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口說了聲心中志願如何如何,不曾想,卻被徐寅追問,讓王延興一愣。他心中志願是什麼?
穿越重生以來,他只是本能地覺得,重活一世太難得,何不做一番事業來。
可這半年以來,所見、所聞,卻又讓他打心底裡開始同情起先人的不易。可若當真落實爲一個心願,卻沒有好好總結一番。不過,他很快就想到杜甫的一句詩,誠懇地說道:“學生志願,能大辟天下寒士俱歡顏……”
“要大辟天下寒士,須得廣廈千萬間……繼之所行之路,不與他人同,卻正合實事求是之意……爲師佩服啊!”徐寅忽然喟然一嘆,竟然朝王延興拱手一拜,“爲師矣有此願,欲學得滿腹經綸,爲求君王心……如今看來,卻是錯了!”
“老師何處此言……”王延興話一出口,才覺得,真是廢話,現在這個時節了,李唐皇帝被困在長安,實際掌握的面積,比福建還小,就算是得了他的信任,第一要考慮的也是如何維繫帝國的延續,想普施善政,惠及小民,只是個白日夢罷了。
不過,徐寅見王延興似乎沒會過意來,只當王延興對天下大勢瞭解不多,便將此時天下局勢款款地說來:
此時的中原,早已亂戰成團,李克用、王建、朱溫、楊行密、孫儒、董昌等軍閥,在從西起成都,東到蘇州,北至雲州的中華大地攻城略地,而中央政府,對這種亂象,全然無力控制。
許多城池,被雙方軍閥來回拉鋸爭奪,戰區百姓,若不逃亡,便難道身死的下場,當下,最慘的,是孫儒控制之下的區域。
此刻,他同時與楊行密和朱溫爭奪淮南的控制權,雖然還沒到他徹底瘋狂的時候,不過,他的殘暴已經開始暴露無遺了;
但最讓徐寅擔心的是,皇帝竟然命張浚爲帥,去征討李克用……
李克用是什麼人?沙陀騎兵的總瓢把子!而沙陀騎兵又是什麼人?這是一羣馬上生、馬上長,天生的騎兵種,黃巢便是敗在李克用率領的沙陀騎兵的鐵騎之下!
而張浚是什麼人?黃口白牙的文人書生,從沒聽說過他能領兵;
新建的天子六軍又是什麼人?全是新兵啊!沒有上過戰場。
這樣兩支軍隊對戰,結局會如何?
此時,戰局正大概已經進入到關鍵時刻了,因爲距離的原因,戰況發展的還不太清楚,可無論如何,徐寅都覺得天子的勝算實在是渺茫啊……
唉……王延興也是一嘆,不過,他這一嘆,一半是給當朝天子。
自古以來,亡國之君,大抵能分爲兩類,一類是敗家子,例如紂王、例如隋煬帝、例如陳後主等等,
還有一類,則是前任造的孽,非要他來還,例如漢獻帝、又例如當朝的這位……
李燁接盤之後的李唐天下,作爲一個統一的政權,已經是名存實亡了。也就還剩下一張皮蒙在外面,沒有最後的破滅罷了。
以他知識和能力,如何去力挽狂瀾?王延興嘆他生不逢時!
另一嘆,卻是爲徐寅而發。作爲一個後世的來客,對待天子、君王之類的人物時,要比這個時代的人們要平淡得多。可這種天然的心裡觀念,對徐寅來說,是不可想象的。
在儒家治國理念中,輔佐君王、忠於君王便是第一要素。所謂主憂臣辱,主辱臣死纔是常態。在可以預見君王將陷入不利的境況時,讓徐寅如何不能憂慮、悲觀甚至是絕望?
可無論是李唐天子的窘迫,還是對徐寅的憂心,王延興都無意去幹預,也無力去影響,唯有輕輕的一嘆。
“其實,君王太遠,小民卻在眼前,某無力給予天子助力,卻可以予以黎民幫助!”徐寅端起手中的茶杯,悶悶地又喝了一口,淡淡的,滿滿的,卻是苦澀,“某錯了!繼之所爲,纔是正道啊!”
這……輕輕數語,卻恍若雷霆,自重生以來,何曾聽過這個年代的知識分子能有這認識?
王延興不可置信地看着徐寅,見他臉色依舊沉重,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他這是也要學自己的,來踐行實事求是,來幫助自己爲黎民出力?
想想還是算了,徐寅的名頭太盛,不是小小小溪場鐵做能容得下的大神。
不過,便宜老爹不是一直都在想請徐寅出仕爲官嘛?何不趁機勸一勸呢?
王延興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試探着說道:“即使如此,老師何不出仕?爲官一任,造福一方,豈不不枉老師憂國憂民的心意?刺史求賢已久,老師若是願意出仕,刺史定然會任以重位,助老師去實現心中宏遠的!”
徐寅兩眼深意地看了看王延興,低頭沉默了稍許:“重位便罷了,能做點事情,無需愧對父老即可!”
這算是求官嗎?王延興心中暗歎,不知道要多大的決心才能讓徐寅說出這樣的話來,但,這對王潮卻是個機會,王延興連忙拜道:“老師言重了!老師願意出仕,實乃泉州之福!延興這就去稟報刺史!”
以徐寅名氣,自然不可能拉到鐵場去幹雜活,甚至是在南安縣,除了一縣主官之外,別的職位只怕是都配不上他!這個難題,還是給王潮去考慮吧。
畢竟泉州現在長史、別駕的職位都是空的,也無需考慮人事變動爭權奪利的問題。當然,這樣的決定也只能由王潮拍板……
出了州學後院,王延興連忙打馬趕到刺史府,向王潮彙報。
王潮也不含糊,立即備了文書告身,親自前去迎徐寅。若是在平時,長史這個級別的官員的任命,必須由中央來決定。現在嘛……連觀察使、節度使都是自立的了,就更別說長史、別駕、司馬了。
也不知道王潮是聽了王延興的建議還是本身就是這般打算的,他給徐寅任的職位正是泉州長史一職。
王潮得了徐寅這樣一位無論是名望還是實務都是上上之選的助力,自然是滿心歡喜,王延興最初的計劃卻是要落空了,他到徐寅這裡來送茶葉,其實還想請徐寅再寫兩首詩讚一讚,然後,再好拿出去打廣告來着。
最好,還能勸他長期地喝新茶,那效果就更好了。只是,現在徐寅當官去了,也不知道還沒有用閒情逸致來寫詩……
王延興撇撇嘴,暫且將徐寅的事情放下。
申定平過來彙報,說是找到了那個叫黃起東的人,就是採兒說的,鬱香茗茶此前的掌櫃。
同時,申定平也將這黃起東的跟腳一併查清了:
自從祖父輩起,黃家就爲鬱香茗茶做事,算起時間來,超過了五十個年頭。
黃起東更是從小就在鬱香茗茶中長大,是採兒的父親爲女兒專門挑選和培養的得力的人手。對茶葉一行,十分精通,假以時日,採兒黃起東組合,便完全可以撐起鬱香茗茶的新一代的發展來。
可惜,時局之下,任你再精妙的謀劃,也落了個空。
鬱香茗茶破家之後,採兒一家身死,只有採兒以奴婢身份獨存。至於一屋的奴婢、下人,盡數逃的逃,散的散,一夜之間,全走了。
這個黃起東一家,也逃出了泉州,便在莆田一處村子,置了幾畝地,餬口過日子。
就在剛剛,才被申定平“請”到泉州。見了面,見這個名不見經傳的茶鋪掌櫃,在個不高,四十來歲,再加上清清瘦瘦的身材,站在前面,毫不起眼的樣子,丟莊稼地裡去,還真跟種地的農民沒分別。不過,既然是採兒鄭重地提出來的,王延興也不以貌取人,將他請到自己的屋子,具案席相待。
也不知道是不是申定平去請他的時候,不那麼大方,黃起東一臉漠然,卻將這些視而不見,打個拱,也算是禮,坐在座位上,也不見他有一點民見官的拘束。
這人怎麼這樣?見了衙內還擺架子?劉伴興臉色一怒,出口就要斥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