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那之前……
辰時過半的時候,文會館的‘門’前彎彎曲曲地拖出一條很長的隊伍。都是準備應考的讀書人,此時在等待着最後覈實身份,以及爲了保證科考的公平‘性’所進行的必要搜檢。
科舉及第相當‘誘’人,考生自然會想着法子提高名次。就算是眼下最簡單的童試,但是作弊的情況反倒會更加嚴重。這其實也是人之常情的一種,功名的****畢竟比較大,沒有把握的人做些鋌而走險的事情,而有把握的可以通過這種方式將把握增大幾分。總之,不論在哪個地方,抱着這般心態的讀書人總不會少——即便後世,考場作弊也是司空見慣的。
每次前考或是考試當中,不顧名節和爲學之尊去作弊,投‘門’子,通關節,行賄考官。對於這樣的情況,朝廷當然不能不管。爲嚴肅考紀、維持公平、保證公正,常會出臺嚴厲的反作弊規定。
進考場前對考生進行搜檢,就是其中的一種。
科技不發達的年代,作弊的手段其實也比較單調。眼下最常見的一招,便是夾帶一些四書五經的考試材料進到考場中。一旦材料帶進去了,那麼事情就算是成了。因爲作爲考場的“考舍”,是格局不大的小單間。童試的時間相對短一些,若是鄉試、會試的話,甚至要在其間呆上好幾天,連大小便都必須在裡面解決,所以在裡面翻書作弊也是方便的。
在眼下對於這種夾帶作弊的模式有專‘門’的叫法,便是“懷挾”。顧名思義,就是將有關考試資料暗藏在身上,帶入考場。懷挾的手法也是五‘花’八‘門’,或藏於筆管,或置於硯底,或放於夾層鞋底,甚至更噁心一點的也不鮮見。可以說,在沒有現代探測儀器的古代,這樣的作弊手段簡直防不勝防。
如今人權的觀念比較模糊。當然,若是不分青紅皁白地被人搜了身,肯定也會生氣。但是既然被當做是科考的必要流程,幾乎就不會有人反對。
……
等待的過程有些無聊中,書生們免不了也會前前後後地說上幾句話。對於此次縣試的把握,約莫也就能從他們此時的神態裡反應出來。
科舉在眼下甚至很能夠推動經濟的發展。比如這一天縣試,就已經有人早早地開了賭局,一些平素呼聲很高的才子們都是下注的對象。至於要買誰,買多少錢,還需要仔細考慮的。因此,書生們此時的神態,也是人們關注的重點。
一些才學甚高或是家中已經走通了‘門’路,在縣試一關問題不大的,就顯得比較自信。這個時候口中喃喃囈語,或是閉上眼睛不去管周圍的環境,大抵而言都是心中緊張或是忐忑的人。
這些東西隨後或許就會在考場之上反應出來。
當然,也有無所謂的人,原本就是抱着嘗試的態度,或是被家裡‘逼’着過來的,即便不能考上,對他們來說都不會有什麼影響,於是就左顧右盼。基本上只要看錶情,也便十拿九穩了。
檢查完之後,發一個小牌子,隨後進到文會館之中,等待考試的正式開始。不過眼下讀書人委實多了些,隨着時間慢慢推移,冗長的隊伍卻並沒有因此顯得短多少。
“前幾天聽說有人準備把‘四書備旨’塞到那裡面……”黃於升在許宣身後,碎碎地說着關於舞弊的話題。這個時候,心態上其實有些古怪。按照原本的打算,他也是要作弊的。不過,這些想法隨後被許宣否決掉了,只是讓他好好考。
但是,若真的讓自己來考……哪裡能考得出來?除非,那些許宣讓背的東西真的會出現在卷子上。但這個可能‘性’似乎又很小。
眼下因爲知道的一些人的作弊情況,黃於升口中嘟囔幾句,大概也是想引起一些注意,類似“既然我不好,那你也別想好”的心思。
“嘖,塞到那裡……”許宣搖頭笑笑:“那裡又是指哪裡?”
正說着話,前面已經有人在喊了。
“許宣,許漢文。”
許宣偏頭同黃於升說道:“輪到我了……咱們會館裡面見。”
隨後過去,檢查戶籍,確定身份,都是一系列既定的流程。不過這個時候在衆目睽睽之下,總覺得有些古怪。
搜查的過程之中,許宣目光瞥了一眼不遠處的文會館的大‘門’,心中頗有些感慨。這一次縣試算是一‘波’三折得很,先是嚴知禮不準備讓自己考,被自己‘逼’上‘門’去,狠狠地打了臉。但是,這樣之後也沒有就順利了。早上過來還莫名其妙地打了一架……
對方據說是要爲李三報仇的?
嘖,什麼狗屁理由。
若是放在一般人那裡,臨考前遇到這種事情,即便此時脫身出來,心態難免會有巨大的‘波’動。好在這些情緒層面的‘波’瀾對許宣而言應付起來算是比較有經驗,以前也是經常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壓力,已經習慣承受了。此時不過是一些意外而已,心思沉下去,也就將一些負面的東西壓制住。
又看了一眼大‘門’,隨後幾天便要在裡面度過了。他笑了笑,說起來,原本擔心的局面似乎並沒出現。那麼,接下來應該也就是按部就班地考試。
“許漢文舞弊……”
心中‘亂’七八糟地想些事情,以至於聲音在耳邊響起來的時候,他還沒能立刻回神。過得片刻才意識到一些東西,嘴角依舊保持着先前的一抹笑意,轉過頭去看着那邊說話的衙差,這時候笑容因爲不曾完全展開,看起來頗爲古怪。
……
除了來應考的書生之外,也有很多來看熱鬧的人。此時此刻,都被一道畫在地面上的線隔開,有衙差守在那裡,不允許越過界。許安綺在人羣稍稍靠後的地方,神情緊張地同身邊方元夫、許安錦等人說着話。猜測一下許宣片刻之前的經歷。
那個樣子,分明是同人打過架的……
問他還不說。
少‘女’心中稍稍覺得有些委屈了……這個時候,其實早將自己帶入到某個角‘色’當中,對於許宣的隱瞞,頗多怨念。
猜了一陣沒有結果,隨後目光習慣‘性’地朝那邊許宣看過去時,微微愣了愣。文會館之中,縣丞李謹帶着兩個衙差來到許宣身邊,指着一些東西說着話。許宣在旁邊聽了一陣,隨頭擡頭看了一眼天,然後搖了搖頭。
變故開始出現之時,“許漢文舞弊”的說法,如同‘波’‘浪’一般從人羣的最前方一陣一陣的傳過來。到得許安綺耳中的時候,那邊許宣已經被強行帶出了隊伍。
四周的環境陡然間沉默了片刻,隨後到了某一刻,就轟然炸開了。今日過來,原本就是抱着看熱鬧的目的,眼下的場面那是恨不得再勁爆一些。
是許漢文作弊呢。
一些應考的讀書人,臉上‘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在文魁****之後,許宣隱隱地被傳成“第一才子”。雖然這件事,他本人或許都不知道。
不過文人相輕,在很多讀書人那裡,承認他有才華或許勉強可以,但是要說是“第一才子”,那就難以接受了。另一方面,又確實沒有勇氣站出來證明自己比許宣更行。心中所有的嫉妒、怨念之類的情緒,到得此刻見他被帶走了,就覺得頗有些高興……
不過一次小小的縣試,居然還要作弊。什麼第一才子,盡是虛名罷了。
一個衙差手裡拿着一張疊着豆腐塊大小的紙,在衆人的視線裡抖開。紙頁上密密麻麻地寫了些字。
李謹接過來,粗略地看了一眼,隨後擡頭看看許宣。
“嘖……許漢文,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說着,將手中的紙頁衝着許宣揚了揚:“這是本次考試的題目,如何會出現在你這裡的?”
許宣皺着眉頭看李謹手中的那張紙。是極爲普通的紙頁,平素拿來寫字的那種……
對方大概是期待他解釋,他沉默了片刻,還是搖搖頭。隨後纔有些無奈地攤了攤手。
有些事情並不方便在這樣的場合裡說起來,無論是嚴知禮阻撓他考試,還是今日過來被人圍堵,以及眼下“被作弊”的場面。如此總總,都不是很好的理由,沒什麼說服力。
終究以是沉默着,過得片刻,纔看着李謹誠懇說道:“李大人,那張紙頁……能否讓在看一下?”
李謹聞言,稍稍猶豫了一陣,隨後還是將手中的紙業朝他遞過去。
許宣伸手接過來,然後打開,一目十行地很快看完了。接着只是笑了笑,印象之中這一年的科考題目並不是這樣的……
但這個時候,總不能用這個來做理由,於是隨手將之還給李謹。
身邊竊竊‘私’語的聲音傳過來,有人怪里怪氣地說話:“裝得真像那麼回事……莫非真沒看過麼?”許宣偏頭看對方一眼,並不認識。
“大人不妨再等一等。這事情雖然我無法解釋,但總歸也能給一個‘交’代。”
轉過頭來,許宣淡淡地說了一句,目光隨意地朝茶樓的方向望過去。王森在那邊正關注着眼前的一幕,許宣突然間望過來,他遲疑了一番,隨後將目光投向別的地方。
李毅在對面的地方“噗”地笑了一聲,伸手指了指王森:“假、真是太假。”搖了搖頭:“又不是看你。眼下大家都在關注這一幕,你如此做派到像是做賊心虛了……”
文會館的人羣之前,李謹聞言狐疑地看了許宣一眼。伸手揮了揮,兩個正準備上來拉許宣的衙差領命退到了一邊。
作爲本地官府的老人,劉守義之前在巖鎮之時對他頗爲信任。他也知道,許宣曾經是很得劉守義器重的。
這個時候雖說多少也有着一些人走茶涼的意味,但是做人、做事總歸也不會完全功利的。特別是如今他做官到了這般年紀,早已經人老成‘精’的,知道凡是退一步的道理,當下也不準備讓事情太難看。另外的原因或許也有一些,當初李謹隱隱地知道劉守義在做一件大事,甚至以他的身份還參與不進去,但是另一方面,卻也知道許宣曾經是出過力的。
在巖鎮生活多年了,這點消息渠道多少還是有的。因此,這個時候,並沒有立刻就將他帶走。
茶樓之上,王森朝地下看了一眼:“如此,便可以了麼?”
李毅依舊低頭喝茶,似乎眼下的這一幕,完全在他的預料之中,聽到王森的問題之後,他放下茶杯笑了笑:“你是不是覺得……有些違和?”他說到這裡,聲音稍稍頓了頓,隨後也不等王森回答,便接着說道:“終究是在誣陷……即便再做得天衣無縫也改變不了眼下的事實。因此有些事情,只要做出來就可以了,至於像不像是真的,沒有那麼重要。眼下既然出了問題,不管是不是許宣自己的問題,他今日都不可能再去進去應考了。”
正在他說話的當口,茶樓裡有幾個人站起身來,都是上了年紀的老者,鬚髮皆白,看來頗有威嚴的樣子。
其中一人鶴髮童顏,臉上帶着幾分憤怒的神‘色’:“豈有此理,原本以爲漢文不過是說說而已……沒想到竟然真的有這種事情,這嚴知禮,還講王法麼?老夫要去質問他。”
李毅說先前的那些話,又一次拿起茶盞,待這句話傳過來的時候,舉着茶杯的手猛地僵在空中,一臉淡定從容的笑容猛地愣住了,半晌之後,隨後猶疑地放下來,朝聲音傳來的地方望過去。
謝榛幾人站起身,朝着茶樓之下走過去。
“那是……”認清了對方的身份,李毅的眉頭漸漸變得有些愕然了。而在他對面的地方,叫王森的男子,也是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那傢伙…”
“…居然料到這一幕了?”
……
其實在有心人那裡,早已經看出事情中的某些古怪來。若是許宣所夾帶的紙業上是四書五經之類的內容,那還說得過去。但眼下僅僅是幾個考試的題目,記在腦子裡便好了,何至於寫在紙上將事情的證據落下來。李謹也不是笨人,其實也已經想清這一點,才試圖給許仙一個解釋的機會。不過,對方似乎並不在意,那麼自己所能做的,也只有公事公辦。
“漢文吶。”李縣丞深深地看許宣一眼,隨後說道:“巖鎮這邊,已經很久沒出現這種科場舞弊的案子了。今日的事情,必須要有一個解釋。如若不然,那便是自誤……本官也幫不了你了。”
衆人此時議論紛紛的聲音從四周響起來,許宣也沒有去在意。目光又盯着那張紙看了看。連字跡都像是自己的,若不是事先知道的話,差點以爲是真的。隨後想起了一些事情,也只是嘆了口氣。
時間回到半個多時辰以前。
“你們一起上吧。”
他衝着四周圍過來的潑皮們,豪氣沖天地喊出那句話。但其實之後的打鬥過程,並沒有那麼簡單。
這些日子習練“清和功”所帶來的便是爆發力的增加。特別是近來又有羅長生的一番指點,他在這方面又系統地下了些功夫,成效還是比較明顯的。功夫這種東西,如今在他而言,其實有些類似遊戲。取得了一定的成績之後,時常便會很有同人過過招的衝動。苦於一直沒有這樣的機會。
他身邊方元夫等人層次比他高了太多,自己以前接觸過的那些所謂地的格鬥技巧,關節技之類的,在對方面前並沒有用——這個已經在他不知道被第幾次摔在地上之後,就已經明白了。
而其他人,比如黃於升,許宣即便沒有正式習武,也都是就是隨手能將他打翻的。高手打不過,又不屑於欺負低手,因此,一直都處在一種很尷尬的境地裡。不過,以前是經歷過事情的人,這點衝動自然還是能夠很好的剋制住。
但這個時候,好像也沒有必要再剋制什麼了。胡九既然被燧發槍撂倒,又被他狠狠地踩了幾下,已經暫時失去了威脅。剩下的那些潑皮,人數看起來比較多,但也不過小貓三兩隻。大概……分分鐘就可以搞定了。
原本是這樣的想法,但是隨後正式‘交’手起來,卻發現,自己好像將事情想得簡單了。
有道是雙拳難敵雙拳難敵四手……
並沒有真正系統的經歷過陣仗,對方“啊——”地叫一聲,身影撲過來。許宣就是一陣手忙腳‘亂’。但好在他在最開始的時候,就貼着牆壁,因此免掉了腹背受敵的危險。
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之後,也沒有多慌張。那邊潑皮的拳頭招呼了幾下在他身上,確實也是下死手的。這個時候練沒練過內家功夫,差別就出來了。抗打擊能力不一樣,再加上他比較瞭解人體的結構,因此在接觸的過程中每每都能躲開一些要害的地方。
看起來他是被羣毆的狀態,只是偶爾才能夠出手一次。但是每一次出手都能夠有收穫。前世那些格鬥技巧,在這個時候完全能夠拍上用場。比如用來擒拿的關節技,抓住對方的手腕,緊緊扣住,一拉一送間,只要聽到“嘎啦”一聲脆響,對方的慘嚎之中,他就一陣拳打腳踢,將人往死裡打。不論後面的拳頭如何招呼在他身上,都不去理會。這樣過得一陣,反倒是潑皮們的損傷更慘重一些。
幾次下來,身上的戾氣將其餘的人嚇到了。
這是半個時辰以前的事情了……
此刻,許宣的目光從李謹手中的紙頁上收了回來。約莫……就是在那個時候,被人放在身上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