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朝歷代無不善待士紳,秉承着和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宗旨,但張啓陽卻對那些個豪門大戶非常不客氣,不僅上了繩子,還動了刀子,所作所爲簡直就是李闖在京城拷掠官員的翻版,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張侍講。”雖然對張啓陽的意見很大,但素來性情平和的太子依舊保持着最基本的尊重,用比較委婉的語氣對他說道:“壽州之事,是不是做的有些過了?如此所作所爲,李闖就是前車之鑑吶。”
就因爲在京城大肆拷掠惡待士紳,李闖纔會兵敗如山倒,佔領了北京城之後還不等屁股坐熱乎就不得不退了出去。
若是張啓陽也跟着李闖學,遲早也會落個和李闖一樣的下場。
在這個事情上,張啓陽的態度非常直接,老老實實的承認了自己的做法確實有點過分,又在同時爲自己的行爲作出了強有力的辯解:“我這麼做,也是被逼無奈。若不如此,咱們毅勇軍就支撐不住了。
攜帶着數萬流離失所的百姓千里遷徙,早已耗幹了所有的儲備,若不盡快找到足夠的錢糧,毅勇軍馬上就要面臨山窮水盡的窘迫境地。事急從權,眼下形勢緊迫,已顧不了那麼多了。
殿下說的沒有錯,我在壽州的所做所爲,和李闖在京城做的一切並沒有是差別,但卻不必擔心走上李闖的老路。”
張啓陽冷笑着說道:“武力決定一切,就算壽州的豪門士紳對我有所不滿,只要有毅勇軍在那裡鎮着,他們就不敢動彈一下。若是毅勇軍敗了,壽州的豪門士紳會不會反撲還重要嗎?”
只要保證了毅勇軍的實力,一切都不是問題。若是連毅勇軍的實力都無法保證了,所有的問題就會全部暴露出來,到時候那些士紳會不會反撲根本就不值得考慮。
“張侍講身爲毅勇軍主帥,爲毅勇軍考慮本無可厚非,卻需顧忌天下人的口舌。”
毅勇軍是崇禎皇帝欽命成立的軍隊,又一路保護太子南來,早已和太子劃上了等號,基本等同於太子的親軍。
就算是出於被逼無奈,總得顧忌一下輿論吧?
若是全天下都是知道太子的親軍是窮兇極惡的虎狼,太子的臉面還往哪裡放?天下人又會怎樣看到太子?
“這事好辦!”張啓陽換上一副笑嘻嘻的嘴臉:“我早就替太子殿下想好了退路,殿下之需做出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樣子,把責任全都推到我的身上,嚴辭申斥一番,做做樣子給別人看看也就是了。”
拷掠壽州的事情是我張啓陽乾的,太子殿下你就當做事先不知道好了。直接把所有的責任和惡名推到我的頭上,嚴詞申斥做做樣子就行。
好人你來做,惡名我來承擔!
如此一來,就等於是把太子摘乾淨了,張啓陽也沒有什麼損失,最多落一個“縱兵搶掠”的壞名聲而已。
從北京一路南來,沿途搶掠的士紳不在少數,張啓陽的名聲早就和兇惡掛上鉤了,不在乎再多一些不好聽的名聲,也可以算是對地方上有個交代了。
但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
這樣做可以對潁州、壽州有個交代,但江南那邊怎麼看?天下的士人會怎麼看?
堂堂太子,一國儲君,連一個兵頭都約束不住,還怎麼樹立大明正統的旗號?
“這個簡單,我已爲殿下擬好了一份章程。”張啓陽從懷裡摸出一張薄薄的紙片子雙手遞給太子。
《勸福藩善民書》!
“太祖洪武高皇帝百戰立國,其中艱辛自不待言,我大明垂拱而之天下,唯一善字爾。今遭國變,福藩從權監國,當秉承祖制,以善待天下爲要。大局洶洶之際,當思祖宗創業艱難,克勤克儉,親賢能遠幸佞,宜停徵選營建事。”
這是一份用太子的口吻書寫的文書,大致內容就是勸告江南的弘光帝一定要時時刻刻的想着祖宗創業的艱難,千萬不要奢靡,大致就是這麼個意思。
這份文書根本就不提“太子”“皇帝”這些個字眼兒,而是以晚輩的身份勸慰堂叔。
書文中承認“福藩”監國的事實,但卻對他登基爲弘光帝一事隻字不提,完全避開了“誰纔是大明正統”這個敏感話題,說的非常委婉,卻帶着幾分很明顯的指責:大明朝已經丟了國都,天下三失其二,你福王還在江南作威作福奢侈淫靡,太對不起創業艱難的列祖列宗了吧?
文中所提到的“徵選營建事”,就是在說福王驕奢淫逸,這一點誰也無法否認,因爲證據了掌握張啓陽的手中。
在搶掠壽州的過程當中,張啓陽得到了大量的金玩珠玉、更有奇花異草珍禽異獸,大木巨樑不在少數,還有一百多名“秀女”,這些可不是地方府庫或者是豪門士紳的東西,而是準備獻給福王的。
福王的性子和他老爹老福王一脈相承,最懂得享受也最會享受。
好不容易從天上掉下來一頂皇冠落在他的頭上,自然要變本加厲足尺加三,驕奢淫逸的秉性頓時暴露出來。
大興土木廣建宮闕,但這些是要花錢的,除了搜刮地方之外沒有別的辦法。
巧立名目變着法兒的搜刮民間,各種大木珍奇全都運往南京,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也統統運過去。
除此之外,福王還有個好色的老毛病。
剛剛登基不久,就下了“徵選”令,廣徵民間秀女。
江南朝廷一紙詔令,規定民間十四歲以上的女子不得出嫁,先由他進行挑選。
派到各地的“徵選使”在地方上鬧的烏煙瘴氣,只要看到稍有些姿色的女子就一繩子捆走,弄的民怨沸騰,演出了一幕幕妻離子散的人間悲劇。
壽州的那一百多名“秀女”原本準備發往南京供弘光帝享用,卻被張啓陽截了下來,把那些個“徵選使”痛打一頓,剝光了衣服轟走之後順便也把數不清的金銀珠寶揣入了腰包。
不僅搶掠地方,連弘光帝的東西都給搶了,而且搶的名正言順理直氣壯,搶的人人叫好滿堂喝彩。
弘光帝搜刮民間徵選秀女,我卻代表太子搶了他的東西把秀女也解救出來,這是在爲太子爭取好名聲呢,天下人若是知道了這個事情,當然會高看太子低看弘光。
“我這麼做是爲殿下爭取民心吶!”
蔡楓華、姜孟柳等一衆文官對於行軍打仗之類的事情完全就是一竅不通,但卻個個懷着忠義之心,個個爲太子着想。
弘光新朝驕奢淫逸,而太子善待百姓,剛好可以形成鮮明的反差,如此一來,正好可以收拾民心聚攏民望,到時候必然天下歸心。
張啓陽的這份《勸福藩善民書》明顯就是要太子爲他在壽州的所作所爲背書,但也別有深意:這份書文只要明發出去,就等於是把太子的大旗樹立起來了,相當於正式打出了太子的旗號。
無論這份書文的言辭有多麼委婉,都沒有承認弘光帝的身份,而是僅僅只是承認了他“臨時監國”的地位,承認他對江南的治理之權,卻不承認他是大明朝的正統,不至於和江南直接撕破臉皮。
太子暫時沒有去江南和福王爭奪正統的地位,當然是因爲實力不夠,但卻披上了一個“爲大局着想”“不希望出現內亂”的幌子,同時還宣告了大明儲君的存在。
太子就在潁州,而且已經擺開車馬,準備和江南爭奪民心了。
在這些人的心目當中,民心就是決定一切的力量。
一直以來,太子的行蹤都是一個隱秘的話題,從未對外公開過,現在卻要正式宣告太子的存在,並且要和江南叫板了!
至少,這樣的一份書文對太子身邊的這些個文臣是一個巨大鼓舞。
“張侍講的這份《勸福藩善民書》,端的是至明至理,於公於私都無可挑剔,只是這文字稍顯粗糙了些,便由我稍加潤色再行明發的吧。”
“蔡大人是文中魁首,領袖羣倫的宿儒大家,有了蔡大人的斧正,必是筆筆龍蛇字字珠璣。”
行軍打仗安民治理等等這些具體的實務,真不是蔡楓華等等這些文官們的專長,他們做擅長的事情就是做文章。
單純以文字功夫而論,這些個文臣當中隨便一個人都比張啓陽強一百倍都不止。
“還有一事,需的稟明殿下。”張啓陽說道:“最近在壽州多有所得,確實獲了些糧米資材,但卻只是杯水車薪遠遠不夠。也只能在潁州三地籌集些錢糧了。”
一說起籌集錢糧的事情,大家就全都犯了愁。
潁州的府庫已經空的能餓死老鼠了,還到哪裡去籌集?
哪怕就是用腳後跟想想也能知道,張啓陽又要對潁州的豪門大戶下手了。
張啓陽籌集錢糧的手段大家早就見識過了,壽州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但那畢竟太過於暴烈,有點上不了檯面啊。
“潁州是殿下的駐蹕之地,我當然會有所顧忌,定會用些柔和的法子。只是這錢糧麼。”張啓陽笑道:“這天底下的事情,除了割肉之外就屬掏錢最疼了,誰也不願意把自己家的錢糧拿出來。所以還需殿下給些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