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督軍大人斯捷潘諾夫的心中,那麼大的庫房不可能在一瞬間就燒的乾乾淨淨,儲存在裡邊的物資總會剩下一部分,甚至是一大部分。
這些東西極端重要,是經過長時間的準備才儲存下來的根本,是和東方人對抗的最大底氣。
能不能保住搶掠來的東西早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必須“搶救”這些重要的戰備物資。
督軍大人急匆匆的奔跑着,不停的在沿途收攏驚慌失措的手下,爲的就是儘可能的搶救更多物資出來。
雖然大火已經燒成了這個樣子,似乎還值得“搶救一下”呢。
直到現在,督軍大人都不認爲這場大火和東方人的炮擊有太多的聯繫,他始終認爲這是修士布托洛夫斯基那頭蠢豬引發的災禍:事情是明擺着的,原本只不過是一場微不足道的小小失火,怎麼可能會弄成這樣不可收拾的局面?一定的那頭穿着修士長袍的蠢豬弄出來的。
或許這並不是他有意爲之,純粹就是無心之失,或者是單純的意外。
但是這個意外卻把督軍大人置於非常危險的境地。
這個時候的督軍大人,真的想一刀砍下修士的腦袋,讓這個傢伙去見上帝他老人家。
但是現在這個局面,真心不適合追究責任,還是先救火吧。
當督軍大人帶着一大隊人馬急急慌慌的趕過來的時候,大火正燒的歡快。
因爲火勢實在太大,灼熱的空氣上升到了高空,視野範圍之內的一切都顯得影影綽綽,就好像是隔着一層薄薄的霧氣,根本就看不清楚,只是滿眼都是紅色的光芒,似乎整個世界都被染成了一片通紅的顏色。
因爲逆光的緣故,朦朦朧朧中看到幾個人形的剪影正從火場中跑出來。
是布托洛夫斯基。
修士跑的非常狼狽,他那白白淨淨保養的很好的麪皮之上,青一塊紅一塊,還有幾處焦黑的炭灰,活像是滑稽戲裡的小丑。
他身後的那些人則更狼狽,有些人的鬍鬚和頭髮被燒了很多,活像是剛剛剃了毛的老綿羊,顯得荒誕而又可笑,但督軍大人卻一點都笑不出來。
修士雙手扶着膝蓋,彎着腰劇烈的咳嗽着:“火太大了……上帝呀,真的是太大了,我好不容易纔跑出來,真是上帝保佑……”
“回去!”
督軍大人的命令讓修士愣住了,他以爲是自己聽錯了:“尊敬的督軍閣下,你在說些什麼?”
“我讓你回去,回去救火!”
“可是,尊敬的督軍閣下,火這麼大,怎麼可能……”
督軍大人猛然拔出佩刀,架在修士的脖子上,彷彿一頭暴怒的棕熊,咬牙切齒的發出致命的威脅:“該死的,如果不能阻止大火的蔓延,就全完蛋了。快點回去救火,這是命令……”
“你無權命令……”
“但我能殺了你!”鋒銳的佩刀微微用力,冰冷的刀鋒在修士的脖子上斬出一道血痕:“滾回去救火,否則的話我就送你去見上帝。”
極度扭曲的面容,尤其是脖子上那冰冷的刀鋒,讓修士登時就怕了,再也顧不得提起他的上帝,而是象只恭順的老狗那樣表示了臣服和絕對的服從:“是,是,督軍閣下,我這就去救火,這就回去救火……”
火勢遠比想象中發展的更快,雖然已經有很多人跑了過來,一個個拿着各式各樣的工具,表現出一副救火的樣子,事實上早就救不得了。
因爲火勢太大,灼熱的氣浪翻翻滾滾,逼迫着衆人步步後退,根本就無法靠近倉庫,就算是找到了一些水,也潑灑不上去了。
但他們卻不敢退下去,因爲督軍大人是真的急了眼,這個時候不努力做出一副奮不顧身在救火的樣子,說不準真的會被一刀砍下腦袋。
救火的人確實不少,但卻大多是出工不出力。
就算他們真的想要救火,也無計可施,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大火越來越烈卻連一點辦法都沒有。
雖然大火確實不是因爲修士引發的,但布托洛夫斯基深知自己已經成了衆矢之的,肯定要對這場大火負主要責任,所以表現的格外殷勤:“尊敬的督軍閣下,這裡太熱了,也太危險,還是暫時後退一下吧,哦,上帝呀,您的帽子都要燒起來了。”
雖然和火場之間還有一段距離,無論再怎麼猛烈的火焰都不可能延伸到這裡來,但督軍大人的帽子確實在冒煙兒。
一些火星子被烈焰席捲着衝上了高空之後,好像剛剛開始下雪之時的雪粒子一樣簌簌的落了下來。
那是還沒有經過完全燃燒的糧食,雖然不是明火卻燒的滾燙,噴射到了高處之後落在督軍大人的熊皮帽子上,很快就冒起了黑煙。
衆人忍不住的擡頭看天,天空中佈滿了晦明晦暗的細小火星,閃爍着微微的暗紅色光芒,彷彿漫天星辰卻比星辰稠密了千百倍。
這些糧食顆粒落在臉上,燙的人們哇哇大叫,落在身上的皮毛外衣之上,雖然不會引發火焰,但積蓄到一定程度之後,就會冒出一陣陣焚燒肉類的焦臭味道。
人們下意識的撲打着身上的冒煙處,督軍大人卻滿是憂慮的看着四周。
主堡之內的絕大多數建築表層都覆蓋着厚厚的積雪,就算是這些噴濺出來的闇火星落上去也會瞬間熄滅,但總有些地方不能倖免。
多是用松木和樺木構成的簡陋建築,就好像蒙上了一層忽明忽暗的火毯,全都籠罩扯地連天的“火雨”之中,空氣中瀰漫着什麼東西燒焦了那種味道。
因爲火勢實在太大,各處的士兵已經紛紛涌了過來,連肥豬一般的哥德羅諾夫都帶着他手下的僱傭兵們趕過來了。
這些人根本就不敢靠近大火,事實上他們根本就做不到這一點,只能徒勞的撲打着遠處被點燃的小團“野火”。
倉庫的大火五顏六色美麗而又壯觀,儲存的凍肉在高溫中變得鬆軟,散發出迷人的香味,凍結的油脂早已經融化,象水一樣四下流淌,瞬間就被點燃,活像是一條條流淌的火焰之河。
這樣的大火根本就不是人力能夠收拾起來的,有多少人都衝不上去,除了乾瞪眼之外,就只能剷起些積雪隔着很遙遠的距離往裡邊扔,但卻是杯水車薪根本就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關鍵時刻,督軍大人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主意:“火炮,用火炮轟!”
用火炮救火,這個主意乍一看確實有些匪夷所思,但卻是個不錯的主意。
只有利用火炮的遠程威力,才能把大火轟散,就算是把庫房打的稀爛,終究能夠搶救出一些還沒有燒乾淨的糧食。
“督軍大人真是太聰明瞭,這是一個只有上帝才能想出來的好主意,我馬上就去辦。”修士布托洛夫斯基趕緊跑了出去。
主堡的火炮很大,就算是副炮同樣擁有龐大的體型,而且是安放在固定的炮臺之上,平時炮口都是朝外的,就算是能夠調整,調整的幅度也非常有限。
現在卻要把炮口轉向裡邊轟擊自己的倉庫,這是一個很大的動作,需要不少時間。
但是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衆人只能遠遠的躲開,眼睜睜的看着大火在肆無忌憚的燃燒,同時還在等待着炮火的到來。
等待火炮的這段時間足足有一百年那麼漫長,沒多耽誤一個時刻,就會有數不清的儲備物資化爲灰燼,那是好不容易纔積攢起來的,全都是自己的心血。
迷迷糊糊當中,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隨着一聲轟鳴,兩門副炮終於開火了。
雖然庫房修建的確實足夠堅固,但是在大火燒了這麼久的情況之下,沒有當場坍塌已經算是一個奇蹟,又怎麼可能經受得起火炮的近距離攻擊?
“轟”
“轟”!
隨着兩團火光交替閃過,巨響聲中,庫房的正牆被轟開了,巨大的原木帶着火焰飛上了高空,重重的摔落在積雪當中。
不得不說,這一手確實是很好的救火方法,雖然把庫房轟塌了半邊,但火勢卻是一瞬間矮了下去。
趁着這個難得的機會,人們終於有機會衝上去救火了。
剷起積雪往裡邊扔,把已經燒漏了的糧食袋子拖拽出來,至於那些還在燃燒的,那就讓他燒吧,最要緊的是趕緊搶救出更多的糧食。
雖然成垛的肉乾已經燒的焦黑,終究還有一部分沒有燒完,總算是搶救出來一些。
至於說那些皮、毛、氈和營帳被服等物,則徹底顧不上了,或者說早就沒有了“搶救”的必要。
就在督軍大人高聲呼喊着率領衆人拼命“搶救”物資的時候,火勢已經明顯減弱了很多。
那些噴射到了高空中的糧食粒子雖然還在不停的簌簌落下,但卻大多在半空中就已經熄滅,落下來之後化爲一陣陣微不足道的青煙,就算有少部分暫時沒有熄滅,也很快就燃燒殆盡了,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很不錯的方向發展。
但是,在用火炮轟散了庫房的一部分之後,火勢雖然明顯減弱,但卻出現了蔓延的跡象。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爲在長時間的高溫炙烤之下,覆蓋在房屋表層的積雪早已經融化並且快速蒸發,用粗大原木建造起來的房屋變得又幹又燥。
大多數都是松木都烤的浸出了松油,滋滋的往外冒着,偶然落下來幾顆還沒有完全熄滅的火星子,先是出現一點點反覆風中殘燭般的微弱火光,片刻之間就燒灼出一個又一個並不怎麼起眼的焦黑色痕跡。
若是發現的及時,這種微不足道的小型起火點很快就可以撲滅,但衆人正把全部的心思都用在庫房那邊,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這邊的情形。
於是乎,那些本就極度已然的松木漸漸冒出了黑色的煙霧,很快就出現了一團又一團越來越明亮的小火苗。
松木這種東西,雖然堅硬結實,而且擁有很不錯的防水效果,但是對於火焰的抵禦能力完全就是負數。
平時看不出什麼,一旦火苗子起來了,那絕對是一場災難。
當督軍大人發現身後的房屋已經燒起來的時候,整個人都被嚇傻了。
倉庫和彈藥庫之間,雖然有一定的距離間隔,但是在這段距離上卻全都是這樣的松木屋,眼看着大火已經燒了起來,立刻就有了一種毛骨悚然的恐懼,用變聲變調的嗓門高聲大喊着:“不要再管倉庫了,快到這邊來,到這邊來。”
“撲滅火焰,要不然的話彈藥庫就要被點着了……”
若是彈藥庫被點燃的話,這裡的所有人,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得飛上天去,可以直接見到上帝他老人家了。
督軍大人呼喊之聲,讓所有人都悚然而驚。
聯排的松木屋子已經燒了起來,大團大團的火焰從簡陋的窗口噴吐出來,彷彿炎焰怪獸的血盆大口,正是吞噬着一切。
當衆人趕過去的時候,臨近的那一排木屋明明還沒有起火,卻是忽然之間騰起火焰,四周瞬間被照的好像白晝一般明亮。
兩排起火的木屋燒的熊熊烈烈噼啪作響,雖然沒有了剛纔倉庫燃燒那種驚天動地的威勢,卻更加嚇人,因爲旁邊就是彈藥庫,裡邊堆放着數以萬計的火藥袋。
火藥這玩意兒,與別的東西完全不同。
諸如糧食、皮革這些物品,就算是燒起來了,終究還可以嘗試着搶救一下,就算實在搶救不了,最多也就是化爲灰燼罷了。
火藥這東西可不一樣啊,只要一個火星子濺射過去,就是轟的一聲。
在反應過來之前,早就被炸上天了,這還搶救個屁呀。
雖然督軍大人吼的脖子都粗了,衆人卻面面相覷誰也不敢上前,更不敢真的去救火。
大家不遠萬里來到這裡,爲的是發財,而不是來送命的。
就眼下這幅光景,誰還敢不要命的上前救火?
再者說了,那兩排房屋已經燒起來,還怎麼救?
排屋已經徹底被火焰吞沒,火苗子騰起來幾十碼那麼高,除非是故技重施象剛纔那樣直接用火炮轟擊,否則的話光是那蒸騰的熱浪就讓人無法近前。
用火炮轟?
那絕對是在開玩笑,誰要是真的敢那麼做的話,督軍大人第一個就會把他砍死。
就算火炮打的分毫不差,準確命中了排屋而不是錯誤的打中了彈藥庫。
在這種臉貼着臉的超近距離上,飛濺起來的木頭和餘火也肯定會波及到彈藥庫,到時候就全完蛋了。
督軍不虧的督軍,很快就想到了一個不錯的辦法:“拆毀排屋!”
那兩排正在燃燒的排屋,就讓他盡情的燃燒吧,另外那兩排還沒有燒起來的,在一定要保住,不惜一切代價也要保住,保住那邊就等於是保住了彈藥庫。
而保住彈藥庫最好的辦法就是拆毀那兩排還算完好的排屋,避免起火,同時清理出一片“隔離帶”,免得火勢繼續朝着彈藥庫蔓延。
督軍大人當機立斷,馬上放棄了對物資倉庫的“搶救”,帶着人手朝着這邊奔了過來!
用撬槓撬,用鐵棍砸,瘋狂的破壞着這兩座長長的排屋。
因爲是永固型的工事,當時修建的時候唯恐不夠結實,所以專門採用了整根整根粗大的原木,用上了一尺多長的雙鉤鉚釘,堅固是足夠堅固了,現在拆起來卻異常費力。
尤其是在火焰越來越近的情形之下,滾滾熱浪撲面而來,很多人的頭髮和鬍鬚都被烤的捲曲變脆了,伸手一摸就會簌簌的掉落下來。
臉面烤的生疼,根本就站不住腳。
忽然之間,隨着一陣狂風吹過,火蛇猛然倒捲過來,在一片慘叫聲中,好幾個人瞬間就被火焰吞沒,其人那些僥倖逃出來的同樣滿身是火,活像是一個個人形火炬,瘋狂的哀嚎着在地上翻滾,試圖壓滅火焰。
“脫衣服,快脫衣服。”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句,大家才陡然明白過來,趕緊脫下厚厚的皮毛大衣,卻再也不敢上前救火了。
“不許後退,司滿吉,司滿吉!”督軍大人揮舞着佩刀,瘋狂的大喊大叫着,用死亡來威脅着衆人,希望他們可以繼續從事這項危險的工作,避免彈藥庫被點燃的慘劇發生。
噼裡啪啦的脆響聲中,猛然傳來一陣沉悶的聲響,似乎是某個排屋的立柱再也經受不住烈火的“考驗”,正在慢慢的折斷。
與此同時,小半個排屋的屋頂隨之出現了一個可怕的傾斜。
“要塌了,快跑!”
驚呼聲中,隨着一聲轟鳴,半個排屋瞬間坍塌下來,帶起一團巨大的火苗子“傳染”到了更近距離上的這座排屋。
又一座排屋被點燃了!
洶涌的火焰好似一道烈焰之牆,瞬間就把最近的這座排屋給吞沒了,呼呼的燃燒聲彷彿魔鬼的呼吸。
不必知道是流火還是長時間炙烤的緣故,火勢明明還沒有蔓延到彈藥庫,但遮蔽在彈藥庫通風口上的隔板卻開始燃燒起來。
就好像是聽到了虎豹吼叫之聲的羊羣,人們一下子就炸了營,頓時四散而逃。
“彈藥庫要炸了。”
“快跑啊,彈藥庫要炸了……”
督軍大人毫不留情的舉起佩刀,當場砍翻了幾個驚慌亂跑的傢伙,卻再也約束不住衆人,人們反而跑的更快,沒有絲毫留戀,不顧一切的朝着遠處奔逃而去。
督軍大人還在揮舞着佩刀大聲的叫嚷着什麼,似乎還想收攏衆人來救火,但卻再也收拾不起來了。
富商哥德羅諾夫雖然長的很象是一頭肥豬,但卻並不是真的蠢豬,他很清楚的知道彈藥庫一旦有失,一切的一切就全都完蛋了。
這個時候就應該以最英勇的姿態衝上去,和督軍大人一起救火,自有這樣才能保住這座主堡,保住這裡的一切,避免落入東方人的手中。
至少在某個瞬間,他確實產生了這樣一個英勇的想法。
但是,當他看到一個穿着修士長袍的身影正在沒命的朝着遠處奔逃的時候,這個想法立刻就消散的乾乾淨淨。
讓督軍大人見鬼去吧,先保住自己纔是最重要的。
連上帝的使者都跑了,我爲什麼要留在這裡和督軍大人一起同生共死呢?
如果督軍大人真的不怕死,那就讓他去做英雄吧。
我是來發財的,不是來送命的!
在經歷了瞬間的猶豫之後,富商哥德羅諾夫當機立斷,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朝着遠處逃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