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在京城的種種變故比戲臺子上演的還要精彩,誰也想不到已經要死了的大清國在最後的彌留之際又唱了這麼一出大戲。
雖說天子腳下的老百姓們歷經風雨見多識廣,可這麼頻繁的變化還真是頭一回聽說。
時至今日,連最底層的市井小民都糊塗了,根本就弄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
帶着辮子兵入關的吳三桂把臉一抹,竟然豎起了“反清復明”的旗號,聯合了左夢庚,帶着好幾萬人馬攻打北京城,搞的好像他們纔是正經的“大明王師”。
這出大戲高潮迭起精彩紛呈,真不是一般的熱鬧。
雖然外面打的熱火朝天,但老百姓的日子還得過下去,比如說鄭頭兒在綠柳衚衕口置辦的那所新宅子,“重新裝修”的工作就從來沒有停止過。
就算是站在街道上,也能看到裡邊高高的腳手架,看樣子這所宅子的新主人是準備重新砌起一道“隔院牆”。
雖然熱心的左鄰右舍很想看看裡邊到底裝修成了什麼樣子,奈何大門總是緊閉着,衆人也就不好過去打攪了。
又是一個暮色漸濃的黃昏時分,鄭頭兒故意用很大的聲音哼唱着小曲兒,一步三搖的來到自家的新宅子門前,輕輕叩了三下門環,稍微停了約莫一個呼吸的時間之後,又叩了兩下。
緊閉的大門從裡邊打開了一道小小的縫隙,探出一個人來。
那人先是環視四周,鄭頭兒朝着他微微點了點頭,小聲說道:“就我一個人。”
鄭頭兒進去之後,大門再次緊緊關閉,還專門上了兩道門閂,一副戒備森嚴的情形。
院子裡滿是散落的磚頭、石板、灰粉等物,木鎬、鐵鍬、手鋤等工具隨處可見,幾個匠人模樣的人正在緊張忙碌的幹着泥水活兒。
就算是有人進來了,看到這幅情形也絕對不會生出疑心,因爲這裡完全就是一副正在裝修的樣子。
作爲隔院牆的主體建築之一,兩個門垛子已經砌起來了。
只是這倆門垛子大的有點過分,比正房還要高出六七尺,看樣子是準備設“人”字樑了,其中的一道樑已經用絞車安放了上去,那條粗大的“木樑”用一方紅布遮蓋着。
上樑是件大事,在吉時到來之前一定要用紅布遮掩,這本就是傳承了千百年的老傳統,圖的就是一個吉利的好兆頭。
鄭頭兒從來不過問具體的“裝修”事宜,也沒有在意那道用紅布遮掩的“大梁”。
當他繞過高大的腳手架,看到“工匠們”正用力的轉動絞車,把第二道“大梁”提舉起來的時候,腦子裡猛然一聲嗡鳴。
雖然天色昏暗,但鄭頭兒卻看的很清楚,那根本就不是什麼大梁,而是一門火炮。
這門火炮長約六七尺,炮身粗大,雖然比不上名動天下的紅夷大炮,也沒有“國產”的神威銅炮那麼龐大的體型,但卻一眼就能看得出來,這是一門“蛤蟆炮”。
“蛤蟆炮”,俗稱“坐地虎”,屬於城防火炮的一種。
因爲口徑大藏藥量足,外形酷似蛤蟆故而得名。
鄭頭兒什麼都沒有說,也沒有問,而是下意識的看了看拿到已經安放在門垛子上被紅布遮蓋的“大梁”。
不用問也可以知道,那根本就不可能是真正的大梁木,而是一門火炮。
這倆門垛子,完全就是架高了炮臺。
原以爲這些人去執行潛伏、刺探之類的任務,想不到他們竟然在這裡築起了炮臺,甚至已經安放好了一門火炮,用不了多久,第二門炮就會安放完畢了!
這是京城啊,這些人竟然把火炮弄進來了,他們要幹什麼?
雖然鄭頭兒真的很想問一問,但他卻知道這不是直接應該過問的事兒!
“老鄭,家眷都轉移出去了吧?”當“私鹽販子小山子”問起這個問題的時候,鄭頭兒趕緊說道:“老婆孩子都送到了齊家莊。”
“那就好,李紹他們會派人在齊家莊接應,你大可以放心。”
鄭頭兒忍不住的又看了看那兩座高聳的炮臺,笑着說道:“你們做事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鄭肅鄭頭兒雖然可以算是清軍,但卻和毅勇軍有着非常深厚的血緣關係:他就是中路軍指揮李紹的妻兄,是李紹的大舅子。
毅勇軍本就發源於京畿一帶的大旗莊,其中的骨幹多是出自沿河十三莊一帶,在京城裡邊找幾個信得過的“關係戶”,實在是件非常簡單的事兒,輕而易舉就能取得聯絡。
小山子說道:“明天,宣武門一帶可能會比較亂,你最好不要去當值了。”
一直以來,鄭頭兒都不知道這些人到底要做什麼,他也從來不問,只是知道這些人全都是出自毅勇軍,提前潛入到京城裡邊來,肯定是要做驚天動地的大事情。
自從小三子要鄭頭兒把家眷送出城之後,他就意識到這些人要動手了,卻沒有想到會這麼快。
既然小山子這麼說了,看來他們動手的時間就選在明天。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明日在宣武門一帶必然會有一場激烈的廝殺,爲免殃及池魚,還是早早避開的好。
但鄭頭兒還是有些不放心,他不放心自己的那些個弟兄們。
在宣武門當值的兄弟們可不知道這個事情,到時候一旦打起來,雖然兄弟們不是真正的士兵,肯定也不能置身事外,到時候豈不是。
“山子兄弟,我那邊的幾個弟兄,能不能……能不能提前知會他們一聲?也好提早有個準備。”
“不行,這是絕密之事,誰也不能知道。”小山子似乎對鄭頭兒點不放心:“今天你就不要走了,留在這裡吧。”
在動手之前,不讓鄭頭兒離開,當然是出於保密的考慮。
雖然鄭頭兒是自己人,但這麼大的事情,絕對不能允許有任何提前泄密的機會。
這個道理,老鄭懂,但他還是有些牽掛那邊的弟兄們。
“小山子”似乎看出了他的擔憂,微微一笑:“你要是實在牽掛,明天我和你一起過去一趟,只要你的那些弟兄們不妨礙我做事,我決計不會和他們爲難。”
“弟兄們都聽我的,絕對不會妨礙你們。”
“那好,明天咱倆一起過去,把局面穩住也就是了,真的不用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