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驚變

快樂的時光過得總是特別快, 轉眼就來到高三下半學期,即將面臨的是學生們聞之變色的黑色七月。

期間,張嘯和莊曉儼然成了實驗中學最引人矚目的一對璧人。每天早上, 張嘯都會在宿舍樓下等着莊曉, 遞上一盒溫好的牛奶, 再一起來到操場上開始晨跑;早讀課結束後, 張嘯提前去打好最搶手的小籠包或是翡翠燒賣, 等着莊曉打稀飯過來一起吃;自習課上,兩人坐在一起專心致志地做着習題,偶爾擡起頭來, 會心一笑;活動課時間,籃球場上, 高大帥氣的男孩和靈動俏麗的女孩並肩疾馳, 不知羨煞多少旁人。

周介衛悵然地想:張嘯對她是真的好, 自己也該放下這份心思了。情場失意的周介衛,化悲憤爲力量, 將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學習上,升上高三以後,與莊曉輪流坐上年級第一的寶座,也算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了。秦燕取笑莊曉“晚節不保”, 莊曉倒不介意, 年級第一本非她刻意爭取, 時間久了, 也很有壓力, 現在有周介衛頂上,她反而舒了一口氣。

她現在擔心的另一件事。

三月, 春寒料峭,莊曉穿着厚厚的大衣在紫藤蘿長廊間徘徊。今年的早春不知爲什麼特別冷,連帶本應在這個時間段發出嫩綠小芽的紫藤蘿,依然枯枝滄桑,怪形怪狀地纏繞在支架上,不見半點綠色。

莊曉想着昨天接到的電話,心裡有些焦慮。

電話是媽媽打來的,支支吾吾地問一些莊曉的學習生活瑣事,莊曉一一回答。當她反問家裡的情況時,媽媽卻有些慌張:“沒,沒什麼事,都挺好的。”莊曉心中生疑,不禁追問了幾句,結果很少打電話的莊益民接過了話筒,嚴厲地教育了一番:“你什麼都不用管,只要專心學習就好了。已經高三下半學期了,可不能分心。”

不對勁,很不對勁!

寒假快結束的時候,爸爸還很興奮地告訴她,最近在“芝麻開門”那裡接到了一個大訂單,如果順利完成的話,她大學四年的學費就不用愁了。莊曉記得很清楚,當時自己還試圖努力糾正爸爸:“不是芝麻開門,是阿里巴巴。”

莊益民不以爲然:“叫什麼不是一樣。”然後很高興地籌劃着自己的加工進度,計算着預計收益。

那時的莊益民,喜悅溢於言表,現在卻這樣色厲內荏,欲蓋彌彰,家裡到底出了什麼事?莊曉有種不好的預感。

實在熬不過心中的疑慮,莊曉決定趁這個週日下午回家一趟,不管發生了什麼事,總比呆在學校裡做無謂的猜測強。

張嘯雖然不知道莊曉爲什麼突然想要回家,但還是一如既往地無條件支持:“我陪你一起回去。”

“不用不用。”莊曉連連擺手。爲了給高考衝刺複習騰出更多的時間,各科的老師都加緊了課程的進度,一節課要上兩節課的內容,現在各個科目基本上都進入完結狀態。相對應的,課後的練習和作業也增加了許多,很多學生都在叫苦不迭地趕作業。張嘯做題的速度雖然快,但他很快就要參加跆拳道段位晉級考試,練習時間比往日要多得多,用來做作業的時間非常寶貴,莊曉怎麼能在這個時候佔用他的時間、拖他的後腿呢。況且家裡到底出了什麼事,有沒有出事,現在還不能肯定,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測罷了。

見到突然回家的莊曉,莊益民知道,事情瞞不住了,只好坐在椅子上不住嘆氣。李娟強打笑顏,爲她心愛的小囡準備吃的。

莊曉看着皺緊眉頭的爸爸和神情憔悴的媽媽,心裡頓時涼了半截,一定出事了!在她的再三追問下,莊益民終於說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來,莊益民寒假期間接的那個訂單出了問題。對方和莊益民之前有過幾次小的合作,雙方交接順利,合同款項劃撥迅速,彼此的印象都非常好。這次的訂單量非常大,要的也比較急,對方承諾,完工之後將會以高酬回報。莊益民算了一下,如果這筆訂單拿下的話,能淨賺近十萬,這相當於他現有積蓄的一倍還多。想着莊曉馬上就要考大學了,這筆錢剛好可以讓心愛的女兒風風光光、順順利利地完成大學學業,按照莊曉現在的實力,說不定還可以繼續深造。莊益民越想越覺得必須拿下這訂單,所以當對方提出由莊益民墊付一部分原材料費時,莊益民雖覺得有些冒險,但還是咬牙答應了。

問題出就出在這墊付的原材料費上。對方說是承擔其中一部分原材料費,但事先給的定金還不到所需費用的三分之一,莊益民爲了完成訂單,不得不動用自己作坊的資金、家裡的積蓄,最後還向親戚朋友借了很多錢。然而,當材料最終加工完成併發貨後,莊益民卻沒有等來對方的剩餘款項。一開始莊益民還很信任對方,篤定地等着,後來有點着急了,就一個勁地撥打對方的聯繫電話,卻怎麼打也沒人接,最後索性提示:“您所撥打的號碼不存在,請覈實後再撥。”

莊益民慌了,因爲是在網上聯繫的,所以莊益民事先不知道對方的企業實體在哪裡,急急忙忙地按照對方在網上留的地址找過去,才知道根本沒有這麼一個公司。

莊益民被騙了!

莊曉很想說爸爸:“你怎麼這麼糊塗啊!”可看到爸爸似被重擔壓彎的背脊、瞬間蒼老的面容和驟然斑白的兩鬢,責備的話語怎麼也說不出口。媽媽的工資非常微薄,一家人全靠着爸爸辛苦打理小作坊才能過上較好的日子,而且爸爸之所以這麼做都是爲了她着想啊。莊曉哽咽:“到底虧了多少錢?”

莊益民死死抱着頭,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不算家裡的,還借了30多萬。”

30多萬!

莊曉欲哭無淚,這樣的數額對他們這樣一個僅夠溫飽的家庭而言無異於天文數字,根本不知道要去哪裡弄到這麼多錢。

“爸爸啊,你怎麼敢。。。。。。”莊曉真的不明白一向精明能幹的爸爸這次怎麼會這麼糊塗。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好像着魔一樣,一旦開始就停不下來。”莊益民也很痛苦。

李娟含淚倚在門框上,看着自己痛苦抱頭的丈夫和呆然站立的女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30多萬,也許自己一輩子都掙不到這麼多錢。

莊曉機械地轉身,看着一臉擔憂絕望的媽媽,心頭絞痛。難道又要讓親愛的媽媽重新過那種悽楚、窘迫的生活,直到被生活折磨得蒼老不堪嗎?

不!她決不答應!說了要重新來過的,她不要回到原來的老路。

慢慢走到媽媽身邊,伸出胳膊環繞着媽媽的肩頭,才發現印象中永遠都挺直腰桿的媽媽竟然有些微微的駝背,莊曉鼻子酸楚,忍不住紅了眼眶:“爸,媽,不要着急,天無絕人之路,總有辦法的。”

晚上,躺在自己寬大的木牀上,莊曉輾轉反側。真的要用那個辦法嗎?

當年高中尚未畢業的莊曉,知道家裡已經山窮水盡無以爲繼,便瞞着臥牀不起的爸爸和辛苦操持的媽媽,偷偷跑出學校找兼職。一開始四處碰壁,沒有人願意僱傭一個連高中都沒畢業的醜陋女孩,儘管莊曉一再保證自己什麼苦都能吃。就在莊曉幾乎絕望的時候,一個和莊益民有些拐彎抹角的朋友關係的酒吧老闆接收了她。也許是憐憫她體弱多病,也許是擔心她浮腫的臉龐和身軀會嚇跑酒吧的客人,老闆給她安排了一個相對輕鬆地位子,負責收集、統計客人們購買的世界盃足球彩票。

當時第十七屆世界盃即將在韓日開打,因着世界盃首次移師亞洲,更因爲中國首次進軍世界盃,國人們對於這次世界盃有着無比的狂熱,對世界盃足球彩票也有着瘋狂的購買慾望。

爲了報答酒吧老闆的“知遇”之恩,也爲了保住來之不易的工作機會,莊曉不眠不休地惡補足球常識和世界盃相關知識,特別是足球彩票的知識。當2002年韓日世界盃硝煙散盡、落下帷幕的時候,莊曉已經從一個只知道足球是圓的門外漢,變成了對世界盃參賽隊伍如數家珍、對足球彩票的玩法瞭如指掌的大神,更牢牢記住了當年的世界盃各場次勝負情況。

真的要用那個辦法嗎?

其實在重生之初,莊曉就考慮過這個辦法,不過當時家裡情況尚可,她很滿意那樣溫馨簡單的小生活,更重要的是她一向認爲,任何獲得都要付出相應的代價。在酒吧打工期間,她見過不少因彩票暴富的人,的確有一些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但更多的人反而因此遭遇各種各樣意想不到的災禍,最終悽慘收場。所以莊曉堅持,一定要靠自己的力量來改變際遇,改善生活,獲得幸福。

但是現在,莊曉木然地想,她已經顧不得以後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了,必須先幫家裡渡過這個難關。

莊曉突然無比地想念張嘯,想念他溫暖寬厚的懷抱。現在這個時候,他在做什麼?是不是在和他的老師認真地練習,還是坐在教室趕着習題?有沒有像她想念他一樣想念着她?想起張嘯皺着眉頭作古文釋義的樣子,即使此時愁緒滿腹的莊曉還是翹起了來嘴角。如果張嘯在她身邊,她會不會變得勇氣十足,勇敢地面對未知的將來,因爲她知道,不管遇到什麼,張嘯一定會陪在她身邊。

莊曉不知道的是,此時的張嘯,既不在跆拳道館,也不在學校,傍晚時分,他就被一輛黑色帕薩特小轎車接走,直到第二天一早才神色嚴峻地回到學校。

就在張嘯將深邃的目光投向莊曉座位的同時,莊曉在家中鄭重而謹慎地宣佈:這個事情由她來解決,爸媽要做的事情就是想盡辦法籌錢,儘可能多的籌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