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日過正午,又算着時間漸過,黃三估摸着,現在大概已經到了未時中了。
可清早,卯時就從家裡出發,未時纔到達這天道觀。這一路來,就花了四個時辰。
要是回去也要四個時辰的話,那天黑之前,是無論如何也趕到家了。
可老孃的腿腳不便,實在是走不快!偏偏她又非要自己走……
黃三心裡着急,卻不敢催促,只能一步一步地扶着母親,慢慢慢地走。
好不容易,走到了觀前了,老孃又走不動了,只好再歇一歇。
正這時,一個老道士突然出現了在他們的面前,道了一聲:“無量天尊,二位施主,遠來辛苦!”
見那道士鶴髮童顏、仙姿飄逸,定然不是尋常人物,黃三連忙扶母親站起來答話:“回道長話,某住得倒不算太遠,就是阿孃腿腳不利索,走不得遠路……”
這老道士自然就是朱思遠了。
他連忙裝作很懂的樣子,關心地問道:“哦?可是新患之疾還是陳年舊症?”
“有勞道長關心!老身這是十多年的老寒腿了!天氣一涼就雙膝發脹,走不得路……過了冬,就好了!”那老太太連忙躬身答道。
“哦?”朱思遠一聽,原來是老寒腿。他微微地一頷首,“那不妨去觀中求一件符膝,或許可以緩解一二!”
“阿孃便是聽說了觀中,這符膝有奇效,才特意過來……”黃三連忙答道,“本來是某過來,代她求,可阿孃卻說,要自己求的才靈驗。”
哦?他們原來是衝着符膝來的呀!這所謂的符膝,其實就是棉花護膝!
在楊波軍中,這是最平常不過的事物,只是,南方天氣不是很冷,平常年輕人哪裡用得着?
王延興讓人造出這玩意,本意是要運到翁山去,給前往北面的人準備的。
北方的冬天的天氣就要冷了許多,有一件護膝,作用十分明顯!
朱思遠卻從中看到了商機。
泉州的年輕人用不上,可泉州的老人,卻用得上啊!他便找合作社訂購了一千件,上面貼上一張符,號稱符膝……
棉護膝能有效地保護膝蓋,對老寒腿自然是有一定的效果。當然,這效果跟上面貼的符籙,半文錢關係都沒有,卻讓無數善男信女,以爲是天道觀的神力。
朱思遠心裡得意,面上不露神色,繼續微微點頭:“你孃親說得對,心誠則靈!道家真意,最重的便是真心二字!”
母子倆聽到着道士這般說話,越發認定他是高人,連忙又是躬身稱是。
“你們不辭辛苦而來,就專門爲求這符膝?”朱思遠又問道。
“不瞞道長!老身,還是要爲某家那大郎祈求,求仙家能保佑他在軍中一切平安!”老太太對這高人道士不敢隱瞞道,“某一共有三個兒子,大郎和二郎都在楊波軍中。”
“原來是軍屬!貧道失敬了!”朱思遠聽到這老太太竟然有兩個兒子在楊波軍中,也知道王延興將家中有人投軍的,稱爲軍屬,素來有給與軍屬很高待遇的習慣,連忙裝模作樣地稽首。
“不敢、不敢……”老太太連忙彎腰行禮,不過,她馬上臉上起了憂色,“二郎還是泉州操練,倒是不妨事,只是大郎卻去了南方,兩三個月纔來一封家書……”
聽到這話,朱思遠卻疑惑地問道:“既是如此,那你爲何還要將兒郎送去投軍啊!”
“起初,也是想着投軍的好處!”老太太憂心忡忡地說道。
“這投軍有什麼好呀?”朱思遠可知道,在新兵訓練營裡,吃鞭子,可是最平常不過的事。
“不瞞道長!一旦成爲了戰兵,一年最少也可以得兩千錢!到了今年,還可以再加八百錢。”
“軍屬還可以免去十畝地的賦稅……”
“另外,還可以到官莊租牛……”
“等退役了,還有機會到村寨當百戶……”
那老太太一聽,絮絮叨叨地念了一長串的好處來。當然,還有許多是她並不願念出來的,比如,因傷致殘的話,能什麼樣的補償。還有更不願意提及的是,如果戰死的話,可以得到多少多少撫卹,等等。
可說完諸多好處之後,老太太卻又道:“當初實在是過不下去了,才讓他去投軍。”
“可那終究是殺頭的飯,某實在是不想他去啊!”
“現在,日子好過多了,不知道大郎何時才能回家……”
聽到這話語,朱思遠心裡開始起了一絲鄙夷,得了楊波軍的好處,卻又不願賣命,哪裡這麼好的生意?
不說別的,單是第一條,每年兩千錢,在泉州可以買二十石大米!搭點雜糧,就可以讓他一家人不至於餓肚子。這可是救命的恩情,卻不想着報答。
若是人人都如這老太婆一般,王延興那般待他們好,可就都白瞎了。
不過,他卻不動神色,繼續說道:“那你爲何不寫家書,勸你家大郎回家?”
“一旦投軍,入選爲戰兵,除非是致殘或者戰死,否則,最少需當滿三年;如果正值戰時,必須等戰事結束。”
“否則,便是逃兵!”
“一旦做了逃兵,不但是之前發放的一切要收回去,還要被罰去做苦力!”
朱思遠心道,原來已經有所提防,不過,他還是裝作不知地說道:“哦,原來是這樣,那你好好跟你二兒子說說,讓他就不要去投軍啊!”他裝作很體貼地說道,“只要新兵考覈不過關,便不會被錄爲戰兵。”
“唉,他們哪肯聽某和老婆子的話?”老太太一邊說,一邊回頭看自己的這個小兒子,“若非官府不讓一家男丁,盡數投軍,這小子,也要跑去投軍了!”
這下,朱思遠有點蒙了,他疑惑地問黃三道:“既然投軍有那麼多不好,爲何,你爲何還想着要去投軍?”
“某便是想去,本來,跟二兄說好的,某去投軍,他留在家中的……”黃三不服地說道,不過,看到母親一臉不悅地看過來,撇撇嘴,不再往下說。
看着這年輕人,都爭着要去投軍,朱思遠心裡替王延興覺得不值的心思才緩了緩。
他理解地笑了笑,不再多說。
而老太太也休息得差不多了,也不再跟朱思遠瞎扯,告了聲罪,領着兒子進去燒香求符膝去了。
看着一老一少,慢慢地進了觀中,朱思遠心中起了思量。
這寒士中,象這老太太一般想法的,怕是不少啊。
王延興待他們好,他們也得了王延興給的好處,沒有一絲感恩不說,還不願出力。
而自己將他們一陣哄騙,他們卻要磕頭稱謝,還要感恩戴德。
果然是愚民啊!
難怪,曲愛嬌要動那番心思了。
寒士啊寒士,多是些養不熟的狼崽子。
正想着心中事,看到遠處,又走來長長的一行人來。
都這個時候了,怎麼還有這麼多人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