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虛報賬目,坑了童貫二十六貫,且明知此事趙良嗣必然已經告知童貫,王葉卻未曾放在心上。
如今自己對童貫尚且有大用,休說銀錢了,即便自己弄死一名童貫的侍妾,這貨也必然不會放在心上。
到得第二日一早,王葉吃飽喝足,又施施然前來帥府求見。
一則心知童貫必然已經改口,二來也是催促童貫早日遣兵北上。
九日之內,耶律大石便當領得天祚帝衆人近得居庸關,即便童貫不肯買天祚帝這隻豬仔,只遣郭藥師假扮天祚帝東來,也得遣兵前去接應。
要瞞過金人耳目,兩邊的銜接便得契合纔是。
總不能居庸關外的天祚帝尚且未曾隱去,南京道便冒出一個天祚帝來。金人又不是傻子,到時候兩相對照,立馬便能發覺破綻。
自涿州前去居庸關尚且得三五日路程,既然要前去接應,自然是提前出發爲上。
你若是掐着日子上路,萬一路上有點什麼意外,例如道路崩塌、橋樑沖毀等等,豈不是耽誤時間。
大廳內,童貫正同趙良嗣在議事。昨夜趙良嗣獻上萬全之策,既然橫豎不吃虧,童貫又豈肯放手?
如此機會,可遇不可求。今日一早二人便在商議調兵遣將之事。
如今聽聞得王承旨求見,童貫也不肯讓其久等,便命親衛將其請入。
既然這王承旨在自己同耶律大石之間牽線搭橋,作爲中間人,自然得插手諸般事物,方纔能替雙方溝通。故此二人商議此事,也無需相瞞。
待到王葉入見,便見得趙良嗣對自己的態度比上次好了許多。
前文便已經說過,此時以禮治天下,尊卑上下分得十分明顯。
唯有趙良嗣這貨的職位比王葉高出不少,故此王葉每次入見,這貨都是愛理不理,直待到王葉見禮後,這才隨意還得一禮。
此次王葉入得廳來,尚且未曾上前行禮,這貨竟然已經搶先點頭示意。
當下三人見禮已畢,各自落座。
童貫便開口道:“昨日承旨曾言,若果我軍不去迎取天祚帝南來,必陷耶律大石於進退兩難境地。聽得承旨此言,本官輾轉難安,只一夜苦思之後,終下決斷。”
說完此語,童貫便提高聲音喝道:“正如前議,此次當遣得劉延慶前去迎取天祚帝,另遣郭藥師前去假扮天祚帝東來。”
童貫同耶律大石兩邊既然再無矛盾,身爲中間人的王葉於情於理都得表現出高興的情形來纔是,當下王葉便起身道:“謹遵命!”
童貫呵呵笑了數聲,便伸手朝王葉示意,讓其坐下,接着開口道:“此次北上前去接應天祚帝,按理並無危險。本官所慮者,劉延慶同耶律大石兩軍之間偶起衝突。劉延慶此人性情魯莽,若果有此事,還請承旨於其中多多斡旋。”
王葉拱手道:“敢不用命!”
說完此語,王葉便又接着開口道:“下官於遼地客居已有半載之久,思念家鄉甚盛。此次接應得天祚帝之後,願同彼等一同返宋。此事,還請宣帥恩准。”
於童貫說來,便是這王承旨越要返回宋國,其忠心越是毋庸置疑。
只自己正要仗着這王承旨往來溝通,維繫這耶律大石。如今耶律大石尚且未曾歸宋,童貫又豈肯輕易將絲線剪斷,將耶律大石這隻風箏放飛了去?
當下童貫便開口安撫道:“承旨且再耐煩數載。待到遼地平定,本官自當親上表章,於官家面前替承旨請功。”
說完此語,童貫又笑着忽悠道:“以承旨之功,再高本官不敢輕許,從四品之大理寺少卿,本官定替承旨求之。”
王葉聞言大喜,趕緊道謝。如今自己身在童貫屋檐下,就怕你半途將自己召回。果然此次以退爲進,童貫便入套了。
旁邊趙良嗣聽得此語,便轉頭看了過來,這王承旨此言,到得是真心還是假意?
當下趙良嗣便朝童貫開口道:“此次既然眼看復燕事成,且天祚帝即將成擒。耶律大石領軍在外已自無益,若彼果然有心投宋,宣帥何不將其召回?”
趙良嗣這一招釜底抽薪果然很狠,正打在王葉的軟肋上。
耶律大石如今自立之心已盛,又安肯率軍來投?
如此一來,王葉苦心維持的耶律大石詐降之事頓時便會露餡。
如今童貫當面,王葉又豈敢出言勸阻?若是簡簡單單地提耶律大石說話,童貫必然懷疑王葉對朝廷的忠心。
只倉促間,王葉已經思得一計,奈何此事卻不能由自己說出口來。
既然不能出言阻止,何不反其道而行之,相幫着趙良嗣說話?
當下王葉便開口道:“修撰此言有理!待到金人破得蕭幹,南京道必然爲我等所有。燕雲十六州之中,便只剩下西京道數州待我軍前去攻取。如此一來,耶律大石領軍於外果然無益。請宣帥早早下令,命其率軍來投?”
王葉這話明着是附和趙良嗣,其實卻是提醒童貫,尚且有得西京道數州在。
爲何要提及西京道?
只因爲如今西京道頗爲尷尬!
當初宋人與金人定下海上之盟,約定南京道歸宋國攻打,卻未曾將西京道納入。
後來閒談之中,完顏阿骨打也有以西京道相贈之意。(《燕雲奉使錄》裡面記載阿骨打原話:“西京地本不要,止爲去拿阿適(遼天祚帝小字),須索一到,若拿了阿適,也待與南朝。”)
且金人不要西京道也有其它證據。
要知道金人攻陷西京道之後,數州之地,如此大的地盤,金人只留了二百士卒防守!
盟約之中的話自然得算數,酒桌上的話誰知道你肯不肯承認?只如此一來,童貫便犯難了!
自己若是貿貿然領兵前去收復西京道,又恐挑起兩國紛爭;若是不去收取,人家丟棄,自己卻眼饞的東西,難道就甘心站在一邊幹看着?
而且這種事情還不能問。就好比你借人東西,主人既然答應了,那你自行取去便可。即便主人急着用,也無法馬上就張口向你討要。你若是放着東西不取,反而傻傻地再行詢問,主人只需一句話,東西你便借不走了。
昨夜趙良嗣獻上“寄存”之策,如今又聽得王承旨提及西京道,童貫頓然便有了計較。
既然能“寄存”一次,自然能“寄存”二次,何不故技重施,命耶律大石領軍前去接手西京道,將西京道寄存在耶律大石手中?
若金人肯放手,西京道便落入自己手中,燕雲十六州悉數收了回來,自是大功一件。
若是金人不肯放手,大不了自己放手好了!
反正耶律大石未曾正式歸順,自己只需要壯士斷臂,將耶律大石丟給金人去屠殺,事情便牽扯不到自己頭上。
童貫心中主意已定,便朝趙良嗣開口道:“仲亮此言有理!然則耶律大石既然肯以天祚帝相獻,已足以證明其忠心。待到金人破得蕭幹,我等當領軍收復得南京道。如今耶律大石已然西去,不妨便命彼代爲接受西京道!”
趙良嗣聞言大急!耶律大石本身便爲遼國舊臣,且頗得遼地民衆擁護,如今投誠宋國朝廷之事又是不清不楚,如此情形下,又豈能讓其佔據得西京道地盤?
當下趙良嗣正要再度出言相勸。
只自己已經忽悠得這王承旨繼續前去耶律大石軍中爲用,童貫又如何能當着王葉面前將自己心思挑明?
這王承旨若得知耶律大石大軍有可能會被自己作爲棄子,又豈肯再行前去?何況這王承旨背後還隱藏着一個牛逼人物,天機老人。
若是天機老人得知此事,再護一回犢子,只恐南京道之事又起反覆!
故此趙良嗣正要開口,童貫已早早使來眼色,且喝道:“此事且容後再議!今日只議此次出兵之事!”
趙良嗣聞言會意,便也收聲不言。
見得童貫此舉,王葉心中已有定數。於自己而言,只要童貫如今不召回耶律大石便可,只要過得月餘,情形自當大變。
待到金人入得南京道,宋金一旦開戰,童貫自顧尚且不暇,有哪裡有心思再來理會耶律大石?
且自己謀劃已定,也不管宋人願與不願,只要宋人朝廷不是豬到了家,便得同耶律大石聯手破得這波金兵。
一旦宋金結仇,即便耶律大石不肯復想,童貫也只能嚥下這口氣,同耶律大石聯手共抗金人。
如今童貫不肯再提此事,王葉自然也不肯再提此事,且先轉移話題。
當下王葉便開口道:“敢問宣帥,此次北上各遣得幾何人馬?”
童貫不語,反而看了一眼旁邊的趙良嗣。
趙良嗣會意,便開口道:“未知天祚帝隨性攜帶得幾多人馬?”
王葉便開口道:“約莫有得五百之數。”
趙良嗣便回頭朝童貫開口道:“既是如此,可遣郭藥師領得千餘人馬前去假扮天祚帝。”
童貫便開口道:“只恐人數相差過大,必引得金人疑心。”
趙良嗣便笑道:“宣帥且休要憂心!郭藥師人馬多於天祚帝無礙,若是反而少於天祚帝人馬反倒必然引得金人疑心。何以故?天祚帝到底也是遼國皇帝,彼既然入得南京道,自有遼國忠義之士前來相投。”
王葉聞言只於一旁冷笑,卻也不肯出聲。上次趙良嗣果然被郭藥師傷得狠了,竟然只給其調派千餘士卒。要知道郭藥師假扮得天祚帝之後,必定前有蕭幹堵截,後有金人追趕,如此情形下郭藥師還得領軍慢慢往析津府而去,這千餘人馬也不知道能支撐多久!
王葉不肯出聲,便聽到趙良嗣又開口道:“至於迎取天祚帝人馬,當於西軍之中挑選精銳前去。依下官計較,約莫有得百人便可。只天祚帝隨從人馬過多,唯恐爲金人所察覺,除北院大王等緊要重臣外,一律不許歸宋,但留於耶律大石軍中。”
童貫聞言點頭。
馬擴手下的山賊,耶律大石麾下假扮金兵的心腹早已經準備好了,此次迎取天祚帝必然會出亂子。
故此王葉自然要事先便撇清自己,聽得趙良嗣所言,王葉趕緊開口道:“如今易州、涿州又是盜賊四起,天祚帝何等緊要,只得百人前去,若遇盜賊爲亂,只恐天祚帝必不能安然歸來。”
童貫聞言又朝趙良嗣看來。
趙良嗣聞言微微一笑,便開口道:“自蕭幹於境內大肆絞殺山賊,彼等爲求活命,便不得不往易、涿二州而來。雖然,彼等卻也不足爲懼。一則各地盜賊只於民間爲亂,搶奪衣食而已,從不敢與大軍放對。即便有一二膽大之徒前來襲擾,也並非我軍士卒對手。束甲精銳百人,已足以抵禦無甲盜賊數千。”
你以爲盜賊裝備差,便沒有利兵,便沒有良甲?自己早早便已經命人給馬擴送去了大批兵器,清一色的西夏刀槍,清一色的宋國步人甲。
既然趙良嗣肯如此說,王葉自然不會反對。有得今日之一出,便已經撇清了自己的責任。
如今計較已定,童貫便命人喚來劉延慶同郭藥師,命其明日一早便跟隨王葉北上,依計行事。
劉延慶倒是無所謂。
唯有郭藥師心中卻是大怒。當初自己手擁重兵,又獻得易州、涿州二地,童貫對自己頗爲看重。自前次偷襲析津府失利,自己麾下精銳死傷大半,童貫便對自己一日比一日冷淡。
且不說將這等送死的差事交給自己,且不說今日商議都不肯讓自己參與,只既然讓自己去假扮天祚帝,卻只給得這千餘人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