺回來,軍心高漲氣勢爆棚,兩戰連捷,連“拒絕接受降兵”的口號都喊了出來,一定要把江北的清兵一鼓盪平。
徐州的張啓陽也喊出了“活剮洪承疇”的口號,兩路大軍真的殺到了揚州,絕對不會有洪承疇的好果子吃。
洪承疇就是來勸降的,結果卻成了被勸降的那個人,氣氛頓時就變得尷尬萬分。
以洪承疇的精明和經驗,當然已經看出局勢對自己非常不利,卻只能硬撐:“說什麼北伐,也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我十幾萬江北之軍,定然可以戰而勝之。只是恐怕會耽誤了賢侄女,既然不聽我的良言相勸,那也就罷了。只希望賢侄女好自思量好自珍重,卻莫自誤。”
“我知道你擔心我會自殺,放心吧,我這條命金貴着呢,我一定會好好的活下去!”史環象個粗獷的男人一樣哈哈大笑起來:“我還要親眼看到你的好下場呢。這句切莫自誤的話語,還是留給你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