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結婚請柬

凌晨十二點,W市白日的喧囂逐漸沉寂,縱橫交錯的馬路上車流行人漸稀,林立的寫字樓裡燈光三三兩兩,仍在頑強閃爍。

莊曉慢慢走出時代大廈的門口,浮腫的臉上兩頰蒼白,眼神黯淡,掩不住的倦色。她只是一個工勤人員,拿着最低的薪水,做着最低等的活。打字複印、端茶倒水、打掃衛生,很累人,也很磨人。就像今天,公司上下爲了一份標書,集體加班到深夜,她也一直陪到深夜;標書完成,公司人員全部撤退,她還要把廢紙收好,把吃剩的泡麪扔掉,把一地的菸頭菸灰掃掉,才能“下班”。

“呵。”莊曉忍不住苦笑。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她只有高中學歷,身體又差,換了那麼多工作,這個已經算是很不錯了,而且這個工作地點離家只有兩條街的距離,方便她就近照顧行動不便的爸媽,上下班也不用擠公車,省卻不少金錢和精力。像現在,她可以理直氣壯地抵制住停在大廈門口的出租車的誘惑,雖然她已經累得腳也擡不起來了。

過街,轉個彎,再過街,再往右走幾步,前面出現一條狹長的小巷,小巷有個雅緻的名字叫風荷巷。長長地青石板路幽遠深遂,盡頭通向莊曉生活了25年的家。小巷的一邊是高高的圍牆,涇渭分明地隔着牆外的高樓大廈、浮世繁華和牆內的寂靜清冷、殘敗破舊,另一邊是一排有着悠久歷史的青磚紅瓦平房,也許在很久很久以前,這裡也曾熱鬧無比,但現在,原來的住戶逐漸搬走,大多房子租給了外來務工人員,僅剩幾家沒搬走的,除了戀舊的老頭老太,就是如莊曉般家境窘迫、無處可搬的了。

但現在,似乎不搬也得搬了。就像中國大多數城市一樣,W市,一個原本阡陌交錯,小巷縱橫的江南小城,近年來城市建設迅猛無比,到處都在拆遷、建樓,莊曉家所在的風荷巷,已經被寫上“拆遷”兩個大字,前些天也有人來協商拆遷協議的事。

莊曉不願意搬遷,且不說拆遷安置費用少得可憐,也不提這裡有她熟悉的一草一木,單是爸爸行動不便的腿腳,搬遷起來就着實不易。

可是,胳膊哪能擰過大腿。

沿着古老的青石板路,莊曉邊走邊想着心事,突然,腳下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頓時一個踉蹌,差點摔倒。藉着小巷外的路燈和淡淡的月光,莊曉蹲下來查看絆她的是什麼東西。只見原本平整的青石板中間裂了一道細細的縫,一條細細的繩子嵌在細縫中,中間有很短的一截拖了出來,趴在石板上,如果不是莊曉累得幾近虛脫,拖着腳走路,也不會絆到這根又短又細的繩子。

莊曉好奇地扯了一下細繩。好奇怪啊,今天早上經過這裡的時候,明明什麼都沒有的。忍不住又稍稍用力扯了一下。

毫無徵兆的,繩子斷了!

青石板地下隱隱傳來一陣低沉的聲音,像悶雷滾過。幾乎是同時,莊曉感覺有什麼東西嗖地一下從她耳邊掠過,嚇得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睜大眼睛四處找尋,卻什麼也沒發現,再看那塊青石板,縫居然不見了,細繩也不見蹤影。

小巷依舊幽遠深邃,寂靜無聲。一陣涼意爬上莊曉的背上。平時雖然自稱是無神論者,奈何膽子實在是小,拼着最後一點力氣,莊曉快速地向家中跑去。

當莊曉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回家中的時候,她的腿腳發軟,心跳得似乎要從喉嚨口蹦出來一樣,只得一手撫着心口,一手扶住門框,倚在上面先休息一下。她的身體自從那年大病一場後一直不怎麼好,平時也極力避免太激烈的動作或情緒。今天也不知道是怎麼了。

擡眼慢慢朝屋裡看去,在15瓦小燈黯淡的燈光下,屋裡原本半舊的傢俱益發顯得斑駁,充當餐桌的小木几上,照例放着一碗飯、一碟菜、一碗湯,用罩子蓋着。那是媽媽擔心她回來太晚餓着,特意給她留的。不過今天桌上多了一樣紅紅的、薄薄的、像紙片一樣的東西,一半蓋在罩子裡,一半露在外面。

莊曉的眼睛本來就近視,在昏暗的燈光下,更加看不清楚了。她忍着心口的狂跳,慢慢走到木幾前,拿起那張紅色紙片。原來是請柬。

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莊曉的心跳更猛烈了。

翻開請柬,只見上面赫然寫着:“謹定於2009年公曆9月15日、農曆8月初六爲新郎周介衛、新娘姚曳舉行婚禮。。。。。。”

莊曉的心跳似乎在剎那間停止了,周圍一片寂靜,在靜到極致的空間裡,卻聽到心“咔咔”的裂開聲。好痛!莊曉眼前一黑,癱倒在地。

我要死了嗎?不要!我才25歲,我連親吻都沒有過,我還沒和他說一句“我喜歡你”,自從那年看到他以後,一直喜歡他,喜歡了整整10年!

莊曉絕望地、無聲地喊着。卻更加絕望地發現自己的意識在慢慢模糊。

遠遠的,頭頂上方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就像悶雷滾過:“人類,你救了我,我可以滿足你一個願望。”

願望?莊曉遲鈍地重複。現在她的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回到那年!回到那年!回到那年!!!

兩行眼淚順着莊曉浮腫的臉龐慢慢滑下,在徹底失去意識前她喃喃吐出幾個字:“讓我重新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