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睜睜地看着泉州軍將殘存的海潭山海盜戳倒,刺死,鮮血很快就將一大片的地都染成紅色。
暴戾的血腥,像針一樣紮在喘息着的湄洲盜和在寨牆上觀注戰事的海潭山海盜心裡。
這已經不是戰鬥了,這是赤裸裸的屠殺,個人的勇武,在那妖魅的火器之下,沒有絲毫意義。
而那些執行最後殺戮任務的槍兵,更是像是不知道生命是何物的機器,麻木地將長矛一刺一縮,似乎他們扎中的並不是自己同類的身體,而只是一捆捆稻草一樣。
不多時,戰場上,殘存的呻吟都已經停息,槍兵們再次列隊,朝寨牆一步一步地走來。他們身後是炮組。跟在槍兵們的步伐後面,踩過血浸溼的泥濘,亦步亦趨地朝寨牆旁走來。
張武寧艱難地嚥了咽口水,知道自己遇上的根不是一個層次上的對手,心裡只有一個想法:跑!趕快跑,在泉州軍還沒有攻上寨牆之前,趕緊跑!
海潭山是一個大島,除了水寨這裡有一個大型港口之外,翻過水寨後面的山頭,在島的另外一邊,還有一個漁港,只要能找到幾艘漁船,就能跑掉!
張武寧的驚恐已經寫在了臉上,和他一樣,留守寨牆的幾個頭目同樣形同驚弓之鳥,互相一對望,同時說出一個字來:“跑!”
兩百多人,盡數從寨牆上撤了下來,乘泉州軍還沒有破開寨門,直接從後門跑了。
至於寨中的老幼婦孺,也管不了了,只恨爹孃少生了兩條腿,不能跑得比別人更快。
他們才跑出後寨門,泉州軍就已經撞開了寨門,開始長驅直入。等他們氣喘吁吁地爬到水寨後面的山頭,再回望水寨,見泉州軍入水銀瀉地一般,經由寨子裡的各條通道穿過,繼而又控制住了後寨門。
他孃的,會不會再追過來啊!張武寧不敢多做停留,頭也不敢多回去繼續逃命去了。
殘存的海潭山海盜跑得這麼徹底,倒是出乎王延興的意料,也好,天色漸黑,若是要在黑夜中進行巷戰,傷亡數字可又要增加一截了。
至於追擊,也先打住,在陌生的環境中,要進行夜間的野外追擊,風險只會比黑夜巷戰更大……
放了兩隊散步出去,在寨外遊蕩,避免海盜晚上偷襲。
等明天,再考慮如何清剿殘匪。
當務之急,還是得先徹底控制住這個不小的寨子!
控制住出入口後,戰兵們開始以什爲單位,對寨子進行搜查,排除可能存在的隱患。
重點,自然是張武定的住所和庫房。
把守此地的海盜大多已經逃之夭夭,忠於職守的幾個,也沒有搏殺的勇氣,乖乖地當了俘虜,倒是省了一番拼殺。
將俘獲的一干人等集中看管後,便開始搜檢裡面的物資,暫時還沒找到傳說中巨大的財富。
對於海盜來說,最大的財富就是船,張武定也不例外,他的錢財也是大多用來購置船隻了。
只是他辛辛苦苦置辦的船隊,大半去了北邊進行貿易之外,剩下的大船,包括他自己的旗艦,在水戰中被揚波軍盡數俘虜,小一點的船隻,窩在水寨中,自然也是便宜了王延興;
除了船,其他浮財,大半置辦了貨物,隨船北邊貿易去了。在寨中留下的,大都在這庫房裡了:這銅錢看着成堆的成堆地挺嚇多,可清點出來,大概也就是幾百貫,倒是那些碼放整齊的的綢布可能價值不菲。具體數量,暫時還不着急清點,先封存好;至於更加值錢的珠寶,卻沒有發現,不知道是不是還有什麼暗格沒有發現。這不是急務,讓胡老二帶人慢慢搜就是了。
寨子裡,除了這巨大的收穫,還有更多的是被拋棄的老幼婦孺。這些中,許多是北去的海盜和已經戰死的海盜們的家眷中,無力逃跑或者來不及逃跑的。在刀槍的逼迫下,陸陸續續地被從家中趕出來,往寨子後門外趕。都集合在寨子外的空地上,至少還有千人。
這些人手無寸鐵,倒是沒多大威脅,可要處理,卻又有些麻煩:
他們就算不是匪衆,那也是匪屬,無論如何一個從匪的罪名是逃不了,直接殺了最是省事。
可王延興下不了這個手。不處理,又不行,畢竟他們的親人或死於揚波軍之手,或敗與揚波軍!殘匪回來了,八成會做內應。留下來,又是個隱患。
王延興將他們趕出去,而沒有派多少人看守,就是希望他們多跑掉些,可是,大概是對家的依戀,這些人竟然就這樣傻傻地站着,木然地等候自己未知的命運。
唉……這大概是中國人通性吧!
怎麼辦呢……王延興回頭看着孟鹹,孟鹹見王延興的表情,知道他的意思,他沉吟道:“有一人可爲指揮使解決這個問題!”
“誰?”
“林瞎子!”
是了,自己這邊的人中,唯一有管理過海盜山寨的,便是林瞎子,而且,他也是剛剛投降過來,跟這些人或許還形成共鳴。點了點頭讓人去請林瞎子過來。
而林瞎子,此刻還沒有從激烈掙扎的心神中恢復過來。這幾天他所經歷的招安、詐降、強攻……就像一幕高潮迭起的驚悚劇一般,將他的神經繃直了,再張緊,一直都處於可以承受的極限。
等到屠殺的那一幕發生過之後,他心裡的底線終於被打破了,只要一看到泉州軍手中的矛,就無端端地想到的,都是那矛尖機械地在人肉體中插進去再抽出來,再插進去,再抽出來,還有一股像噴泉一樣飈出的鮮血,溼透了整個地面的畫面。
林阿四還抱怨說道:“他們分明很輕鬆就能殺了海潭山的人,爲什麼要讓我們去送死……”
他一巴掌就扇在林阿四的腦袋上:“不許胡說!”
他雖然也恨王延興讓自己的許多屬下死在陣前,卻也知道,如果不是自己這一來一回的衝殺和敗退,海潭山的海盜未必會衝到二十步跟前還沒發現槍陣後面的樹炮。
如果不是第二輪衝鋒將海盜徹底激怒了,那些海盜未必會直接撲上來。作爲戰鬥的指揮者而言,這樣算計,實在是沒什麼太多可批評的。
只是推上去誘敵的是自己,終究還是有怨氣的……
心中一陣嘆息後,隨着過來叫他軍士,一起到了寨牆之上。
王延興見了他首先便說道:“林都頭!你這第一次衝鋒,可真是丟臉吶!不過,第二次衝鋒卻是殺出了血性!很不錯!”
說罷,語氣頓了頓,“弟兄們的血不會白流的!將戰死、受傷的弟兄名單清點一下給某,某給他們安排撫卹。”
王延興進了寨子之後,林瞎子便在寨外收攏戰死弟兄的屍體,清了人數。結果早就列了出來,遞給王延興。
他自己的視線不敢在那張單子上更多地停留:他從湄洲島帶出來的人手共有兩百二十三人,除了有二十多個人守船之外,差不多兩百人蔘加了這次戰鬥,不到半個時辰,便戰死了六十七人。
還有二十人倒在戰場上,沒有立即死去,被從死人堆裡刨出來之後,還有氣吊着,只是要麼身上有窟窿,要麼是腦袋上有坑,還有斷手斷腳的,能不能活下來,只能看他們命硬不硬了;
手腳齊全地的,沒有大傷的,只剩下了一百零三人。
王延興看到湄洲盜傷亡這麼慘重,尤其是戰死比竟然這麼高,心裡也是一陣唏噓。
似乎剛纔的話說得有點不近人情,連忙又說道:“湄洲都此次血戰,傷亡是太重了些!尤其是第二次衝鋒,跟比自己強的對手血戰,難免死傷。不過,你們這一仗,爲兄弟部隊取得全勝奠定了基礎!某給你們記了頭功!”
好歹王延興給了他們一個肯定的評價,讓心如死灰的林瞎子總算是燃起了一點點希望,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哽咽着說道:“多謝指揮使體恤……”
“戰死、受傷的兄弟的撫卹標準,杜子欣應該跟你說過,你們既然身爲揚波軍戰兵,享受的自然也是和其餘軍士一樣的待遇,這一點,你可有什麼意見?”
“但憑指揮使安排!”林瞎子躬身道。在湄洲島爲海盜時,也會有死傷,只是那時候大家各安天命,死了就死了,卻沒想過有撫卹之說。現在王延興能按照正規軍士的標準給予善後,林瞎子心裡頓時安定了不少。
說完這些,王延興卻又話音一轉:“這打仗總是會有傷亡!可此次與你們相對拼殺的海盜的傷亡卻是要輕得多。林都頭!某肯定你們在此戰之中的功績,也感謝弟兄們爲某所付出的鮮血!但是,某一樣要指出,林都頭!你之前在湄洲島時,可沒有把弟兄們操練好啊!”
林瞎子一聽,心裡一咯噔,這是治自己的罪,還是要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