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守義的話語聽起來很實在,畢竟令狐楚有些惱怒了,當然,這種惱怒更多的也只是做出個樣子,他到不會真的去計較什麼。橫豎……
反正是勝利了。
院牆裡喊殺的聲音一陣緊似一陣,“乒乒乓乓”刀劍相擊的金屬鳴音。因爲院落並不算大,又是捨命搏殺,因此慘烈程度應當是可以相見的。
好奇的人們從睡夢裡爬起來,不再去理會那依舊溫熱的被窩。隨後自屋頂,自天台,自窗口……窺視的目光無處不在。同平素庸常的生活相比起來,這樣的慘烈的殺戮場景太過少見,因此衆人窺視的目光裡,也會有一些駭然或是震驚。瞅兩眼,躲回去,過不多時,又探出腦袋來小心地看着。反反覆覆,心頭有帶着恐懼的刺‘激’感,讓人全身都有些顫慄。
小孩子被大人管住,這樣的情形是無法的見的,於是就只能聽聲音,做一些大膽的猜測。因此平素說書先生那裡聽來的段子就在腦海中不斷的回憶起來。
天地變‘色’,日月無光,血流成河……
這樣想着,一顆顆小腦袋上,都是興奮的神情,睡意早不知道去了哪裡。
只是因爲看不到真實情況,覺得有些可惜。
青衣的身影自巷口過來,皚皚白雪照應之下,彷彿一朵青蓮。這樣的雪天,同她發自內裡的冷漠氣質再契合不過了。
裴青衣這一次不是一個人出現的,身後跟着的黑衣男子也同她一道過來了。先前鳥叫的聲音便是自他口中發出來用作訊號。
“劉大人!”
裴青衣冷漠着臉,不曾說話,倒是她身邊的男子朝劉守義拱拱手。令狐楚在一旁‘露’出一個不屑的表情,大概是覺得對方的行徑有些卑躬屈膝。不過這樣的想法待到對方也朝他拱手致意的時候,就沒有了。
“令狐大人好。”
令狐楚聳了聳肩肩,心情應該不錯。
老九在劉守義身邊,這個時候微不可察地朝前靠了一步。裴青衣看到他的舉動,微微蹙了蹙眉頭,隨後鬆開,又朝院牆的方向看了一眼。
“錦衣衛莫非都是廢物麼?”冰冷的字眼從‘女’子的口中吐出來,一貫的不留餘地。
令狐楚聞言挑了挑眉,知道她所說的是院落裡僵持不下的情況。大刀被他從雪裡拔出來:“你要試試麼?先前沒有打完的……我們可以繼續。”
“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嘛!”黑衣男子在二人終究,笑着調和一番:“大家都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呃。”話說到這裡,他覺察到周圍幾人似乎要吃人的目光,即便劉守義都因爲他這句話,朝他看過來,隨後意識到自己的表達有些問題,才又笑了笑:“我說錯話了……反正,就是那個意思了。”
令狐楚撇撇嘴,隨後說道:“我進去一趟。”他說完之後,身形微縱,徒手攀上院牆,隨後將大刀扛在肩頭,朝院子裡看過去。月光之下,他很突兀地站在那裡,下一刻就有一柄短小的飛刀朝他飛‘射’而來。他猛得將身形一側,飛刀擦着他的臉頰朝遠處過去,狠狠地釘在不遠處人家的屋檐之下,撞落了一大篷雪‘花’。
“膽敢襲擊朝廷命官……他媽的!”原本大義凜然的一句話,因爲另一柄飛‘射’而來的刀,就變成了無賴的喝罵。隨後他的身子消失在牆頭。
院落裡的戰局隨着令狐楚的加入,起了很大的變化。這些單是打鬥的聲音便能聽出來。
“嘭、嘭、嘭……”
有兵器被砸開的聲音,這樣的粗魯舉動,想來也只有令狐楚手中的那柄大刀能夠做到,間或有他的一聲冷笑。
“嘿……去死。”
……
劉守義負手立在院前的石徑之上,正耐心地等待着結果。這個時候,免不了會同身邊的二人多說兩句。
“此番事了,本官必定稟明朝廷,對你們進行獎掖!”
對於劉守義的話,裴青衣置若罔聞。身邊黑衣的男子原本是要說什麼的,但是注意到‘女’子的臉‘色’,便也沉默着沒有說話。
“呵……”劉守義搖頭笑了笑,隨後問道:“說起來,張讓這一次栽在你的手上……到底你們之間是何矛盾?”
裴青衣聞言,偏頭看了劉守義一眼,隨後轉過頭去,聲音冷冽地說了一句:
“不共戴天!”
劉守義搖頭輕笑,也不準備再去探究這些。
“今日你的反水……呵,真想看看他的表情。”
……
“劉守義眼下,大概很想看看我的表情。”張先生望着燃燒到一半的蠟燭,搖頭說了一句。
程子善聞言,仔細地看了看中年人的臉‘色’,並沒有特別的發現。時間過去,對方從最初的驚疑中回覆過來,又恢復了雲淡風輕的做派。
“令狐楚的爲人……先生怎麼可能真的把握不到?雖說他行事怪誕,但是……”程子善微微搖了搖頭:“即便換做是我,也不可能不去考慮他同劉守義合作的可能。更何況是先生你?這樣的事情若是忽略了,也太、太……”程子善斟酌着詞句,話雖沒有說完整,但是內裡的意思也已經表達到了。
“呵,不是沒有考慮……而是今日的事情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張先生衝他微微笑了笑:“我說過,在這件事情中,我忽略了一件事……那便是令狐楚同劉守義的聯合。但若僅僅如此,也不至於如此被動。”他說到這裡,聲音略略頓了頓:“更爲重要的是……我忽略了一個人。”
“不妨告訴你,今日之事,原本就是我安排的……從殺了許家那個叫顧士鵬的掌櫃開始,我便在做這樣的安排,是我將所有人……”聲音緩緩地響起來,有些嘆息:“包括將我自己,‘逼’到了這一步……”
“顧士鵬?”程子善皺了皺眉頭,對這個許家掌櫃的死因,他是有過猜測的。原本覺得,大概是張先生爲了替程家解局所做的事情。
許家通過一場墨展,收穫了很多東西。而這些收穫在徽州墨業隨後的博弈中,都化作了許家的砝碼。但是因爲顧士鵬的死,這樣的收穫並沒有達到最可怕的高度,程家也因此獲得了片刻的喘息。原本他以爲,許家死了人的意義就在這個地方。但是待到眼下張先生又一次提起來的時候,他才覺得,此中或許有着更深的含義。至於幫助程家,不過是對方順手爲之罷了。
“那個許宣,很有問題……”張先生伸手理着桌上有些‘混’‘亂’的書籍,一本本的碼放整齊,很多時候這都是人們在梳理思緒或者心情的時候纔會做的舉動。
“當日他在臨仙樓前同鮑家的人起了衝突,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隨後令狐楚和劉守義一齊出手,將鮑家硬生生的從一方巨賈打入到如今苟延殘喘的局面裡。想來,也是他二人同許宣有過‘交’易……”
臨仙樓當日的事情鬧出來之後,程子善是在心中竊喜過的。鮑家不是普通人家,家資之類的,並不是程家可以比的。幾代積累下來的人脈資源,也足夠應付一些突發‘性’的情況。在消息傳過來時,程子善便覺得陷入這種事情中的許宣,應當無法善了。
只是事實卻並非如此,事情的結局裡,陷入危機的反倒是鮑家。畢竟是錦衣衛‘插’手的事情,很多原先積累的人脈並沒有起到應有的效果。鮑家起初還抱着僥倖的心理,應對也不夠及時。隨後一‘波’‘波’麻煩不斷,又有黃家趁火打劫,因此積累到最後,就是一個鹽業世家瀕臨倒臺的局面……
事情之後,程子善爲此心驚過,若是這樣的舉動是對着程家而來的,那麼程家到底有沒有可能扛得住?雖然這些猜測並不是事實,但是程子善心中已經有數了。怕是……凶多吉少。
與此同時,也就好奇那許宣到底有什麼樣的籌碼,能讓令狐楚和劉守義替他出頭到這種程度。這個時候,聽張先生提起‘交’易,他的心思就有些活絡了。
“如果是‘交’易的話,能讓劉守義和令狐楚爲他做到那一步的……也只有一個可能。”
“五峰遺寶。”張先生有些低聲說了一句:“雖然很奇怪,他一個普通的讀書人……怎麼會知道這些。但是從錦衣衛內部傳來的消息,卻能證實這一點。”
“錦衣衛內部?”程子善抓住對方話語中的某句話,心中想着,看來對方的能量果然是驚人的,居然連錦衣衛內部都有他的人。既然如此,今日的事情,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張先生緩緩地起身,走到窗前,微微站了站,隨後伸手將窗戶推開。偏西的月光正靜靜地照進來。他在窗前沉‘吟’了一陣,似乎是在傾耳聽着動靜。但是所發生的事情離這裡畢竟很遠,四周只是靜悄悄的並沒有響動。
“丑時了……”張先生在窗邊輕輕的說了句:“按照約定,子時末便應該有消息傳來了……”他說着轉過身,朝程子善笑道:“我所沒有料到的,其實是我的人……”
“反水了……”
縣衙的‘門’打開,衙差們面‘色’蒼白地將屍體運出去,幾個捕頭渾身帶地跟在後面。隨後出‘門’,就朝離縣衙不遠的地方趕過去。某條小巷裡,有人正在靜靜等待。
巖鎮眼下所發生的殺戮,只是‘波’及了很小的一方天地。雖然也驚醒了附近的人家,但是整個巖鎮依舊是沉默在平和的睡夢之中的。
……
馬車在山路上飛馳,雖然月‘色’明亮,但一些不平的路面被雪覆蓋住,已經增加了辨認的難度。因此作爲車伕的方元夫只好放慢速度,小心地控制着手中馬鞭的力道。口中發出“籲……”的呼聲,天氣冷,這樣的呼聲之後,嘴前拖起一條長長的白氣。
馬蹄在月‘色’下的山道上,顯得清晰。這般不疾不徐地走了一陣,轉過一道彎,眼前的路變得平整。馬車便飛快的奔馳以來,四顧都是白‘色’,只有一旁是汩汩東流的水面,倒着着月‘色’……但也是銀白的。
方元夫的聲音在車前響起來的時候,許宣正微微打盹。車廂並不大,因爲放了一堆東西的緣故,擠下兩個人已經顯得有些勉強。打盹的書生,身子朝一邊傾斜,馬車在奔馳中顛簸,讓這種傾斜的幅度變得越來越大。
少‘女’在馬車更裡面的地方坐着,對於已經開始睡着並且身子不斷靠過來的書生,她臉上顯出一些爲難或是害羞的神情。但是也並沒有躲開,或許這樣的表情背後,心中也有着某種她自己也說不清的期待。
這輛馬車的車廂是爲了走山路方便準備的,簡單地鋪了層褥子,讓人坐起來舒服一些,此外並沒有做抗寒的處理。因此雖然比之於車廂之外顯得暖和,但也只是稍稍暖和一些,少‘女’一路過來,手腳都有些僵了,因此輕輕地哈着氣,藉此溫暖着自己的雙手。
書生閉着雙眼,呼吸顯得勻稱。少‘女’偏頭的時候,能夠很清晰的看到他的神情。
也不知道夢到了什麼,居然夢裡就‘露’出了笑容。還有,這樣冷的天氣,有這麼顛簸,他怎麼就睡得着?
少‘女’這般想着,那邊馬車滾過一個被雪蓋住的水坑,上下顛簸了一番,書生原本就傾斜的身子猛得靠過來了。正在看他的少‘女’,眼前一暗,隨後一陣溫熱的鼻息就貼在她右臉的臉頰上。
漂亮的眼睛一瞬間睜大……有些呆呆的。
寒冷的感覺似乎一下子退卻了,她只覺得臉頰像是有炭火在炙烤。
那個……
少‘女’手足無措,先是想要將許宣推開,但是這樣一來,勢必就會將他吵醒。若是他醒過來發現這樣的事情,那該如何是好?可是若不推開他,這樣子……這樣子……
心中糾結着這些,少‘女’的表情像要哭出來似的。
“漢文,就快要到了……你同柳兒姑娘準備一下。”
馬車之外傳來方元夫的聲音,少‘女’緊張的心情因爲這句話,一下子拔到頂峰。下一刻書生睜開了眼睛。
起先是有些奇怪,怎麼嘴邊軟軟的,隨後微微拉開點距離……四目相對之下,他才意識到似乎發生了些什麼。
少‘女’的目光就那樣看着他,不知所措的表情停留在臉上很明顯。
馬車依舊在奔跑,車廂內安靜地只有心跳的聲音。即便是許宣,在醒來之後的一瞬間,也覺得有些驚愕。隨後下意識的反應便是……
這樣的好事,爲何偏偏睡着了呢?
嘖……
一時間,誰也沒有想好下一步改如何做,因此二人就那樣靜靜地面對着。前所未有的距離……窗外的月光從流瀉進一絲,接着這抹亮‘色’,少‘女’耳廓上的可愛的茸‘毛’都能夠瞧得很清楚。
車廂內久久不曾傳來回應,方元夫伸手將馬車簾子撩開一道縫隙,朝裡面看過來。高個少‘女’伸手猛地推了許宣一把,他纔有些意識過來。
“哦~~好……到了啊……”他朝外面迴應了一句,只是他才醒過來,思緒還定格才睜眼之前的那一幕上,匆忙之間應對了幾句,隨後點點頭:“知道了。”
車內古怪的氣氛被風稍稍撩去一些,但是已經能夠感受到。方元夫狐疑地朝裡面瞅了瞅,隨後問了一句:“怎麼了?”
“沒有啊。”車廂裡異口同聲的回答。
這樣的回答本身就顯得古怪,方元夫認真地看了許宣一眼。許宣的心態已經比較強大了,臉皮也足夠厚,雖然是突發‘性’事件,但是短暫的時間過去,至少表面上不會讓人看出尷尬來。至於內裡的想法是如何,那就另當別論了。
“注意方向盤!”許宣沒好氣地說了一句。
“哦~~”雖然不知道許宣在說什麼,方元夫還是轉過身,專心地繼續駕車。只是某一刻,嘴角牽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車廂內又安靜下來,許宣看了看身邊的少‘女’,少‘女’躲開他的眼神,漂亮的大眼睛只是望着車廂裡幽暗的一角。
“咳,那個……”一個‘女’子被男子輕薄——雖然不是故意的,但是許宣覺得應該算得上是輕薄了——在這個時代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許宣想了想,眼下還是不要在這件事情上做糾纏了。
“隨後到了‘花’山,我已經讓方元夫在先前埋下了一些火‘藥’……哦,火‘藥’是按照配方配的,具體效果因爲沒有試過,還說不準。眼下下了雪,希望沒有被打溼吧。我們過去,把山炸開……呃,其實也不算炸,只需要開一條道……隨後,就要看你的了……大冷天,真的沒有問題麼?”
許宣將話題引到眼下關於‘花’山的事情上,試圖通過這樣的談話稍稍沖淡一些尷尬的氣氛。
少‘女’低着頭,也不知道是否聽清楚他的說話。
“今日的的機會太難得了……鷸蚌相爭,我們只要……”許宣正說着,少‘女’猛地將頭擡起來,大大的眼睛直直地望着許宣。
“許公子,柳兒會不會懷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