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迴應

這是哪裡?

莊曉覺得自己渾身都使不上勁, 腿軟軟的,手輕輕的,整個人好像懸浮在水中一樣不能着力。迷茫地看向四周, 周圍黑暗, 只在腳底下有微弱的燈光像洇開的水彩畫一樣迷濛四散。

腳底下?!

莊曉低頭一看, 頓時嚇了一跳。原來自己真的懸浮了, 不過不是在水中, 而是在漆黑的高空中。俯瞰下的街道、樓房是那麼的矮小,卻又那麼的清晰,她甚至能看到如甲殼蟲般蠕動的晚歸行人。

行人朝着莊曉的方向越走越近, 而此時的莊曉卻詫異地發現自己的視力好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因爲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就在她的正下方, 有一條狹長的小巷子, 小巷子鋪着一色的青石板, 其中有一塊青石板,以一種詭異的速度緩慢地裂開一條細細的縫, 慢慢地從縫中爬出一條又短又細的繩子。那行人剛好經過,猝不及防,一下子被絆了個踉蹌。

莊曉倒吸一口氣,這個場景是多麼熟悉。

果然,沒一會, 一團黑影從地下飛快躥出, 掠過那人的耳朵, 漂浮在當年那個莊曉的頭頂, 現在這個莊曉的腳下。

地上的莊曉開始狂奔, 黑影也不緊不慢地跟着移動。莊曉呆呆地看着發生在自己眼皮底下的“往事”。這是夢嗎?還是自己後來經歷的一切其實都是在做夢?

等莊曉回過神來,想起要追過去看看時, 當年的莊曉和黑影都已經進屋了。

莊曉試着擡了一下腳,發現自己輕得像片羽毛一樣,幾乎不用使力,人就向前飄去了。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太空漫步?

當莊曉飄進屋裡時,正好聽到那團黑影在說:“我可以實現你的一個願望。”

“回到那年,重新來過。”幾乎同時,莊曉和痛苦倒地的那人口中一起輕輕吐出八個字。

一團濃霧籠罩住了地上的莊曉。濃霧過後,地上什麼都沒有。

黑影中慢慢顯出一雙如燈泡般灼灼發亮的駭人大眼睛和一對尖尖的耳朵,莊曉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說:“孩子,過去了這麼久,終於可以償還你了。”語氣中滿是痛意。

莊曉想,這回我一定要弄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她想向黑影飄去,卻發現自己怎麼都動不了,想開口叫住那黑影,卻發不出任何聲音。眼看着黑影漸漸淡去,莊曉大急,使勁扭動着身體。

突然,失重狀態消失,莊曉一下子從高空摔了下來,她甚至能聽到耳邊呼呼的風聲。

“啊!”莊曉驚叫。倏地睜開眼,印入眼簾的是一片米黃色的木地板和一塊花色被子角,原來是自己做夢了,並且又滾下了牀。

驚魂未定的莊曉爬起來,看看四周,爸爸媽媽已經起牀了,而外面的天色還是濛濛的。重新爬上牀,莊曉裹着被子回想夢中的場景。這次的夢和前兩次在學校做的夢有一個很大的不同之處,那就是她居然記得夢中的每一個細節,包括那個莊曉臉上的清淚和黑影中顯現的灼眼。

都說夢是對真實生活的一個提示,那這個夢想要提示我什麼事情呢?爲什麼偏偏今天做這個夢呢?莊曉想得頭疼,再也無法入睡,索性起牀了。

當週介衛躡手躡腳地打開房門走出來時,莊曉正坐在小板凳上,低着頭專心致志地剝毛豆。

周介衛走到莊曉身後,雙手撐在膝蓋上,從她肩後探頭看去,只見她笨拙地擺弄着手裡的毛豆莢,將毛豆殼剝得支離破碎,剝出來的毛豆也是傷痕累累,忍不住“撲哧”一聲:“莊曉同學,請問你跟這毛豆有什麼深仇大恨,要這麼虐待它。”

莊曉臉紅了。今天早上她自告奮勇地要求做家務,媽媽拗不過她,就塞給她一袋毛豆莢,讓她幫忙剝毛豆。本以爲是個簡單的活兒,誰知道。。。。。。唉,自己的手怎麼就這麼笨呢?

扭頭瞪了周介衛一眼,莊曉說:“快點去刷牙洗臉,早餐已經準備好了,我爸買的油條豆漿。”

“遵命!我這就去。”周介衛行了個標準的美式軍禮,正待轉身,突然想起什麼,又走到莊曉跟前,慢慢蹲下來,看着莊曉,一字一句地說到:“今天要不要去我家玩,我有一個超大的櫻木花道的公仔,”周介衛誇張地用手比劃着,“你要是看上的話我可以送給你。”

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莊曉擡頭,眼前的周介衛雖然還是笑嘻嘻滿不在乎的表情,可身體微向前傾,雙手握拳,就像他在籃球場上蓄勢待發的時候。

我要試着勇敢一點。

不敢看他期盼的眼睛,莊曉低下頭,緩緩搖頭,再搖頭:“我想我不會去的。”

周介衛愣了一下,笑道:“不去就不去嘛,幹嘛這麼嚴肅。今天要是不方便,以後再去就是了,反正我家那個櫻木花道不會跑,會一直等着你的。”

我要試着勇敢一點。

莊曉一咬牙,擡起頭看向周介衛:“我以後也不會去的,不用再等我了。”

周介衛像是沒有聽懂似的,愣愣地看着莊曉,卻見她不再回避自己的眼神,而是堅定地看向他。半晌,周介衛移開眼神,看着地面輕聲說:“我知道了。”突然一笑:“我早該知道的。”。

莊曉不知所措地看着拍了拍手站了起來的周介衛,不自覺地也站了起來,手上還抓着一把毛豆莢。

周介衛眼眸深邃:“我可以抱一抱你嗎?就當是對我失戀的安慰好了。”不等莊曉回答,張開手輕輕環抱,第一次將自己心愛的女孩抱在懷中,也是最後一次。

周介衛突然壞壞一笑,附在僵立的莊曉耳邊輕聲說道:“現在你可以轉身了。”

遲緩地轉身,卻發現張嘯怔怔地站在臥室門口,神情複雜。莊曉傻了。

周介衛輕鬆地朝張嘯揚揚手:“纔起來?我先去刷牙洗臉了。”說完竟吹着口哨走了。

一走進洗漱間,周介衛無力地倚在冰涼的牆上,笑容僵硬在臉上。

莊曉這下是真的慌了。爸媽出去買菜了,周介衛也走開了,現在客廳裡只剩下她和張嘯遙遙兩相望,脈脈不得語,而她的手裡還緊緊攥着一把毛豆莢。

對視良久,久到莊曉懷疑他倆是不是就這麼站到天荒地老的時候,張嘯動了。

一步,兩步,莊曉眼睜睜地看着張嘯如泰山壓頂般一步步地走向她,臉色凝重,緊張之下,竟忍不住嚥了下口水。

“咕嚕。”這一細小的咽口水聲聽在緊張無比的莊曉耳朵裡,顯得格外響亮,莊曉的臉刷地紅了。

張嘯卻笑了。停在離莊曉兩步距離處,他說:“周介衛是我兄弟,我瞭解他,他會很好地照顧你,我很放心。”

什麼?莊曉蒙了,這是哪跟哪呀:“你——”

“我還是會像以前一樣喜歡你,照顧你,除非你不再需要。”

“我——”

“我說過了,我的喜歡不需要你迴應。”

莊曉聽明白了,徹底地聽明白了。好笑之餘心中涌動的卻是濃濃的暖意,這個傻瓜!可是自己喜歡的偏偏就是這個傻瓜。

斜睨着張嘯,莊曉臉上浮現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如果我非要回應呢?”

“啊?”這回換張嘯蒙了。

“如果我就是要你照顧,只要你照顧呢?”莊曉再接再厲。

張嘯臉上的表情精彩極了,迷惑、漸了、大悟、狂喜。。。。。兩眼漸漸發亮,最後竟灼灼發光,整張臉生出奪目的神采。

美色當前,莊曉反而有些不自然了:“不肯就算了。”

張嘯猛地上前一步緊緊抱住她:“肯,肯!曉曉,讓我來照顧你,我會一直陪着你。”

我試着勇敢一點,睜開眼才發現你就在我身邊。

迴應着張嘯的擁抱,莊曉伸出手,輕輕地環在他腰間,頭靠在他胸前,聽着他強有力的心跳聲,感覺到他灼熱的體溫,暖洋洋地只想閉上眼睛,什麼都不去想。

側頭看窗外,冬日初升的朝陽從薄霧中露出羞紅了的臉,透過窗玻璃,在屋裡灑下一圈暖色的光暈,莊曉覺得自己的心此刻被一種叫幸福的東西填充得滿滿的,漲漲的,喜悅得想要落淚。她想,如果此刻的幸福是用過去十年的苦難換來的,也值得。

“叭叭!”門外響起汽車的喇叭聲,是盡職盡責的陳師傅一早就過來接他們了。門口傳來莊益民夫婦和陳師傅的打招呼聲。

莊曉害羞,掙扎着想脫離懷抱,張嘯卻緊摟着不肯放,只好使勁地推他:“我爸媽回來了,讓他們看到了不好。”。

張嘯又用力抱了一下,這纔不舍地放開。

張嘯和周介衛回去了,莊曉臉上的紅暈卻藏也藏不住。想起張嘯臨走前深情地看着她說:“曉曉,我會再來的,等着我。”看着媽媽意味深長的笑臉,莊曉老臉通紅,只好學小女生扭肩捂臉,跑回臥室躲着去了。

這天晚上,抱着公仔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莊曉忽然聽到臥室裡電話鈴響,習慣性地大叫:“爸,電話!”她家這電話的主要功能就是爸爸和他的一些老朋友約着喝酒、打麻將,或是生意上的來往,莊曉一般不接的。

媽媽從廚房裡探出頭:“你爸早就出去找牌友了。估計又是哪個人來約他,你去接一下,就說你爸出去了。”

“哦。”莊曉應到。走到臥室接起電話,送上乖巧甜美的標準話務員聲音:“您好,莊益民家。我爸已經出去了,有事您等會再打。”她現在可是遠近聞名的乖乖女呢。

電話那頭沉默片刻,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曉曉,是我。”

是張嘯!莊曉汗顏,幸虧看不到對方,不然還不得尷尬死。

“你,有什麼事嗎?”

“我就是想確認一下。曉曉,你真的答應我了嗎?我現在是你的男朋友了嗎?我不是在做夢吧?”電話那頭的聲音低沉而有磁性,帶着蠱惑人心的魅惑。

男朋友!莊曉的臉不可遏制地再一次紅了。27歲的她,終於有了第一個男朋友,還是個17歲的小帥哥男朋友。光是想想就覺得心虛。

那邊得不到答覆,有點急了:“你怎麼不說話?”

“當然是真的。”莊曉如蚊子般哼哼。

“什麼?”

“我說是真的。”依然哼哼。

“我聽不清楚。”

“我說,是真的,都是真的!我答應你了,我願意做你的女朋友!”莊曉大吼。

“我聽見了,你可不許再抵賴。”對方很滿意。

掛上電話,莊曉捧臉,啊,好丟人啊。

男朋友,女朋友。他是我的男朋友,我是他的女朋友。想着想着,莊曉忍不住微笑,即使用力捧着臉,也遏制不住漸漸咧開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