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福建,雖不似北方那般白雪皚皚,卻也有幾分寒意,尤其是凌晨時分,路邊的草葉子上面,還掛上了白花花的一層薄霜。襯在綠色葉片之上,還有幾分好看呢!
突然,從路邊的林子裡,嘩啦嘩啦地一陣響動,不多會,突然,跳出一個人來。咦!這不是高金寶嗎?常年守在高爐前面,一臉的炭灰,怕是每天都洗上十遍也洗不白;可這黑臉膛上,一雙眼睛,卻是出奇的晶亮;瘦削的臉面,也因爲這雙眼睛,而變得生氣起來,只是,偶爾透出來的幾分狡黠,讓你在對待他的時候,心裡留上幾個心眼……
他幾個跨步從路旁的高草上跳出來,拍打了幾下沾在衣褲上的水滴,再又使勁搓了搓手,讓自己稍微暖和一點。嘴裡還不住地嘟囔着:“他孃的!讓你整老子!丟了秘方,看你怎麼跟衙內交代!哈哈……”
原來,這高金寶到不是有意要盜資料,而是想以此來報復羅二。然而,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這份資料所能引起的判斷,已經讓坐實了偷盜的罪名。
他心裡得意地笑着走在回家的路上,前面,便是紅杉嶺,過了紅杉嶺,便是村口,那就算是到家門口了!想這半年賺到的工錢,過一個好年是不成問題啦!等過完年,再回鐵場看羅二的好戲。一路走得開心,渾然不覺,他若是當真過了紅杉嶺,等這他的,除了他的父母兄弟,還有一組不良人。
快活地上了嶺,將鐵場那個羅二拋之腦後,想想愉快的事,時間過得也是飛快,突然,一個急匆匆的身影,從嶺下跑了上來,定睛一眼,原來是三叔,便打趣地招呼道:“叔父!怎麼跑得這般快呀!嬸孃在後面追呢?”
可三叔一見高金寶,舉起手來就要打:“你個兔崽子!是不是在鐵場拿了什麼圖、什麼譜?”
高金寶一個閃身,躲開,奇怪地說道:“是呀,叔父如何得知的?”
“那你還敢回家!你這小畜生!闖了大禍了!那個什麼羅廠長,帶着人過來拿你來了!你趕緊逃命去吧!”聽高金寶確認的話語,高三叔登時就急的直跳腳!
聽到羅二竟然惡人先告狀,高金寶也火了:“什麼!那個姓羅的還敢來村裡?他是吃了豹子膽了!看某不將他肚裡的屎揍出來!”
“站住!跟那羅什麼來的,可是不良人……金寶啊!你快走吧!讓他們拿了,哪裡會有你的好果子吃啊!”高三叔苦口婆心地勸道,“他們還發了海捕文書,說你偷了鐵場的重要資料……泉州你都不能待了!”
“什麼?”高金寶現在終於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喃喃道,“某不是要偷的,過了年,我就再還回去的……”
“哎!官府什麼時候會跟你講道理了!”高三叔嘆道,“快逃吧!越遠越好!”
“不是的……不是的!叔父!他們肯定是搞錯了!某要去找衙內說,某這就去鐵場找衙內!”
“兒啊!那麼多人,拿着刀,在家裡翻,說是找你偷走的東西……哪裡還有你說理的地方!你快跑吧!你父親,就你這一個兒子啊!永遠都不要回來了!”
就在此時,嶺下的林子裡,突然傳來一陣嘈雜,似乎有人在往這邊來。
“不好!是那些不良人來了!”高三叔凝神一聽,“某是偷偷地從後門跑出來的,只怕是讓他們發現了!金寶!你快跑吧!”
果然,那嘈雜的聲音隱約地在往嶺上而來,而一個念頭不可遏制地佔據了高金寶全部的意識:他們會給自己辯解的機會嗎?會嗎?會嗎?會嗎……突然,一陣恐懼驀然升起,像觸了電一般,猛地從路旁的草叢跨了過去,沒頭沒腦地往嶺上逃去……
目送高金寶很快消失在草木繁密的林間,高三叔痛苦地轉過臉來,一步一挨地朝嶺下走去……
“站住!”羅二氣喘吁吁地跑在最前面,他看到從嶺上下來的高三叔,怒不可遏地抽出隨身的配刀,指着高三叔,“你這老狗!竟然從後門走脫了來報信!說!高金寶在哪裡!”
“老小兒不知道啊……老小兒是想來找某那侄兒,可是,沒見着人啊……”
“沒見着人!某看你是存心戲弄於某!”羅二氣急敗壞地刀架在高三叔的肩上,“再要誆騙某!便試試,某這刀是不是可以將你顆腦袋切下來!”
高三還想爭辯,卻看到羅二身後的秦一秋走上前來,冷冷地說道:“處心積慮地從村裡跑出來,想做什麼,難道某等不知道?現在,如果你沒有見到高金寶,那麼,你現在應該是朝嶺上走,或者是在前面的岔路口等……爲何是往下而來?分明是讓你那侄兒逃跑,卻下來堵某等的去路,好爲你那侄兒爭取時間!好算計!”
心中所想竟然被看穿了……高三身體一顫,雙腳一軟,坐倒在地上……
的秦一秋趁機猛地一喝:“還不從實招來!你將高金寶藏在何處去了!”
“老小兒是當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啊……”高三心知已無可狡辯,擠着眼淚道,“只是讓他跑得遠遠的……某也不知道,他會跑去哪裡啊……”
“那他是從哪裡走掉的?速速帶某等去查看!”秦一秋一把將高三揪起來,讓他走前面!
羅二又將刀伸了過來:“快走!”
無奈,只得帶着一衆人,來到高金寶逃走的那處路邊。
秦一秋仔細看了看草叢中踩踏的痕跡,確實像是一個年輕人倉皇時所爲,便向羅二拱手道:“不若羅廠長帶着此人回去見衙內,某再帶一組不良人,追索過去,看能不能追上那高金寶!”
“哎!便依不良帥之策吧!”羅二無奈的嘆了口氣。追捕之事,自己犯的錯已經太多了:在去往高金寶家的路上,秦一秋就說,不要打草驚蛇,就在村外的道路上設伏;羅二不聽,覺得高金寶肯定已經套到了村裡;到了村裡,秦一秋建議跟高金寶家人好言相慰,羅二不聽,一言不合就抽刀子;就在剛纔,還是秦一秋識破了高三的鬼話……現在看來,若是一開始便按照秦一秋的話來作,高金寶或許已經在擒了吧。羅二實在是無臉再跟上去了。再者,接下來,要走的可都是沒路的野地。這草,深一腳淺一腳,哪裡是羅二能走的?他就算是跟上去,也只能是累贅。即是如此,他也不再堅持,帶着兩個人,壓着高三往鐵場而去。
羅二動身了,秦一秋也揮了揮手,沿着高金寶踩出來的草莖痕跡,往前摸索。
從哪些草的倒伏的程度可以看得出來,高金寶走過時間,還不算太長:“抓緊點!”他吩咐道。
身後的幾個不良人聽言,趕緊跟了上去。一般地來說,像他們這樣的專門進行過野地行走訓練的人,在沒路的草地裡走,要走得快一些。可他們要追的高金寶,卻也是自小就在山裡野的,走野地的速度,並不比他們慢。現在就只能看,誰的體力更好,能堅持更久了……
一個時辰過了,前面的踩踏痕跡依舊很清晰,說明,沒有追錯方向;可弄出這些痕跡的人,卻始終都沒出現!這高金寶跑了這麼久了,竟然不要休息?
沒辦法,只能咬牙跟上去……又走了半個時辰,踩過草莖,一條官道,竟然突然出現在眼前……官道的另一側沒有出現野草被踩踏的痕跡,高金寶應該是走官道了。可官道路面結實得很,沒有留下哪怕一點點可以用來追索的痕跡……
“怎麼辦?”一衆人把視線一起投向秦一秋,秦一秋也是一陣頭疼,他帶出來的不良人,絕大多數都是北方來的流民,對這裡的地形地勢,都陌生得很,根本就沒人知道這條路連接的是哪兩個地方……
只好兵分兩路,分頭去追。秦一秋領了五個人往西,追了又有一個時辰,結果又看到一個岔路口,在路口,有一處將軍箭,上面寫着,直行,是前往汀州,左傳去泉州,右轉,則是去往沙縣方向。這接下來,該如何追?只希望走東邊的那幾個人能有所發現了!他嘆了口氣,朝幾個累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不良人招了招手:“回吧!”
而往東邊追去的人,遇到的選擇更多。他們追出去不多遠,就看到路邊上分出兩條小路來,看不出是通往哪裡的,幾人蹲在地上,分辨了許久,覺得,這兩條小路有些時候沒人走過了,便繼續沿着官道往前走,結果,也遇到了岔道:一條往清源和莆田,一條往福州候官……
兩組人無功而返地回到鐵場時,已經深夜了。秦一秋,讓屬下先去休息,自己去見王延興。到了王延興房裡,羅二正低着頭站在那裡,面壁思過……對高三的審訊早已經結束。知道,高金寶並不是蓄意偷盜資料,而只是爲了報復羅二。而搜檢熔鍊場的所以資料,發現高金寶確是也只拿了一份爐溫對照圖表,跟高三的描述很符合。
王延興沒有爲難高三,打發他回去了,讓他見到高金寶之後,拿了圖表回鐵場,可以免除他的罪責!高三沒想到,這個衙內居然真的這麼講道理,腸子都悔青了。恨不得一頭磕在坐案腳上。當場發下重誓,要把高金寶找回來。
高三走了,王延興半天沒有理睬羅二……若不是這個羅二,這事情,能落到這地步?羅二也自知做錯了,心甘情願地罰站認罪。也不知道秦一秋能不能將高金寶追回來。
等到深夜,卻是無功而返。秦一秋單膝半跪在地:“屬下無能,沒能將高金寶帶回來……”
聽完秦一秋的彙報,王延興意興闌珊地點了點頭:“起來吧!你也盡力了……去歇息吧!”待他離開,王延興纔對羅二說道,“總是需要經驗和教訓才能成熟,羅二!馬上就要過年了,這次,某不罰你!你將此事的前因後果,寫清楚,自己在那些地方犯了什麼樣的錯,都寫清楚,交給某。不要再有下次!你也去休息吧!”
將兩人打發走,王延興雙手交叉着枕在腦後。唉,沒想到,馬上就要過年了,竟然出了這樣一攤子事。
唉……這高金寶腦子裡面裝着的,可是有不少自己從後世帶來的知識,也不知道會被他帶到何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