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公主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將面前那一盞子蔘湯往前推了推,示意皇帝先喝了它,然後才慢悠悠的說道:“陛下還記得永王經常掛在嘴邊的那句話嗎?”
“哪一句?”
“就是永王從軍校裡學來的那句話,經常說的那一句。”
“也不知道張啓陽給他灌了多少迷魂湯,總是說些不知所云的話語,朕哪裡記得那麼多?”
安寧公主拿起勾批奏摺的硃筆,在清水中洗乾淨了,不緊不慢的把筆帽扣上,輕輕的說出一句話來:“以我之血爲我族開闢田土,此爲我輩天生使命!”
永王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總是充滿了自豪感,雖然安寧公主是複述永王的話語,卻說的平平淡淡,完全沒有那種激昂的氣勢和強烈的使命感,就好像是在鸚鵡學舌一般。
“你這麼一說,朕確實想起來了,永王說起過這句話,而且不止說過一次。”
淺淺的吃了一口蔘湯,就把盞子放下,微微的擺了擺手,示意宮人將沒有飲完的蔘湯撤下去:“這句話和均田制度有甚麼干係嗎?”
“當然有,而且關係很大!”
安寧公主微微眯縫着眼睛,似乎已經看到了遙遠的未來:“人口不斷增長,而田地卻不加增。長此以往必然就會激發動盪,甲申之變不就是因此而來的麼?”
這麼多年過去了,就算是作爲事後諸葛亮的馬後炮,也能看清楚當年崇禎皇帝之死的根本原因了。
現在的均田制雖然惠萬民,卻沒有從根本上解決問題,長此以往必然會出現土地兼併的事情,社會矛盾還會再次機會,到時候很難說會不會出現第二個甚至是第三個第四個李自成。
這是大明朝的教訓,血淋淋的教訓,張啓陽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現在的張啓陽,所做的一切都是圍繞這句話進行。”
“人口激增,而田地卻不加增,若是他還想維持下去,辦法就只有一個,那就是用強大的武力爲基礎,到外面去爭,去搶。”
用武力去爲我族爭奪地盤和田地,無論這句話說的有多麼冠冕堂皇,其中必然包含着難以想象的血腥和慘烈,安寧公主還說不出“對外擴張”和“輸出戰爭”這麼準確的言辭,但卻已經看到了這個局面。
毅勇軍只不過是擊敗清廷維持基本盤的工具,在大勢已經底定的情況下,張啓陽還在大肆招募學生,不停的擴充軍校規模,這分明就是一副整軍備戰的架勢。
他要打誰呢?
肯定不是江南,因爲以張啓陽現在的實力,根本就不需要更加強大的武力,就可以直接平推江南了。
張啓陽瘋狂備戰,分明就是要對外輸出戰爭了。
在所有人都以爲戰爭已經結束,即將迎來和平的時候,安寧公主已經看到了將來的局面:戰爭還會持續,而且規模會更大,烈度會更強。
從張啓陽持續擴大軍校規模,就可以看得出來,將來的戰爭必然是以學生軍爲主力來進行。
學生們的戰鬥力早已經被證明過了,到時候會是怎樣的一副情形,那還用說嗎?
對外輸出戰爭,不是均田制度的應對之法,事實恰恰相反,均田制底是爲戰爭服務,在穩定內部的同時積蓄戰爭潛力,這個因果關係很少有人能看清楚。
作爲毅勇軍體系之外的人,安寧公主是第一個看清楚這個因果關係的。
在這個時代,還沒有真正明白對外輸出戰爭究竟意味着什麼,而是習慣性的認爲那是“封狼居胥”“遠征萬里”的輝煌壯舉,是再現強漢盛唐的英雄故事,甚至連復隆皇帝本人都對這樣的戰爭充滿了期待。
“犯我大漢天威者,雖遠必誅!”這是一句多麼激動人心的口號,是多麼慷慨激昂的壯舉,怎不令人神往?
雖然安寧公主已經看出了張啓陽要對外擴張的本質,但是在歷史的天然侷限之下,她根本分不清楚張啓陽的所作所爲究竟和漢武帝遠征匈奴到底有什麼樣的區別,她和復隆皇帝一樣,都認爲這是無比狀況的英雄故事。
只有張啓陽才真正明白自己要做什麼,也只有他一個人知道這究竟意味着什麼。
“太慢,太慢了!”張大帥的脾氣越來越不好了,對於正在推行的均田制度和種種全新舉措,他顯得越來越沒有耐心:“如果各地的士紳地主不願意配合,就想辦法讓他們配合,真以爲我已經刀槍入庫馬放南山了?告訴劉良佐,如果他想向那些個士紳地主示好,不願意使用強力手段推行均田制,我會換一個更得力的人去做。”
在推行均田制度的過程中,毅勇軍將士不遣餘力,雷厲風行的推廣着,誰要不配合自然會想辦法讓他配合,而最主要的辦法通常就是使用暴力。
在清算的過程中,把“漢奸賣國賊”的大帽子一扣,一繩子把人抓走,或者是直接動刀子,簡單而又粗暴,只不過在這個過程中出現了太多的流血事件。
但毅勇軍是均田制最大的受益者,很多軍功都需要用田地作爲酬勞,作爲張大帥一手打造出來的軍隊,作戰的時候自然英勇無比,到了摘果子拿好處的時候也絕對不會手軟。
反而是那些個新附軍,顯得有些過於軟弱,他們似乎不大願意使用太過於激烈的手段,還想着兩面討好。
這種首鼠兩端的做法激怒了張啓陽,直接就給劉良佐下令:如果你下不去手,我就換一個能下得去手的人來做。
換人,就意味着會丟掉自己那一點點小的可憐的地盤和很大的一部分利益,劉良佐肯定會知道應該怎麼做才能保全自己的利益!
“告訴大紅狼,如果在八月份之前還不能談出一個讓我滿意的結果,我不介意讓他們看一看的我的實力。順便命令張萬三,可以適當的打一場,讓他們知道我的耐心並沒有那麼好。”
現在的大紅狼和劉春生,還在湖廣,而湖廣依舊是一個“三家分晉”的局面。
關於湖廣的局面,談判已經進行了一年多,但卻無尺寸之進,這讓張啓陽越來越不耐煩了。
一直以來,張啓陽都儘可能的避免對闖軍和西軍都造反隊伍使用武力,儘可能的秉承着能談就談的方略,希望可以將那些造反的隊伍收爲己用。
但是,那些造反的隊伍還是抱定了割據的心思,雖然答應可以對大明朝保持一個名義上的君臣從屬關係,並且願意與張大帥和毅勇軍和平相處,但卻拒絕交出自己的地盤兒,無論怎麼談都不接受這一點。
張啓陽的耐心已經消磨的差不多了,他不介意適當的展現一下武力,讓對手明白自己的決心和意志。
“明年開春以前,必須底定蒙古局勢,必須消滅盤踞在兩遼的清廷殘餘勢力。”張啓陽說道:“我已經等的不耐煩了!”
對於張啓陽而言,同時對西北反向的造反軍於東北方向上殘餘的清廷政權開戰,根本就不是一個軍事意義上的難題,只不過是付出多少代價的問題罷了。
事實上,盤踞在東北方向的清廷——其實就是披着大清這張皮的鰲拜政權,已經不止一次的對張啓陽提出了和談的請求。
鰲拜是個廝殺出身的武人,他很清楚的知道就憑現在的“大清國”那點實力,張啓陽只需一隻手就能碾碎他們。
踞險而守不過是個自欺欺人的說法罷了,憑藉山川之險根本就擋不住張啓陽,要是生存下去就只有和談。
稱臣納貢,遣使來朝,派遣宗室爲質,等等這些條件鰲拜全都提過了,他甚至主動提出,可以自去大清國的國號,主動降格爲藩,奉大明爲宗主或者是奉張啓陽爲宗主都可以接受,還可以交出一些重要人物作爲“戰爭罪犯”給張啓陽審判,只是爲了換取一個條件:結束戰爭,以山海關爲界,恢復到甲申年以前的軍事分界線和實際控制範圍。
如果張啓陽一定堅持的話,他任何可以主動迎請少量的“大明王師”過去,作爲駐軍保持一個象徵性的存在。
這連“兒皇帝”都算不上了,充其量就是一個藩屬,都已經說到了這個份兒上,對於大清國而言,絕對可以算是喪權辱國之舉了。
即便是如此屈辱的條件,依舊不能讓張啓陽滿意,他給鰲拜的答覆只有一句話:無條件投降,而且必須在年前投降,過了這個期限,就連無條件投降的機會都沒有了。
“老爺。”
記錄了張啓陽所有的命令之後,素來只知道遵從卻很少提出任何意見的金絲雀,說了一句話:“老爺的這些個舉措,是不是顯得太操切了?是不是太急於求成了呢?”
適當對闖軍和西軍殘部展現一下武力,確實不算什麼,但是在對待清廷的事情上,張啓陽做的有些心急了。
只要是從側翼包抄上去,保持強大的軍事壓力,已經退守關外的清廷根本就無力阻擋,而且和有可能會激發出進一步的內訌,到時候收復兩遼之地就會更加的輕而易舉。
若是往死裡逼迫,會不會讓他們生出同仇敵愾的心思?
雖然退到了關外的清廷早已不是一個軍事上的問題,但是在有機會付出更少代價的情況下,爲什麼要這麼着急呢?
張啓陽做事,已經沒有了當年的沉穩和不疾不徐,反而顯得越來越急躁和迫切,作爲他的貼身之人,金絲雀已經很清楚的感覺到了這種變化。
“我知道確實操之過急了,但這是沒有法子的事情,因爲我還有很多的事情要做,沒有那多時間浪費在這種事情上。”
張啓陽無奈的苦笑着:“到了這個地步,最大的敵人就是時間,而且這是一個無法戰勝的敵人,我只能和時間賽跑,儘可能做出更多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