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兵攻山受阻,王延興前來獻策,才說出個困字,鄒磐就冷哼道:“哼,如何個困法?繞着山,築道圍牆?只是,這兩三百民夫,怕是不夠!”
鄒磐的反應也是意料之中,王延興並不惱:“困並不需要圍!也可以斷其供給!銅鑼寨周遭所產,能養活三五十人便頂了天,其餘的消耗,只能從山外運進去!只需斷了他們的供給,便成了!”
王延興能想到這一點,鄒磐自然也能想到,在退回鐵場之前,他就留了三十餘人,立了一座軍寨,守住進山的口子。一來,可以作爲下次進攻的前進基地,二來,也是有圍堵的意思。只是,這山路肯定不止這一條,守住這裡的意義並不是很大:“某已經讓人封了進山的路,只是,那山裡的小路沒有一千條也有一百條,如何斷?”
“鄒叔所言極是!但是,那銅鑼寨中,人口在三百以上,每月消耗糧草便需一、兩百石,若是不能用車拉、馱馬運,鄒叔以爲,用肩扛人挑,來運這麼多糧,他們能走多遠的小路?”
這倒是,要大量運糧,必須走大路,可是,如果是就近籌糧呢?這一、二十里的路程,用肩扛人挑可不算什麼事:“在銅鑼寨周圍十里之內,便有村寨三座,二十里之內,更是有村寨八座,若是三十里內,則要超過二十座:若要按照衙內的想法,怕是要將這二十座寨子都按通匪的罪,先剿了不成?”不過是些草民,剿了便剿了,事到如今,此法雖然費事,卻也不失爲個辦法。鄒磐心裡已經開始衡量此法的可行性了。
“剿倒是不必,某等,大可將這二十座村寨的餘糧盡數買走,效果也是一樣!”王延興笑道。
“買?某哪來那麼多錢?”話剛一出口,鄒磐就閉嘴了,鄒磐是沒錢,當然,王延興也沒有,可王延興有鐵!
增加了挖礦的人手後,這個月鐵做的產量比上個月還要高!單是鑄的農具,就有鐵七八千斤。
在泉州,鐵料的價格大概是兩十錢一斤,成品的鐵器,自然是要貴一些,非要以斤兩來計價,差不多是三十錢一斤,而正糧的價格在每都十五錢上下,若是以這個價格用鐵器來換糧食,五千斤鐵便可換一千石糧。
這山裡的村寨,糧食產量都低得很,加之現在秋糧還沒到收穫的時間,即便淘乾淨了,也未必有這麼多餘糧。“只怕,未必肯賣啊!”
確實,你有鐵,人家就換?“無妨!”王延興笑道:“一斤的鐵器換兩鬥糧他不換,可若是,一斤鐵器換一斗糧呢?”
“一斤鐵換一斗糧?”鄒磐以爲自己聽錯了,連忙反問道。這個價,未免太便宜了吧!若有這好事,鄒磐都想到外面去運幾船糧食過來,跟王延興換鐵料了!
“不錯,小侄準備了四千餘件農具,全是鋤頭、鐮刀、犁耙、鐵鍋之類常用的器具,務必要將銅鑼寨周圍三十里之內所有的餘糧,盡數淘乾淨!”
能下這個本錢,那自然是可以了,鄒磐有些佩服地看了一眼王延興,他點了點頭,輕聲地嗯了一聲,隨後,又問道:“那若是銅鑼寨無糧可買,會不會搶?”
“那是肯定的!離銅鑼寨最近的幾個村寨的情況與銅鑼寨差不多,即便是搶光了,也不會有多少糧食,他們便只能搶更遠的村寨,如此一來,只要某再對那些村民說,某這裡有地種,有糧吃,便可將銅鑼寨的周圍的村寨盡數搬下山來!豈不比鄒叔帶兵去剿,省事得多?”
是了,這一個月以來,王延興便一直在籠絡幹活的民夫,要他們在鐵做旁開荒種地,只是,效果一直不太好,若是那些山民被山匪逼着下山,還真是隨了他的願了!
不用王延興再多地敘說,他也知道,倘若銅鑼寨當真一村一寨地搶下來,到了後面,山裡面便不再有可搶之處。而當他們從山裡走出來的時候,就是他們滅亡之時!
鄒磐再看向王延興時,眼神已經頗爲複雜:“那該如何行事?”
“離銅鑼寨最近的三處村寨,某需要借用鄒叔軍中的馱馬,將鐵器運去售賣,同時,也將糧食運下山來;還需要鄒叔派幾個得力的兵士照看一二!”
在唐代,養馬成風,尤其在北方,馬匹蓄養極多。可在南方,卻不同,一來是氣候,不利於多養馬,二來,則是多山,馬的優勢發揮不出來,此外,還有就是馬種也有區別。這邊飼養的,大多是肩高不到一米的滇馬,不好騎,當駝馬卻不錯。
鄒磐此次爲了征討銅鑼寨,王潮給他配了六匹馬。被王延興看上了。
鄒磐略一思索,點頭道:“可以!”
“離銅鑼寨遠一些的村寨,則只需去售賣八件、十件件,然後告訴他們某這裡有鐵器可換,可以自己下山換糧!換糧的地點,就在鄒叔在進銅鑼寨的路口建的軍寨外。如何?”
“此法可行!某軍中共有馱馬六匹,衙內可有儘管安排,人手,某派三十人前往相助衙內!”
“那某便多謝了!”王延興拱手相謝,“只是,唯一的問題是,若是銅鑼寨裡囤了足夠多的糧,某這計策,便要行不通了……”
“哈哈……衙內多慮了!”對此,鄒磐卻是毫不擔心,“此時離秋糧收穫還有兩三個月,他們至少要儲備五百石糧才行……嘿嘿,若是他們有心備有這麼多糧,他們還是窩在那山溝溝裡的山賊嗎?就這麼辦了!”
兩方計定,第二日便開始行動,針對那三個村寨的三支隊伍分別由五名軍戶、五名雜工再加十名牙兵,再加兩匹馬組成,在進山口的軍寨歇息一晚後,清早便進山開始傾銷鐵貨;後續的鐵料,則裝船逆水而上,也將囤在那裡。等待第一批次的售賣結束後的後續售賣。
這計劃,自然是完全出乎銅鑼寨的意料。直到,他們布在村寨中的眼線跑到寨中報信時,他們才知道官兵進山了。那個報信的傢伙被直接帶到黃龍禱面前,喘着粗氣說道:“官兵到某家寨子了……官兵來了……”
“哦!多少官兵?”黃龍禱警覺地問道。
“二十個!”
“二十個?二十個官兵也抵擋不住?”黃龍禱還以爲官兵是過去打寨子的。
“抵擋?”那報信的一聽,知道黃龍禱錯會意思了,“官兵過來沒有動刀槍,他們是來賣鐵貨的!”
“賣鐵貨?他們是在打探消息?”二當家湯泉追問道
“不像啊……他們賣完就走了!”信使又搖頭道。
“大膽!你們明知道官兵與寨中不對付,爲何還要買他們的鐵貨!”三當家黃龍啓頓時就惱了,都賣完了,你們纔來彙報?
聽三當家的責問,信使一哆嗦,口齒都不清楚了:“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
“官兵太奇怪了,一把鋤頭,三斤多重,只換三鬥糧啊!兩把鐮刀,換一斗糧,這也太便宜了……”信使趕緊把心裡最大的懷疑說了出來。
一邊說,他忍不住就有些激動起來,這麼便宜的鐵器,什麼時候見過了,他當時也是被這好消息給驚到,急急忙忙就拿了家裡的糧去換鐵貨。
官兵賣的鋤頭有四種,一種是兩個粗齒的羊角鋤,用來鬆土。最是適合這山裡的紅土,而且,還不卡石頭;
第二種是四個齒的釘耙,用來平地是最恰當不過了;
第三種是窄的板鋤,用來除草的。
這三種他都買了,還有一種寬的板鋤,他覺得用處不大,便沒有買;
除了鋤頭之外,便是鐮刀,這玩意用得是最多的,割草、割苗都得用,一口氣換了六把。
畢竟官兵都說明了,以後不會再有這麼便宜的價錢了,自然是隻要有餘糧,便要換了。至於其餘的鐵鍋、犁耙之類的鐵器,卻是有些太貴了,只能是錯過了。
一聲可惜沒說出來,卻被一聲“夠了”打斷了。
開口的是徐武:“所以,全寨的人,都拿了糧食換鐵貨了?”
“是啊……全寨的人都換了……”
“一共換了多少糧?”
“啊,不知道,不過,兩匹駝馬駝不下了,二十個官兵都挑着糧,應該是不少!”
“那你家裡還剩多少糧?”
“沒剩多少了,官兵不單是要糧,沒有糧了,雞、羊、乾肉都要,家裡,還有幾鬥吧……官兵說了,只來這一趟,錯過這次機會,下次就沒有了……”
這年輕人,因爲常來寨中報信,徐武便也認識他,他家裡一共有五口人,就算每人每天吃一升糧,吃到收秋糧,也要三石糧。
可就家裡僅剩兩石多的情況下,也就是說,此時他家已經處於缺糧狀態了,結果,還拿了一石多糧食去換鐵器!這是昏了頭嗎?徐武寒着臉,打斷年輕人的話:“那能吃到收秋糧嗎?”
“不能!”這小夥子倒也光棍,直言不能。收秋糧還要兩、三個月呢!家裡的這幾鬥糧哪夠?不過,他也不怕,“到山裡尋些野菜,獵些山貨,撐到秋糧,應該不難!”
聽他這麼說,徐武恨不得上去一腳踹死,如果一兩家沒糧了,去山裡尋食還可以,全村的人都沒吃的,山裡哪來那麼多吃的?而且,他們村子人少,才十幾戶,幾十口人,要的糧食總量也不會太多,飽一頓餓一頓或許還能過得去。
可銅鑼寨裡卻有三百多人!就算是將這方圓十里、二十里的兔子老鼠都滅盡了,又能撐多久?他不想跟這小子再費口舌,轉而對大當家黃龍禱說道:“若小弟猜測不錯,只怕左近村寨的糧食都被官兵買走了,大當家,官兵用心險惡啊!”
黃龍禱點了點頭,大路被堵了,寨裡的糧食來源,便只能靠小路。靠小路運糧,便只能就近從附近的村寨裡買,如果有糧,憑以往的關係,自然會賣,可若是沒糧了呢?他撇下報信的小夥不管,問徐武道:“四弟!你以爲,該如何應對?”
徐武沉吟片刻道:“小弟以爲,莫過於開源、節流!寨中還有餘糧近三百石,請大當家的下令,寨中衆人每日按口領糧;禁止釀酒、餵雞;同時,請大當家馬上派人去往臨近其他村寨買糧,就算他們不賣,也要他們不得將糧食賣給官兵!以便日後,還有糧可求!只要收了秋糧,官府此計,便不攻自破!”
徐武才說完,湯泉冷哼了一聲道:“哼……大火可都是吃慣了飽飯的,現在又要卡着脖子過日子,只怕是不肯了!”
“現在是非常時期!待官兵退去之後,自然又可以恢復到以往!”徐武辯駁道。
湯泉卻不理睬徐武的話語,拱了拱手,對黃龍禱說道:“某以爲,窩在寨中等待官兵自行退去,可不是什麼高明的辦法,唯有將官兵打痛了,讓他們記住教訓,才能一勞永逸!”
黃龍禱一聽,覺得確實也有道理,他還沒說話,徐武連忙爭辯道:“不可!泉州刺史王潮麾下,兵馬數千,便是牙兵,也在一千以上,現在,只派了一都人來此,某等纔有機會與之周旋,若是,惹其發兵五百、八百,即便是有險可守,寨子也難免玉石俱焚啊!”
“懦弱!此前廖若彥爲泉州刺史,不也發大兵來討?事後如何?大當家何懼官兵?”廖若彥是王潮的前任,也曾討伐過銅鑼寨,結果不了了之。
“王潮的兵與廖若彥的兵決不可同日而語!”
“那日,你從他鐵做中,取出鐵器近千斤,糧食、銅錢也是不少,可沒見他的兵有多強!”
“那日是用計!”
“今日便不能用計了?”
“這又如何一樣?”那日之事確實是徐武策劃的,可事有湊巧,肯定無法簡單複製。
“只要用心、只要有心,便是一樣!”湯泉冷冷地在徐武身上轉過,再轉回黃龍禱身上,拱手道,“大哥!既然此時因四當家而起,不如,還是讓四當家的拿一個法子,如何將堵在路口的官兵軍寨清理掉,纔是正理!”
決定權又轉回到了黃龍禱身上,他卻沒辦法馬上就做出決定來。
如果能將路口的軍寨端掉,那自然是最理想的。可寨裡的人馬從未攻打過官兵的軍寨,肯定沒有多少把握;
等秋糧的法子笨是笨了些,卻是最穩妥的,畢竟秋糧一熟,單是寨子自己種的糧食,都能撐一段時間,更不用說,這周圍幾十裡的村寨的產出了,官兵斷然不可能再次將糧食全部買空。
只是,這樣一來,也太憋屈了。
左思又想,想出個折中的法子來:“二位兄弟所說的都有道理,三弟!你便差些人去左近的村寨說一聲,讓他們不要再給官兵賣糧,否則,他人刀兵相見,別怪某不講情面!四弟,打探消息的事情,歷來都要倚重與你!不如,你就再辛苦一趟,打探一下官兵軍寨的虛實,如有機會則端掉,實在是不行,便再從長計議!你看可好?”
既然大當家開口了,徐武也不再推辭,與黃龍啓一起起身,沉聲道:“喏!”算是應了這道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