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上形形‘色’‘色’的人羣,深秋的日光下川流不息的車馬,路過時有人偶爾朝臨仙樓裡瞅上一眼的時候,便能明顯感受到那年輕的書生和魁梧青年臉上的凝重‘色’彩。也是因爲二人臉上比較明顯的凝重,連帶着整個臨仙樓的氣氛都有些凝滯起來了。小二們瞻前顧後,不知道該去做些什麼,工匠們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去繼續先前的木工活計。他們中的有些人聽到了二人的對話的一些片段,但是也無法明白。只是這個時候都已經知道,大概是出了些事情了。
而眼下令狐楚和許宣二人的心情有些複雜,不論剛纔那小二打扮的年輕人到底什麼身份,但是總不會有好的居心,這是眼下不需要多想便能做出來的判斷——若是來意是善的,又何需如此大費周章、藏頭‘露’尾,扮作臨仙樓的小二模樣?過的片刻,有小二過來報,他們中有個同伴被打暈在隔間裡,身上的衣服也被人扒去了。因此,許宣二人便更能感受到對方舉動中的某些不善。
“還、還有一封信……”小二說着遞過一隻信封。
令狐楚同許宣對視一眼,伸手接過來打開。信封並不厚,‘抽’出來的,也的紙張也只是薄薄的一頁。令狐楚將紙張展開看了看,目光微凝,隨後手中下意識地一用力,紙張便被他捏成了一團。隨後紙團被他有些氣急敗壞地丟砸在木柱上,滾落在許宣的腳邊。
許宣蹲下身子撿起來,重新展開,滿是褶子的紙頁間,所寫不過兩個字。
“‘花’山。”
自己蒼勁有力,兩字之間鐵畫銀鉤的感覺,力透紙背。大概是爲了強調,寫字之人寫完之後,又隨後在字跡底下畫了兩道線。
“這是……”許宣皺了皺眉頭,那邊令狐楚又往木柱上憤憤地砸了一拳。
“這個是誰的?對方怎麼會知道的?你還告訴誰了?”因爲四周都是人的緣故,有些事情又不能聲張,他走到許宣身邊,眼中含着戾氣,低沉地喝問一聲。
眼下的情況確實微妙,許宣倒不至於真的去計較令狐楚惡劣的態度問題。他鬆開眉頭,望着令狐楚的眼睛:“這種事情,除了同你和劉大人說過,並無告訴他人的必要。”許宣平靜地說出這句話,但是內裡給人的感覺也比較堅決篤定。
令狐楚感受到他的情緒,眯起眼睛又朝臨仙樓里正在忙碌的趙大宗父子看了一眼,隨後聲音壓得更低一些:“他們呢?”因爲抑制着驚怒,這話幾乎從齒縫間擠出來一般的。
許宣搖搖頭:“絕無可能。”
趙大宗這時候偶爾擡頭,見到令狐楚望着他兇戾的眼神,微微驚了驚,有些搞不清楚情況,他慌忙中眼神帶着些許徵詢地朝許宣看了看。許宣只是衝他點頭笑笑,示意他安心。他才安心了些,隨後看了令狐楚一眼,才又低下頭去。但是作爲錦衣衛的令狐楚,雖是隨意的一眼,還是給了他不小的壓力,接下來的忙碌裡,因爲受了影響,連續出了好幾個錯誤。
陽光斜斜地從窗格間照‘射’進來,在地上鋪滿了一地黃燦燦菱形格影子。有臨仙樓的小二端了茶水上來,眼下李家已經將臨仙樓暫時委託給了許宣,因此,他在這般場合算得上是自己人中地位最高的。許宣和令狐楚找了空處坐下,微微沉‘吟’了一番,待到將一些事情想清楚了,才朝對方點了點頭。
“情況比較複雜,看來你做的很多事情都被人看在眼裡了,你回憶一下,看看有沒何發現?”
沉默中令狐楚的眼神不斷變化,但他也不算庸人,起初的一些驚怒過後,很快便平復下來,將情緒控制住了。眼下的事情讓他很有些情緒上的‘波’動也屬正常,平素他是錦衣衛,都是他在背後窺視別人,還從未遇到被人窺視的情況,更何況這樣的窺視他還一直未曾覺察到。作爲獵人隱藏在暗中的他,在某一刻發現自己也可能被人當做獵物了,心情便可想而知。
許宣見他不語,於是接着說道:“能夠發現那小二的不對勁,也是極其偶然的。這種事情,原先怎麼看大概也不會發現問題來。或許是我比較警惕罷,我們所談也是比較‘私’密的事情,因此留了個心眼。這樣的事情……嗯,看來徽州府這邊如今的情況複雜之下,蠢蠢‘欲’動的人有不少,只是……不知道他來自哪邊?”
令狐楚聞言看了一眼許宣,沉默中依舊不曾說話。
許宣喝了一口茶水,如今的心情下,倒也不會有品嚐的興致,隨口嚥下:“雖說你我見面在如今來說並不算‘私’密的事情,若有心人想知道,大概是瞞不住的。只是,那人扮作小二模樣過來,又有什麼目的呢?只是來見我們一面麼?這個有何意義?”許宣說着,隨後眉頭也漸漸鎖緊:“還有,這寫着‘‘花’山’的信,看來你做的探查也被對方知道了……嘖,把握不住啊。”
二人靜坐着想着心事,臨仙樓裡工匠們猶豫了不短的時間,隨後也開始繼續動工了。畢竟每日的任務量若是完成的好,都是有額外的賞錢的,他們自然不願意這般‘浪’費掉機會。嘈雜的忙碌聲重又響起來,其間得了空的時候,趙大宗偶爾會朝那兩人疑‘惑’的看一眼,難以明白二人古古怪怪的表情。
“我倒覺得,這該是對方給出來的一個訊號……”經過一段時間的思考,令狐楚聲音悶悶地說了一句,這個時候,他臉上的表情要多難看都是有的。
許宣想了想便點點頭:“只有這個解釋了。”
那小二在退出去之後,很快便消失了蹤影,看起來就如同他原本就是要過來看看,然後離開一般。隨後留下一封寫有“‘花’山”字樣的信函,這一件沒頭沒腦的事情背後,令狐楚所能想到的唯一可能,便是對方是過來示威的。對方想讓他知道,他的舉動其實已經暴‘露’在對方的眼中。而這一次,是過來提醒。
“看來你有個很不錯的對手了,這是要向你下戰書麼?能夠有如此傲氣……”許宣咂‘摸’着嘴巴,心中對所能做出這樣事情的人做着估計。這樣的估計其實也並沒有多少,到得後來,他往裴青衣身上做了一番考慮,但隨後搖搖頭。裴青衣的傲氣是有的,但是從她所做的事情來看,都比較藏掖,若是真有同令狐楚對抗的能力,也不至於一再選擇避讓。
“不管怎麼說,眼下巖鎮這邊的事情,橫豎也到了某個臨界點了。我估計對方應該是知道了一些事情,準備要開始最後的動作了。有點意思,看樣子你被對方知道了不少事情,卻連對方的身份都未曾搞明白……”
令狐楚看了許宣一眼,過的片刻他才說了句:“總會清楚的!”這個時候,清楚已經完全平復下來。
許宣點點頭:“這個是肯定的,但對方既然敢在你面前下戰書,自然就並不畏懼你。而且,雖然今日你來找我,並未隱瞞行跡,但是那邊反應也太迅速了一些。看來這些事情,在事先就已經有人在關注。你自己想想,會不會是你內部出了問題?說起來,你帶了不少人來這邊,到得如今,我除你之外,還不曾見過其他人。這些人,會不會有問題?”許宣說道這裡,聲音頓了頓:“這些事情,你最好還是同劉大人商議一下,‘花’山那邊多派些人盯緊……”
“這個自然不用你說。”雖然心情平復,因爲自以爲做的隱秘事情,很可能被人看在眼裡,自己所有的舉動,對方很可能都知曉,令狐楚的心情根本無法好起來。這般說着的時候,抓起一旁的茶杯,狠狠地往地上擲去。清脆而帶着怒意的聲音響起來,臨仙樓的廳堂爲之一靜,隨後面面相覷的工匠們互相看了兩眼,又接着忙活起來。
有馬車自街上駛過,因爲多日不曾下雨,人流量比較大的街道上,軲轆身滾過之後,微微帶起一陣煙塵。大概是因爲有要緊的事情在身,即便是在人多之處,那車伕也並未將速度放慢下來。只是努力牽動着繮繩,使之不至於撞到行人。口中一邊高聲呼喊着,路人、小販見狀紛紛向兩邊跑動過去。隨後等馬車離開,纔在後面或是低聲喝罵幾句,或是很乾脆地啜上一口唾沫。
馬車飛駛,在臨仙樓前停下來。馬車還沒停穩,車簾被人從裡面掀開,有人只是稍稍穩了穩身子,便從車上跳了下來。一襲湖綠長裙,外間添了件小襖,粉‘色’繡鞋的小腳,可愛的包包頭。正是許家叫黛兒的小丫鬟。
黛兒下了馬車,朝不遠處被驚到的路人‘露’出一個歉然的笑容,一邊吩咐車伕將車在路旁停好。隨後稍稍提了提裙襬,火急火燎地上了臨仙樓的石階。午後的陽光照在她可愛的背影上,背影顯得有些急切,十三、四歲年紀的少‘女’,便是這般惹人愛憐的樣子。
“許公子哥哥,小姐、小姐讓黛兒來尋你去議事。許公子哥哥,你在嗎?”
臨仙樓外突然響起的清脆的嗓音,以及嗓音中某種焦急的意味。
許宣偏頭朝外面望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