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變得暗紅,視線裡所有的便是鮮血的‘色’彩。從屋外‘射’來的箭矢,還帶着一絲風雪的凜冽寒意。不過這個時候,對於黑衣人而言,即便只是體會這一絲若有若無的寒冷都顯得有些奢侈。
劉守義從他喉嚨間將箭矢‘抽’出來,血‘肉’發出一聲輕微的聲音,他面‘色’不變。染血的箭矢被他握在手中,血水就順着箭矢淌在他的手上。他右手捏着箭矢,在左手的掌心輕輕敲打。
“嘖……你是不是很不甘心?”下一刻,他這般小聲問了一句。
對面的地方,黑衣人圓睜着雙目,血絲在他的眼白上布成網狀。匕首還握在手中,上面的一抹殷紅,是劉守義喉間傷口流出的血漬。先前箭矢‘射’進來的時候,巨大的衝力帶着他的身子朝後揚了揚,匕首也從劉守義的喉間移開。而這個時候,他再度擡起手,想將手裡的匕首送到它原本該在的地方。不過這樣簡單的動作,已經便得很困難。
“呼哧、呼哧……”
肺裡最後的一絲空氣已經擠出來,呼吸開始成爲一件極困難的事情。他像是一條離開水的魚,掙扎着走向最後結局。
從他將匕首抵住劉守義的脖頸,到得箭矢‘射’入他的喉嚨,再到劉守義說話,時間並沒有多久。但是離他最後死亡的結局,還需要一些時間。
全身的力量都朝喉間的血‘洞’裡涌過去,順着血水慢慢泄掉。
黑衣人似乎想要說話,但是喉嚨間破了個‘洞’,聲音從那裡泄出來,‘混’合着暗紅‘色’的血液,就化作“咕嚕嚕……”的聲音。血流得洶涌,傷口又不算大,因此看起來就從體內朝外‘射’出來。間或有幾個泡沫,也是血‘色’的。
“知道你功夫好,但是,若不小心還是要死的……”劉守義衝他點頭笑笑,隨手將他手中的匕首摘下來,舉動眼前打量幾眼:“原本若是塗上毒‘藥’,我怕就真的死了。”劉守義說着,伸手在之間的脖子的血跡上稍稍抹了一把:“真是可惜了……”
黑衣人朝後直直地倒下去,雙目因爲不甘,睜得很大。劉守義一手拿着箭矢,另一首握着匕首的模樣,這是他在這世上最後的印象。倒死也不會明白,張先生的安排怎麼會出問題……
“沒想到劉守義也到了巖鎮,看來日後的行事要多謹慎一些了……”
“不要輕舉妄動,劉守義不簡單。”
“如果真的可以,要找機會將他幹掉,不然有他在一天,我們便放不開手腳。”
“機會,要找個機會!”
恍惚間,張先生的一些話回‘蕩’在耳畔,對於這些話,他曾經還不以爲然過。但到得此時,有些東西,即便是後悔也已經晚了。
被算計了……
劉守義啊……
……
天穹中沒有星,圓月已經開始朝偏西的地方移動過去,月光灑下來,在這個離縣衙不遠的小院裡,有人正朝着火光走近。
劉守義在燈下,沉‘吟’着注視着眼前仰面朝天的屍體,忽略對方臉上死不瞑目的神情。他先是點點頭,隨後又將頭搖了搖,到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表達什麼樣的意思。
做了這些事情之後,雖然滿手的鮮血,身上的衣服也染了血漬。但是他的臉上並無害怕的神‘色’。彷彿死一個人,在他這裡,也不過是一件普通的事情。
從骨子裡說,劉守義是一個讀書人,能到得這一步,橫豎是很難得的。不過,多年來的鬥爭,他對這些事情也已經看的淡,表面給人是威嚴的形象,但是真的到了那一步,讓他拿起刀來殺人,並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
這是一個真正的讀書人,讀書到了一定地步,已經心無畏懼了。
今夜應該有很多死掉了,隨着時間推移,還有更多的人會死。
劉守義望着眼前已經死去的黑衣人,在一旁的一張椅子上緩緩坐下來,表情上卻並沒有多少輕鬆的神‘色’。
有人走進屋裡,手中拿着弩弓。
“大人。”
劉守義這才‘露’出一個笑容:“老九,辛苦了……”平和的聲音裡,略微顯得有些疲憊,隨後他將手中的箭矢朝那邊擲過去,箭矢上的血漬被慣‘性’甩出去,在空中劃出一道血線,在房間的地面上化作一串銅錢般的血點。老九在那邊接過箭矢,重新在弩弓上裝好,發出“咔嚓”一聲輕響。
“臨仙樓的事情……”劉守義衝他挑了挑眉頭,‘露’出些許徵詢神‘色’。老九在他對面點點頭,火光之下,正準備說話,突然面‘色’一變。
“大人小心!”他說着,一腳踢在劉守義身下的椅子上,椅子朝一邊倒過去,他衣袖順勢在空中一拂,不遠處蠟燭的火苗閃爍了幾下,熄滅了。
“嗖、嗖、嗖……”
幾乎與此同時,連續的利刃破空聲,在小院四圍嗚咽着響起來,弓弦繃緊又鬆開發出的顫音在更遠一些的地方。
箭矢飛‘射’,穿透木製的‘門’板,狠狠地扎進屋內。屋頂地積雪受了衝撞,紛紛落在屋檐前的地面上。木頭撕裂的聲音,箭矢碰撞在地面上、傢俱上、‘牀’上……
密密麻麻的,箭矢如雨。
陡然間的變化初起的時候,劉守義就已經朝一旁避過去。第一根箭矢狠狠地紮在他用來遮擋的椅背上,接踵而至的第二箭將椅背‘射’穿的時候,老九一掌將桌子拍翻,桌面朝着‘門’口的方向。
“篤、篤、篤”,房間裡隨處可以聽到這樣的聲音。
箭矢從小院四周的院牆上‘射’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有人站在上面,月光下,一律都穿着緊實的黑衣。手中拿着弓箭,只是短暫的時間,身後的箭壺裡就已經快要‘射’光了。
箭矢冷漠地朝着陷入黑暗的屋裡‘射’過去,即便裡面已經沒有人的動靜,但是這樣的攻擊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又‘射’了一陣,牆頂上當先一人擡手做了個手勢,月‘色’之下,這樣的動作顯得很清晰。於是衆人在停止了手中的動作,隨後紛紛動作輕盈地落在院內的地面上。這個過程中,只有一些雪被震落下來。
接着就是一通近‘射’,因爲距離比較短的緣故,對於房間所造成的破壞力就更大了。弓弦輕彈,箭矢飛揚,待到時間過去,整個房屋外面的牆壁上,零‘亂’地‘插’滿了箭矢,至於房間裡看不見的地方,情況應該更加惡劣。
靜悄悄的院落裡沒有聲音。
……
“幾輪箭雨的攻擊之後,應該能夠保證房間裡沒有人能夠活下來……劉守義以爲他走在我前面,但是他隨後就會發現自己錯了。”
張先生雙手十指‘交’叉着在桌前的燈火旁支撐着自己的下顎,目光注視着搖曳的燈火,這般說了一句:“真想看看,他是什麼樣的表情。呵。”
程子善在不遠的地方,‘露’出複雜的神情。
眼下外間的情況到底如何,他並不知道,一切都是張先生在訴說,但是聽他那般從容而又篤定的語氣,他覺得這一切似乎應該都是真實的。
張先生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窗紙的阻隔,看到的事情的發生。
“但是,你那些手下,可能會死……”
“不是可能,是一定會死。”張先生笑着糾正他話裡的意思。
“呃……”
“劉守義要玩,這樣的事情當然要配合了。所以犧牲是必須的,這些人存在的目的,便是應對這樣的事情。他們所求的,其實也只是一死……若是死得有價值,便再好不過。”張先生說着頭微微低下來,過得片刻,大概是想到什麼場面,輕輕地笑了一聲:“呵。”
程子善把握住對方從容語氣,那種視人命爲草芥的態度,讓他的身子不由得顫了顫。莫非鬥爭到了那一步,所有的東西便只是棋子了麼?
棋子……程子善想起了程家,這個時候就有些類似兔死狐悲的感覺,古古怪怪的。
……
牆面上的箭矢泛起一層古怪的寒意,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明顯。黑衣人漸漸收攏了陣勢,手中的弓箭也換成了短刀。隨後朝房內進去,對有些事情做最後的確定。雖然這個時候對一些結果已經心中篤定,但他們依舊謹慎、小心。前前後後擺出陣勢,若是有意外出現,那麼在第一時間便能做出最有效的應對。
房‘門’打開,窗外的月光照進去,可以很明顯的看到凌‘亂’的場景。不大的房間內,桌子椅子倒了一地,黑衣人中有人走上前,擡腳將一些桌椅踢開,藉着月‘色’搜尋着。
下一刻,表情驚變。因爲,凌‘亂’的屋內沒有人……
夜‘色’裡,突然有鳥叫的聲音。
……
縣衙裡的喊殺聲已經接近尾聲,鄭捕頭的‘胸’前衣服已經被利刃割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露’出裡面觸目驚心的傷口,血‘色’染紅了‘胸’前棉衣裡偶爾掉出的白絮。
想着先前對方詭異攻擊之下的險象環生,他心中還有一些餘悸。
有些狼狽,但是好在付出一些代價之後,對方的人已經只剩下自己身前的一位。捕頭裡也有一位重傷的,不過好在沒有自己的人再死掉。
衙差們爲了避免被戰鬥‘波’及,都遠遠地退到一邊。他們手中燈籠的火光照耀在地上的時候,不斷的搖擺。這也能看出,眼前的戰鬥,顯然給他們的心理造成了很大的負擔。他們只是衙差,平素所處理的,大抵也都是街頭一些潑皮無賴尋釁鬥毆之類的事情。眼下的情況,是做夢也不曾想到的。
那些個倒在地上的衙差,原本就是他們的兄弟,有些人,白日裡還一起喝過酒的。還有那個新來的,纔剛來當差不過兩天,聽說家裡新娶了媳‘婦’,上有一老母。眼下也已經死掉了。
這可真的是生死搏殺啊。
鄭捕頭努力地平復着有些紊‘亂’的呼吸,事情到得這一步,也是他之前不曾預料過的。身爲捕頭,比之其餘的衙差,他經歷的事情要多一些,因此心態上要好上不少。但是即便如此,一番搏鬥之後,心緒還是不可避免的收到了動搖。
這些人,都是不怕死的。
想着先前他們中的一人用手捏住一個捕頭的刀,刀鋒將那人左手的五指切下來,對方也只是悶悶地哼了一聲,就換上右手。雖然在這樣的狠戾之後,所要做的突圍並沒有實現。但是隻是十個指頭眼下零零落落地散開在四下的地面上,就已經讓人看得心驚膽戰。
月光之下,鄭捕頭神‘色’冷峻地看着對面那張平淡無奇的臉上。即便兩個同伴死去,對方的臉上依舊沒有流‘露’出太多的驚慌神情。
幾個捕頭圍了上去,鄭捕頭深吸一口氣,短暫的時間,對身體所能做的調整並不多,但是眼下已經到了最後的關頭,也鬆懈不得。
手裡的朴刀再一次擡起來,但是下一刻所發生的一幕,還是深深地震撼了所有人,以至於在之後的很多日子裡,在場的衙差們回憶起來,面‘色’都會有些發白。即便他人問起來,衆人也都是諱莫如深的表情。
此時此刻,面對着幾個捕頭的圍攻,那人只是冷冷地看了鄭捕頭一眼,就在鄭捕頭以爲他要開始進攻的時候,對方將手中的短刃掉了頭,朝自己的腹部狠狠地刺進去。這樣利落的刺入動作,毫無拖泥帶水的痕跡,很難讓人相信是用在自己身上的。
短刃刺入腹中,彷彿切入腐紙所發出的聲音。
“噗嗤。”
也只是在這樣的時候,對方平凡的臉上才‘露’出些許痛苦的神‘色’。緊接着,他顫抖着用雙手握住刀柄,將埋入腹中的利刃朝右側用力一拉。
“嘩啦”
腸子和內臟掉出來的聲音。
“嘔……”
當衆人意識到眼下所發生的事情時,嘔吐的聲音就在四周不斷響起來,有人的燈籠也掉在地上。
鄭捕頭皺了皺眉頭,很努力地將胃裡的蠕動壓下去。面‘色’蒼白的一片。
……
許家……
許安綺在‘牀’上翻來覆去,時間過去,一直都不曾睡着。某一刻似乎有過一絲朦朧的睡意,但是隨後又清晰起來。她的心口處有些悶悶的,不過這時候,除了繼續在‘牀’上輾轉反側,也沒有別的辦法。
明天還有好多事呢,她有些苦惱地想着。隨後身子朝右側翻滾……
把自己折騰累了,大概就能睡着了吧……
她心中這般想道。
……
時辰已經很遲了,月‘色’西偏。程家的宅院裡,燈火也開始不斷熄滅。到得最後,就只剩孤零零的一個房間裡還有火光。
“真的就……沒有問題麼?”程子善在沉默之後,隨口問了一句。這個時候,除了這樣的發問之外,他似乎找不到其他事情可做。原本他是可以選擇去睡覺的,但是眼下卻並不想這麼做了。
整個程家,在此時此刻沒有人比他更能意識到某種即將到來的危險。
“當然不會……”張先生在不遠地地方翻動着書頁,隨口迴應般地說道,但是下一刻,程子善注意到他的眉頭微微蹙了蹙。
奇怪的表情。
“你剛纔說什麼?”似乎是記憶起了一些被忽略的東西,張先生的表情變得極爲嚴肅。
“呃,我說會不會有問題?”
張先生似乎並沒有聽到他的話一般,只是微微閉上眼睛,伸手在桌子邊沿的地方敲打着,似乎是在思考着什麼。火光微微搖曳,程子善注意到張先生睜開眼。
“失誤了啊……”
下一刻,張先生的眼神變得極爲複雜。
還是第一次,程子善看到對方的表情裡‘露’出些許苦澀的意味。
某種不祥的預感,瞬間籠罩了程子善的全身。
……
臨仙樓前,‘門’已經打開了。這個時辰開‘門’,自然不是爲了營業。有書生的身影從裡面走出來,擡頭看了看月‘色’,隨後朝着雙手輕輕哈了口氣,微微搓動一番。
“冷就一個字……我只說一次……恐怕凍死的人勾起了相思……”原本就古怪的調子,因爲某人篡改詞句,就顯得更古怪了。
高個少‘女’打着哈欠,跟在他的後面,清冷的天氣,她站在白雪裡顯得亭亭‘玉’立。
靜靜的巷子裡,有馬車從巷口駛過來。在臨仙樓前的地方稍稍停了停,書生和少‘女’將一些東西朝裡般進去,順手拍了拍的時候,發出“嘭、嘭”的響聲。
方元夫用繮繩拉住馬,這樣冷的天氣,畜生們不太聽話,鼻子裡兩道白‘色’的氣息,馬蹄將地面的雪踏得朝四下裡飛‘射’。
“漢文,這麼做……沒什麼問題吧?”
許宣先讓柳兒爬進馬車,隨後自己跟着鑽了進去。
“反正大家都在你算計我,我算計你,這麼熱鬧……還有,令狐楚那個傢伙,居然想殺我……此仇不報非君子……唔,雖然我也不是君子。但是有便宜不佔肯定不是真小人……趁現在沒有注意到我們,有些事情趕緊做,不然那邊騰出手來……事情就麻煩了。我們也可以有自己的局……走了,走了,邊走邊說。”
“駕!”
馬車朝另一邊的巷口駛去,車輪子壓過,拉出兩道長長的車轍……
……
自從發現‘插’滿箭矢的屋內橫豎無人的時候,黑衣人的首領喊了一聲“撤退”。
以此同時,屋外亮起了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