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可就更加說到張武定心坎裡去了!相比中原主戰場動輒幾萬的戰役兵力投入,這東南佔據投入的兵力都是三五千而已。
爲了對抗江淮霸主楊行密,駐兵杭州的錢鏐手下兵力也在五萬以上,比董昌自己的威勝軍還要多兩萬,若是錢鏐能據有兩浙,那他手下的兵力的總和,可能就會超過十萬。
而且,這十萬兵丁,可不是溫州、台州那種徒有其名的破落子,至少過半,是甲具俱全的能戰之兵。
在這樣的數量級下,哪怕只需動用十分之一的兵力,就足以碾壓小小王延興了。
這麼美好的前景,若說張武定不動心,那是不可能的,只是,這再美好的承諾,若不能兌現,那也是無用。
張武定死死地盯着顧全武的臉,希望從上面能得到一些更肯定或者可以據以否定的線索。
然而,他看了很久,也沒有找到自己想要的。
這是一個艱難的抉擇,他沉目細想,許久才說道:“此事,某也需些時日多想想!”
這也是意料之中的,顧全武拱手道:“全武靜候張郎佳音!全武告退!”
送走顧全武,張承嗣再回轉來到艙中:“大當家……若是能得錢鏐的助力,大當家想要據有福建,便容易多了!”
張武定橫着眼睛看了張承嗣一眼:“若是錢鏐有能力得了福建,會給某?”
“顧全武不是說,只要大當家助他奪了越州……”張承嗣不解,還要繼續說,卻被張武定打斷了。
“空口白話,偏偏是你信了!”張武定冷冷地說道。
只是,話是這麼說,可那個承諾的誘惑之大,卻是讓人哪怕知道那極可能是假的,也情願去相信。
張承嗣是如此,張武定何嘗又不是?張武定心裡嘆了一口氣,語氣一轉,“先進去看看武寧如何了!”
進了內艙,張武寧正斜斜地靠在塌上小口小口地喝着水。
“如何了?”張武定對着那正在開藥的醫者問道。
那醫者連忙放下手中的筆,起身答覆:“回稟大當家,筋骨皮肉都傷得不輕,還好,沒有累及臟腑,細心調養,應無大礙!”
“那就好!你下去吧!”張武定打發走醫者,讓一旁服侍的人等一併趕走,對張武寧難得地寬慰道,“你受苦了!”
這話,說來輕飄飄的,可張武定對屬下一向嚴酷,這淡淡的一句,怕是這麼多年來,破天荒的第一句。
張武寧眼淚瞬間就掉了出來,哽咽地道:“武寧沒有守好霹靂坊,讓大當家的心血白費,武寧罪該萬死……”
可張武定卻聽不得這哭啼啼的話,不耐煩地說道:“好了好了!丟了就丟了,丟了一個,再造一個便是……某另有事情想問你!你回憶一下,霹靂坊中的火藥在裝到噴火弩中之前,可有別人動過手腳?”
“動手腳?”張武寧一愣,“武寧不知大當家這是何意。”
“火藥裡被人摻了水,潮了,某在臨敵施放之時,點不響!”張武定不悅道。
“全部都點不響?”
“沒有逐一嘗試,不過,回到翁山之後,看弩中火藥,十之七八是潮的!霹靂坊中,定然有王延興小兒安插的奸細!”
“啊……”張武寧一聽心中更是大驚,他是萬萬沒想到,竟然有人能在自己眼皮子地下往火藥裡灌水,“現在那些匠人盡數被人關在越州,那該如何找到是何人做了此事!”
張武定一聽,意識到,現在這事已經死無對證了,再有不快,也只能先放下:“算了,此事便是某與你等二人知曉,不可告訴他人……”
張武定無可奈可地說道,“另外,錢鏐讓顧全武過來招攬某,許諾日後助某攻取福建,你以爲如何?”
張武寧一聽,立即大聲說道:“不可!此事萬萬不可!”
“爲何?”
“錢鏐以擁兵自重而據有杭州,豈會容他人擁有私兵?”張武寧一語道破天機,“若是大當家的帥某等而去,錢鏐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將某等驅散!便如……便如……”
張武寧話說到一半,忽然打住不往下說。
“便如什麼?”張武定不耐地追問道。
張武寧只得小聲地答道:“便如那林瞎子……”
“夠了!”張武定最聽不得別人在他耳邊提到王延興和他相關的人,這林瞎子便是其中之一。
林瞎子在投王延興之後,雖然一直獨立主持海潭山的事務,可謂得了重任,卻沒有了一兵一卒的兵權。
這種“重任”,自然不是張武定想要的。
但經這一提醒,心裡已經不再抱有幻想,算是絕了投錢鏐的心。只是,現下之際,又該以哪裡爲根據地呢?
在張武定的經營網絡中,賺錢的商路則是自越州與倭國之間的中日貿易、越州與福州以及越州與揚州的海內貿易三條主要幹線。
對應的,便有海潭山、越州和揚州三個重要節點。其次,則在杭州、蘇州、湖州這幾個重要的分銷城市也有落腳點。
至於翁山的這個點,則只是個補給點,沒有多少人駐守,僅供臨時停靠而已。
現在,已經失去了海潭山和越州這兩個最重要的節點。如果不接受錢鏐的招攬,那麼杭州也不能待……接下來能去的地方,就那麼幾個地方了:
難道不成要在翁山再建一個水寨?可是,在島上建水寨的缺陷實在是太明顯了,張武定實在不想再遭遇一次海潭山水寨的失敗了。
張武定皺着眉頭,不開口,別人也不敢多說,一時間,艙裡陷入了寂靜……
看着這幾人不說話,張武定心中一陣悲哀,他視線在艙裡幾人臉上掃過,陰着臉說:“那接下來該如何,你們可有主意?”
張承嗣看了看糉子一般的張武寧,看到張武寧也朝自己看過來,連忙低下頭,避開張武寧的目光,張武寧在張承嗣處沒有獲得支持,卻還是鼓起勇氣說道:“錢鏐容不得大當家,卻有一人能容得下!”
“誰?”
“宣州觀察使,楊行密!”張武寧說道,“此刻,孫儒將其堵在宣州老家,正愁無力解圍,若有大當家相助,定能除去孫儒!”
楊行密?楊行密……楊行密!張武定在心中念着這個名字,陷入了思索之中。
此刻的淮南正陷入空前的亂戰之中,在唐末殘暴排行榜上名列前茅的孫儒的攻略之下,一度據有淮南大片城池的楊行密,一敗再敗。
連有“揚一益二”之稱的大唐第一繁華州城,揚州,也未能倖免,在被孫儒佔去折騰成空城之後,又放了一把火,幾乎燒成了白地。
至於揚州城原本的居民,則更慘!青壯被強徵入伍,老弱則被製成肉乾充當軍糧。
面對如此暴戾的惡魔一般的人物,楊行密無法正面相扛,只好退守宣州。
然而,雖然孫儒此刻氣勢洶洶,不可一世,可明眼人都看得明白,孫儒這般做法,斷然不可能持久,只要不能速勝,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他能速勝嗎?此前或許有,但是如果楊行密有了火器呢?
“說細緻一點!某該如何相助他?”張武定微微地點了點頭!
“大當家只需以一人攜片紙入宣州即可!將霹靂雷的製法告知楊行密,便是楊行密的再生父母!”張武寧說道。
“那於某又何益?”
“董昌欲自立爲越王,再有吳瑤和李瑜鼓吹,此事,看着荒誕,只怕已成定局!此時若成,錢鏐必反!錢鏐若出兵越州,則杭州、蘇州空虛。而楊行密意在淮南,大當家可請楊行密助大當家奪取蘇州!”張武寧說道。
有張武寧點明,張武定便也想到了。
孫儒敗後,楊行密的目光自然更多地是在淮南之地,江南的幾個州,也會更加在意潤州、常州等靠近淮南之地的州縣,至於此刻由錢鏐佔據的蘇州,自然不會是他的首要目標。
當然,想要讓楊行密攻下來,再送給自己,卻是白日做夢,只求他能借些兵士給自己驅使,便是機會……
只是,如此亂世,兵士便是安身立命的基礎,誰願借?
“你是想讓某找楊行密借兵?只怕是難!”張武定搖了搖頭。
“大當家只需請楊行密答應在錢鏐兵發越州之時,出兵攻打蘇州……”張武寧一字一句地將自己的計劃說了出來,張武定則一字一句地聽着,聽着,眼前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