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年輕就是不負責任的理由嗎?”孫晗揚頭,冷眼看着唐宇的後腦勺,眼底閃着冷光。
唐樂被孫晗臉上的表情攝住,怔愣了好半晌才摟住她的肩膀,壓低了聲音問:“親愛的,怎麼了?”
唐宇感覺到她話裡明顯的敵意,也是一怔。
長輩在小輩面前說那些陳年舊事,左右都有些難以把持,但這件事自己保持沉默,似乎也不是很好。
唐宇思來想去,只能含蓄的笑道:“年輕不能當做任何事的藉口,只是年輕的時候看問題總會太簡單,解決的方式很多時候都會很自我,不經意間就會傷害了別人傷害了自己。”
孫晗抿着脣瓣,沒說話。
在她聽來這些都不過是冠冕堂皇,只是這些冠冕堂皇的話又找不出任何能夠被責備的漏洞。
她討厭這些會說話的人,當騙子都能當渣都能當得這麼光明正大!
唐樂見孫晗臉上的表情不對勁兒,沉吟一下,蹙眉問:“那幅畫是你什麼時候畫的?”
“初戀?”
“對。”
“大概三十年前吧,我還在上學的時候。”
這幅畫到底關係到他的過往,唐宇自己也有些敏感了,“你們……怎麼這麼關心這副畫?”
唐樂歪頭看了看孫晗,見她沒有開口的意思,就替她說了,“小晗之前看她師兄畫過一張一樣的。”
“真的?”唐宇有些激動,思縝良久,喃喃:“不可能啊,我從來都沒有公開發表過這副畫,這次畫展是第一次展出……”
他正琢磨着,一下對孫晗的敵意恍然大悟,輕聲笑道:“我想這裡面可能有什麼誤會,但我能保證這幅畫肯定是出自我之手。”
孫晗緊皺着眉頭,轉頭看向外面的風景,“可能是我記錯了吧。”
“沒關係。”唐宇十分豁達,“抄襲在這個圈子很常見,很多新人爲了生活會把自己的畫低價賣出去,貼上名人的標籤後,這些作品往往能有幾倍的價值,你會生氣也是應該的。”
“但錢對於現在的我來說已經沒有什麼吸引力了,所以你可以放心,這幅畫的作者一定是我,你如果不相信也可以去問美術館那邊的工作人員,這副《初戀》是不賣的。”
他不想給兒子個壞印象,所以極盡可能的解釋着這件事。
“是我唐突了,不好意思。”孫晗敷衍了一句,雖然嘴上這麼說,但冷淡的聲音卻讓人覺得她壓根就不相信唐宇的話,只是不想再就這件事爭辯了而已。
坐在旁邊的唐樂也很無奈,他只好握住她的手,暫且將心中的疑問都藏進了肚子。
唐宇勉強笑笑,隨手開了音樂,想讓車裡的氣氛輕鬆一些。
這是他第一次遇見這樣的質疑,本以爲自己已經解釋得很明白了,但對方似乎已經判了他的死刑,不管他怎麼說,都不過是巧舌如簧的辯解。
他能做的,也只有閉嘴了。
唐宇心裡有些自嘲,自己好歹也是個有頭有臉的畫家,現在被兒媳婦懷疑,感覺實在有些上不來下不去。
好在,下車之
後,孫晗陰陽怪氣的樣子有所緩解,她沒有再問關於那幅畫的什麼,唐氏父子自然也沒有再提。
唐宇的家在學校附近,從市區開車過去需要二十多分鐘,紅白相間的別墅,白木柵欄圍起來的別墅,柵欄上攀爬着繁盛的薔薇,一朵朵粉色花朵綴在枝頭,嬌俏惹眼。
木柵欄上沒鎖,他從外面站着拉開木栓,招呼唐樂和孫晗進去,自始至終都帶着和煦如春風的淡淡微笑。
孫晗總是不經意的就愣了神。
這是一個何等溫暖的人啊,甚至超越了傻白甜的唐樂!
這樣的一個男人,怎麼忍心離開自己喜歡的女人呢?
進門之前,唐樂拽住了孫晗的胳膊,眉心堆着很多擔憂。
“小晗,你是不是有什麼重要的事兒沒跟我說?”
孫晗仰頭迎着他的目光,想說,又不知道怎麼開口,糾結地抿住脣瓣。她知道自己的不正常不能敷衍了事,就算拼命僞裝起來,也還是會讓他擔心,可……她真是不知道怎麼說纔好啊!
“對不起……”孫晗垂下頭,又是無奈又是無力。
“這有什麼好對不起的?”唐樂輕輕抱了抱她,“不管是什麼事兒我都會站在你這邊。”雖然猜不到,但隱隱能感覺到這事兒肯定跟唐宇有着莫大的關係。
這個生了自己的爸爸,在他八歲之後就再也沒有給過他任何父愛,而孫晗是他決定要守護一生的女人,這兩人之間的天平,根本沒有任何懸念。
他會無條件傾向孫晗的一邊。
唐宇也不是傻子,所以兩個孩子在外面站着的時候,他沒有奇怪也沒有偷聽,而是進屋找好了水果。
唐樂和孫晗進屋的時候,正見唐宇端着一盤子水果和一盤子小餅乾從廚房走出來,“餅乾是我昨天烤的,味道很不錯。”
他說着把東西放在茶几上,卻沒招呼兩人坐下,“樂樂,小晗,你們跟我上樓,我有些東西想給你們看。”
樓上走廊盡頭的房間是他的工作室,他基本上不會領人過來,哪怕是自己最得意的門徒。
房間很大,看樣子是把原來的兩間屋子打通,變成了一間超大的工作室,通透的落地窗,讓房間分外明亮。
牆上掛着唐宇各個時期的作品,都是非賣品。
其中有整整一面牆都是女人的畫像,畫的尺寸大小不一,畫風也不盡相同,女人的表情不一,但能肯定的看出是同一個人。
都是《初戀》中的那個女人。
“這些畫有我跟她在一起的時候畫的,也有分開之後畫的,美術館的那幅,是我畫的第一張,我們也是因爲那幅畫在一起的。”唐宇淡淡的說。
本來兒子在這,他說這些有些不合時宜,但他能看出兒子有多愛身邊的女孩,所以他也顧不得那麼多,當務之急得把抄襲事件澄清,不能讓孫晗在心裡對他心存芥蒂纔好。
唐樂十分感激的對他微笑了下,轉頭去看孫晗,卻見她完全呆住了,直愣愣的盯着牆上的那些話,緊緊咬着的下脣不住戰慄,眼眶越來越紅,似乎下一秒胸中的情緒就要不受控制衝涌出來
了。
這種表情,絕對不會是因爲誤會被解開纔有的!
他又是震驚又是不解,“小晗?”
孫晗沒聽見唐樂的低喚,她眼中只剩下牆上的畫了。
那畫中的人兒也曾滿面青春,滿眼幸福,那畫中的人兒也曾靚麗美好,只是,這個精心描繪了她的畫手,可知道,後來的她,因着他的自私被生活奪去了生活該有的幸福和輕鬆?
不足三十的她,眼角就佈滿了細紋,因爲疏於護理,每到冬天她的手就會生出凍瘡,原本纖細修長的十指,早就已經骨節粗大,因爲沉重的生活變了形。
或許,唯一沒變的是她的笑容吧,看見女兒的時候,她總是努力笑着,好像全世界的陽光都溫暖着她們。
孫晗下意識的往前走着,揚起手,小心翼翼的想要去觸碰那些畫中的人兒,卻又怕自己的手指玷污了畫中的美好,最終,垂了拳在身側,哇哇大哭起來。
天大地大,爲什麼要在這種時候讓她遇見自己的爸爸?
她可以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嗎?
*
一樓客廳的沙發上,孫晗腰桿挺直的坐着,眼瞼低垂,眼睛紅紅腫腫,雖然沒化妝,臉上的淚痕依舊明顯。
旁邊的唐樂茫然又擔憂的看着她,不知所以。
對面的唐宇目色沉重,滿臉暖春遭遇了凜冽的白毛風。他開口說了心中的疑問:“你認識孫雯?”
孫晗點頭。
“你是?”唐宇繼續發問。
“我是她的女兒。”孫晗撩起目光,灼灼地印進他的雙眸裡,“是她唯一的女兒。”
唐宇訝異難當,定定的看着孫晗,五官都因爲震驚而僵住了。
他想不到對方給出的會是這樣的答案,孫雯她,怎麼可能會有孩子?
他微張了嘴,卻說不出一個字。
他們之間,還有一個唐樂!
唐樂左右看着兩個人,一時間傻了,他想要笑一笑,讓這裡的氣氛不要那麼僵硬,嘴角抽了半晌,卻怎麼都笑不出,“孫雯是誰?那個畫中的女人嗎?”
唐宇艱難的嚥了咽口水,“對。”
孫晗歪頭看向唐樂,忽然再不能面對他,她驀地起身,“對不起……我想先回去了。”說完就悶頭轉身往外走。
“不行!”唐樂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他垂了頭沒看她,額前的碎髮散落下來遮住他半邊臉,讓人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但孫晗能感覺到他手上的輕微戰慄。
“怎麼辦,我跟你好像是同一個爸爸呢。”孫晗強撐着崩潰的心,哽咽着說出這句讓自己撕心裂肺的話,委屈地努着嘴,嘴角都要掉到地上了。
她不想讓自己再哭出來了,不想讓自己太難看,就算她讓老天給玩了,也要漂漂亮亮的面對,她……什麼都不怕!
唐樂輕輕攥住她的手,努力控制這輕顫的聲線,“爸,小晗,說得不是真的吧?”
安靜,屋子陷入了死一般的靜寂,好像這一切都不過是一場戲,導演一聲cut之後,就能回到美好的現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