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爾特城在一陣騷亂後迴歸平靜,天空又高又藍,白雲如絲如絮,空氣中隱約飄着海水的腥味。從西街通往城堡大道的裂縫癒合了,登上游船的逃難人羣似乎還沒有駛出港灣,短暫的惡夢就已經結束了。
也許有人會把這一天所發生的驚心動魄縮寫爲故事,如果在故事裡頭添加點人爲因素,這一定會成爲大話王國最好的賣點。
當然了,不論陸地上發生了什麼,他們都不知道地底下的真實動靜。
海洋騎士——克羅茲,作爲這次事件的主謀者,終於得到應有的懲罰,感受着手中的黑泥被一點點風乾,他就連擡頭的勇氣也丟掉了。
“我對維爾特做了什麼?天哪,我只是想要塑造一個完美的海島世界。”一段風平浪靜之後,克羅茲如大夢初醒,他把錯誤全都歸結到金幣頭上,恨不得一切都沒發生過。
但被摧毀的不僅僅是金幣與肉體,還有寄宿在心裡的英雄夢想。想要改變王國的大話傳統,是讓克羅茲走向殘暴的主導原因。維爾特人沒有見識過真正的災難,卻要把自己誇大成故事中的主角,在一些人以此作樂的同時,總有些傢伙躲在暗地裡鄙視。克羅茲的父親是打破僵局的第一人,但卻沒能走到最後,他的失誤在於永遠也不會體會到王國人民的軟弱。
“我呀,就是聽着父親的故事長大的,他對我說過最多的就是,當一個人沒有親眼見到惡魔時,是絕不可以把它當成笑料說出口的。”克羅茲用盡最後的力氣,勉強使自己翻過身,仰望那由發光菌菇構成的繁星,遺言中帶着哽咽:“可我的父親最終還是遇到了它們,可惜沒有多餘的力氣說出口,於是就在我打算將父親的事蹟傳遍王國的每個角落時,維爾特人卻從不相信一個倖存者的忠告。有的人拿破酒瓶砸我,把我趕出狗窩,街上的耗子都不願看我一樣,他們還不停笑話我,笑我編的大話不中聽,直到一個老人的出現。”
克羅茲說到這,就把手中的餘燼撒向大海,看着它們成爲海面上的斑點,心裡頓時舒暢許多,於是便着說:“那個老頭說可以實現我的一個願望,但這個願望是有代價的,那就是每當我使用一次從他手中得到的金幣能力時,壽命便會縮短一些,爲了向王國人證實深海惡魔的存在,我終於還是接受了老人的饋贈。他給我的是一枚發出黑色亮光的金幣,在接受禮物的那一剎那,我的心就像被究極能量吞噬,只剩下對王國的憎恨,即使我偶爾會清醒,那枚金幣也會像個隨從一樣,不斷灌輸給我錯誤理論,於是我活得越來越不像我自己,覺得就算成爲冒牌騎士,也一樣能夠藉助贗品掌握一片天空。”
大話王與山姆怎麼也會不想到,擁有強大力量的金幣不是從沉船上撿來的,而是從一個老人手中得到的。說起神秘老人,大話王隱約想起了某人,但又一下子記不起名字。
如果說克羅茲從一開始就萌發出對王國的仇恨,假冒金幣就可以使這些萌芽發展成駕馭理智的最終力量,控制持有人的生活感情。
紅色海洋在一片短暫的蔚藍中沉了下去,一同拒絕蔚藍的還有克羅茲的眼睛,他躺在被海水撫平的淺灘上,臉上的每一個枯死細胞都在不約而同地散發熱量,這是他體內最後的溫度,伴隨想象中的海浪,被潮水吞沒。
“是你們把我從惡夢中解救出來,所以我想在最後時刻爲你們做些什麼,很可惜,我的腦袋已經無法向身體傳遞訊號,所以我只能忠告你們一件事。如果想要過上安穩日子,那就繼續留在海島上吧,因爲我曾聽說過,在灰燼大陸裡頭,有很多人都想要除掉灰燼騎士團,他們就像一些從空中落下的雪花,融入到每一個陰暗的角落,等待獵物的上鉤。”
克羅茲仍有話要說,不過無力的呼吸已無法讓他正常開口,大話王想繼續往下聽,山姆卻一把拉住他的手,悄悄說:“他累壞了,就讓他一直睡在海邊吧。”
輕輕的海風猶如掀起的棉絮,輕吻起克羅茲的刀疤臉,在他那乾裂的嘴脣上,逐漸綻放出恬靜的微笑,彷彿看到了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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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話王與山姆回到城堡的時候,夜已經很深了,窗外的橘紅色圓月依然懵懂美麗,照在波光粼粼的護城河上。河面上的船隻緊挨着熟睡,守在吊橋下的守衛也跟着船槳的起伏打起了鼾聲,他們早已把中午的騷亂忘得一乾二淨,海島的寧靜是新夢想的開始。
儘管如此,老國王還是爲兩位小英雄準備了豐盛晚宴,宴席上的美味香飄四溢,有色澤豔麗的輻射狀花紋扇貝;有胸部粗大、外殼堅硬的龍頭大蝦;也有形似粉絲的鯊魚軟骨。
大話王仍舊沉浸在胡思亂想中而不能自拔,克羅茲所說的金幣商人是誰?爲什麼會有人要除掉灰燼騎士團?只要這些問題浮上腦海,含在嘴裡的食物就無法下嚥。
山姆則是個天生的樂天派,從糟糕的吃相上看,很難相信他們剛經歷過一場惡鬥,如果按照一個正常人的食慾計算,這個傢伙的胃口相當於十個彪形大漢,甚至是更多。
一同被邀請的還有騎士團長格羅瑞婭,她從頭到尾都沒幫過忙,卻也依然像個凱旋歸來的勇者似的接受款待。這是必然的,誰讓她是年輕漂亮的騎士團長呢?
老國王有一肚子要說的話,當看到山姆的狼吞虎嚥時,又把即將說出口的話吞進肚子裡,倒是敏銳的格羅瑞婭首先打破了尷尬。
格羅瑞婭:“多謝你的款待,維爾特留給我的印象除了吹牛之外,居然還會有如此多的深海美味。”
國王:“要是方便的話,還想邀請你們住上幾夜。”
格羅瑞婭:“不必了,明天必須起航,我向維爾特港口借了幾名水手,他們看上去挺適合長途旅行。”
國王:“呵呵,如果是想要人手,爲什麼不向我開口?我甚至可以讓出一些衛兵供你們差遣,畢竟是你們拯救了這個國家並且保守了秘密,要是沒有拿出誠意招待你們,我的心裡也不會好受。”
格羅瑞婭:“那就再爲我的心肝寶貝按上幾門重炮吧,要是你不嫌棄甲板的骯髒,明早也可以專程趕來爲我們送行,我是不會拒絕好意的。”
格羅瑞婭的脾性依舊是刻薄,實際上,她挺適合擔任團長職務,相對而言,也就少了女孩的小鳥依人,欠缺女士的溫柔賢惠,畢竟在戰場上搏殺的女子,從來都不需要男人的體貼照顧。
大話王就要和這樣的女人出航了,雖然不夠浪漫,但也挺安全的,於是就趁着舉杯時從中插上兩句。
大話王:“格羅瑞婭小姐,要那麼多的大炮做什麼?我覺得再添加一些水手都比這有用多了。”
格羅瑞婭:“小子,什麼時候輪到你說話了?另外,要是再讓我聽到你叫我小姐,你就不用在我手下幹活了。”
大話王:“遵……遵命,格羅瑞婭小……團長大人!”
國王:“團長女士,你還是太過嚴厲了,也許放下架子,旅行將會變得更輕鬆。”
格羅瑞婭:“這可不是什麼旅行,而是一次遠征。”
大話王:“遠征?我們……我們要上哪去?”
格羅瑞婭:“閉上你的嘴巴,大呆子!灰燼騎士團裡只有我說了算,明白的話,就趕緊把留在嘴邊的蟹肉擦乾淨!”
國王:“呵呵,原來是遠征,怪不得這麼匆忙,既然這樣,我就不打擾各位休息了,明早,你們一定會見到陳亮的炮臺,我會讓城堡裡最好的工匠連夜打造。”
老國王喝下最後一口酒,就命令站在身邊的兩位侍女退下,看樣子,老國王要先回寢了,而就在他站起轉身的時候,大話王忽然想到被遺漏的重點,於是又馬上叫住了國王。
大話王:“請再等等,國王陛下!”
國王:“怎麼了?這裡的食物不太合口味嗎?”
大話王:“不,我想說的事,是關於留在地下的男爵大人。”
國王:“他不是願意在地下等死嗎?那就不需要考慮了,我發誓維爾特人不會聰明到發現地下的秘密。”
大話王:“我是指,你就沒有爲男爵舉行吊念儀式的打算嗎?再怎麼說,他的父親也是開闢偉大航道的英雄。”
國王:“大英雄?哈哈,少年,你給我聽好了,英雄只是被後人拿來炫耀的資本,我已經努力爲男爵做得夠多,所以就不需要在他死後繼續以他父親的名譽掩蓋罪行,相信守護海島的神明們會體諒我的,這也同樣是爲了王國着想。”
大話王:“可是……可是海島人……海島人有權瞭解王國的真相啊!”
大話王一時激動,竟忘了自己是在和國王說話,桌上的菜盤子都因爲憤怒的拳頭震得東倒西歪。
老國王再次正視大話王的時候,蒼老的眸子里居然閃過一陣與身份不相符的寒意,他全然不顧格羅瑞婭的臉色,語調也凝重了許多。
國王:“少年,這裡可不是想象中的童話世界,我懇請你們幫忙是因爲看得起帝國騎士,現在的一切生活都安定了,你們明早就可以收拾完行李滾蛋,大話王國從來都不需要帝國人的憐憫。”
大話王:“你說什麼?明明是我們在危難中拯救了這個王國。”
國王:“不,我的孩子,就算沒有你們,王國也會遇到貴人,而恰恰是我,才使得你們騎士團重新拾回征戰的信心,從某種意義上講,你必須得感謝我,不是嗎?”
老國王與先前的和藹簡直判若兩人,大話王的一席話,竟然暴露出大話王國的傳統劣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