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落下來,被燈火籠罩的小屋內一片安靜,許宣擡起頭,見到對面劉餘帆正用一種古怪的眼神望着他,那眼神漸漸地帶上了幾分驚喜,隨後也就那樣笑出聲來了。
“哈哈,好,在下等你。”
話是這麼說,當然也不會讓人理解到某一層上。
這陣談話不曾因此便結束,隨後二人又說了一陣,良久以後,許宣站起身,那邊大概是伸手挽留了一番,最終還是放任他走出了書房的‘門’。
二人並肩走着,在悅來客棧‘門’口,許宣想了想:“結婚大概就這幾日了……”隨後伸手在劉餘帆的肩頭拍了拍:“記得你欠了我錢。”
說完這些,擺擺手示意對方不需要送。夜幕深沉,將路邊偶爾的幾盞燈籠的光芒襯得越發耀眼奪目起來。風在這時候帶上幾分涼意,直到走到轉角,他沒有再回頭。身後越來客棧很快看不見了,他轉過街角,纔在一片短暫的黑暗裡停住腳步。
“差點被騙了……這個傢伙……”
口中喃喃的低語了一句。相較於昨日,今也劉餘帆喝的酒,分量怕還要多上不少——這個細節,先前已經注意到了。對方的酒量恐怕不在自己之下……但是昨日明明是喝的爛醉如泥的人,今日卻好整以暇的還能同他說話。這世上大概很難有這樣的天賦異稟的人,只是喝醉一次,酒量便能漲上這麼多。
那麼唯一的解釋,便是先前的那一次,對方並沒有真的喝醉。看來劉餘帆是一早就做好了準備,在白素貞的事情上,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想要爭奪的心思。
心中想着這些,許宣不由地搖搖頭,原本以爲的算計,居然是被人算計了……
就這樣欠下了一份人情。
即便再遲鈍,一旦想明白了這一點,他的心中對於一些事情也已經敞亮起來。先前喝酒的時候,自己雖然不動聲‘色’,但是恐怕也是對方故意將這一點暴‘露’出來,讓他感受到的罷了。
能有那樣心計的人,不至於粗心到這種程度。
心中已經越發確定,這劉餘帆是自己近來所見到的最爲難纏的角‘色’……一旦成爲對手,就是極爲麻煩的人。這樣的人有心計,能隱忍,也有着一定的‘胸’襟和氣魄。也有權有勢,多的是‘門’路。如果真的鬧起來……只是想一想,便就覺得有些頭痛。
不過幸運的是,對方看起來,不準備站在自己的對立面。有些話,雖然不曾點明白,但是自己說出要去杭州之後,劉餘帆眼中的那抹驚喜不像是在作假。看起來,似乎很需要幫助或者外援什麼的。
當然,今日也不過是一個簡單的會面,他帶着目的而來,所爲的也是解決自己的事情。至於劉餘帆所遇到的麻煩,並沒有涉及多少。一方面他暫時也沒有多少心思去關心,二人眼下暫時也還不到做朋友的時候。還有便是對方估計也是遲疑的,想要再考慮一下。
但無論如何,若是最後真的到了那一步,他考慮清楚了,找過來……能幫的話,那麼自然還是幫一下,橫豎自己的下一步也是杭州,也需要有個盟友。
反正……就當事還掉人情了。
……
月‘色’升高,半個圓輪似的關在天空之中,將周遭的一些星光掩蓋掉。月‘色’之下的小院落裡,白素貞走了一段路,在一間廂房‘門’口的迴廊上稍稍徘徊了一陣。某一刻,已經伸手要去叩‘門’,但隨後還是收了回來。轉過身背對着‘門’口的地方,背影顯得有些糾結。
有些決定在心中盤桓許久,終究難以做出來。那些涉及未來的決定,她也不知道是對還是錯。過了許久,深深地吸了口氣,轉身將‘門’敲響。
“進來吧。”
蒼老的聲音從屋裡傳過來,她推‘門’走進去:“師父。”
“嗯。”
對面地方,老人的反應到也簡簡單單。時候不算很早,但是在他這裡,還不到就寢的時候。多年的習慣,都是在這個時候看一會兒醫書之類的。老人此時知道她的來意,但是目光卻依舊停留在書冊之上。白素貞定定的站在一邊,待到時間過去,良久之後,老人將書放下來,輕輕地嘆了口氣。
“爲師也不多勸了,你自己拿主意吧……只是,不管做出什麼樣的決定,一切後果都需要你自己來承擔。”老人雖然口中這般說着,但是對於白素貞接下來會有一個怎麼樣的決定,自然還是清楚的。
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雖說在爲師這裡,並不認爲許宣是良配。當然,也不是對他有多少意見,只是……這樣一個年輕人,老夫卻看不透,總覺得……”說到這裡,話頭稍稍轉了轉:“事情到了這一步,也由得你去。看得出來,他對你還算是真心實意的。你若真的決定了,那麼杭州劉家那邊的壓力,爲師便替你應承了……”
白素貞聞言,目光稍稍起了些‘波’瀾,輕輕地咬了咬嘴‘脣’,俯身拜下去。
並不需要多說什麼,而且,如果要感謝話,再多言語其實也都是不夠的。多少年了,若是沒有眼前的老人,那麼自己如今也不知道身在何方,不知道會有着怎樣的生活。但大抵……都不會太好吧?
眼下,還算是自由的。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能夠不爲生計擔憂……並且,在婚姻這種事情上,老人也給了自己很大的自主。
“貞兒……”那邊有些蒼老的聲音輕輕地喚了她一句,擡起頭的時候,老人端詳的目光朝她望過來:“既然決定了,那麼今後不論遇到什麼樣的困難……都沒有放棄的道理。以後也許會有很多的事情,你的生活也很可能不再安寧,但是,既然是你自己做的決定……若是有一天你後悔了,那……”
“徒兒……”她張了張嘴:“覺不會後悔。”
“呵,也好。”那邊老人笑了笑,隨後又將書冊拿起來,藉着燈火繼續看着。白素貞在那邊,再拜了一次,慢慢地退出去,並且小心的將‘門’關好。在‘門’徹底合起來的縫隙前,燈火照在老人鶴髮童顏的臉上。
她的眼淚就要流出來了。
燈火還在房間裡,微微搖曳了一下,外面輕盈的腳步聲遲疑了一陣,朝遠處去了。老人目光稍稍從書上移開,朝已經關緊的房‘門’看了怔怔地看了半晌。
一個夜晚,看起來也不算多重要,就這樣慢慢過去。
第二日許宣起了個大早,昨夜的一些談話,劉餘帆有些事情說的不錯。真的是不能再拖了,夜長夢多。
婚姻大事,不論在哪個時代,‘操’辦起來都不會很簡單。特別是在他這裡,一次要娶三個,這個於禮也不是很適合。真的做起來的話,肯定會有人說些閒話。但是閒話的另外一方面,這也可能變成一件很多人都羨慕的事情……就看自己怎麼去做了。
中午的時候,再去了一次白素貞那裡。原本想象的‘交’涉並沒有出現,這一次,連‘藥’池公的面都不曾見到。看起來,這已經是對方最大的讓步了。要想對方歡天喜地的將迎接他,那自然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準備好了?”許宣衝白素貞笑了笑,那邊氣質清雅的‘女’子想了想,隨後便點點頭。隨後又在屋檐下簡單地說了一番話。
……
“我也要一同去。”‘門’口的地方,裴青衣面無表情地說道。
李善基有些無奈地在她身邊勸了一句:“人家的事情,你去湊什麼熱鬧?”
“那是我姐姐,這一次過去許家,勢單力薄,若是被人欺負了卻又無自己人照應,怎麼辦?”
“許家娘子看起來也不錯,豈會爲難白姑娘……”
“這事情如何說得好?特別是要結婚的‘女’人,那都是不能按照常理來推斷了。”
“嘁,你這樣說,好像你結過婚一樣……”
“反正,我要去。”
簡單的對話之後,有些事情,在裴青衣這裡已經決定下來,李善基也就不好再說什麼。
對於許宣,她起初自然是反對的,但是到得昨日親自見到了劉家的人,看到了那邊的態度。反而覺得,嫁過去未必是一件好事情。
算是……便宜許宣了。
許宣同白素貞在裡面談了一陣,隨後就一同朝‘門’外過來。‘女’子走出屋檐下的時候,陽光灑在她的身上,心情稍稍有些惘然。雖然同許宣一起去做事情,已經不是第一次,但沒有任何一次如同此時這般緊張過。
對於所要面對的事情,對於接下去的日子,那個屬於一個‘女’人的未來,她心中終究沒有什麼底氣。這與信心無關,純粹是一個‘女’人在面對一些事情之時的一種本能罷了。
……
馬車飛馳,本就不算多大的城市,從城郊到鬧市,也不過半個時辰。車廂之中,許宣望着對面虎視眈眈的青衣‘女’子,有些苦惱地‘揉’了‘揉’眉頭。
“你這樣過去,我不好解釋啊……”
“有何不好解釋的?”
“因爲你是‘女’人……”
“你纔是‘女’人。”
好吧,既然都到這一步了,他還能說什麼呢……感覺,像是被某種剽悍的東西打敗了。
……
正午的陽光當空照下來,許安綺在後院的地方來來回回地走着,其實心裡也沒有底。按理說,原本這事兒,她無論如何去鬧都是說得過去的。但是一方面是因爲本身的‘性’子並不是刻薄的類型,另外的便是事已至此,她在心中已經將自己許給許宣了,也只有認命。但是即便是接受了,今日居然要以什麼樣的身份去面對白素貞,其實心裡並不怎麼有底氣。
“怎麼樣?這樣行不行,會不會有些淡?”在房間裡化着妝,不時回頭朝身後的許安錦緊張地問道。
對於白素貞,她實在沒有什麼信心。曾經遠遠的見過,對方是極漂亮的‘女’子,尤其是那種氣質,只要見上一面,就很難忘記掉。即便她自己也是漂亮的‘女’孩子,但依舊不得不承認,同對方比起來,自己最引以爲豪的地方,卻仍是有些不足的。
相對於緊張得一塌糊塗的許安綺,許安錦的心態卻要平穩許多,初時的委屈過後,隨後就想開了。以她的身份,本就是被休回來的,而且自己也已經是許宣的人了,橫豎不可能再壞。至於那點可有可無的芥蒂,還是不要去計較了比較好。而與此同時,對於接下來的見面,當然,也不會那麼平靜。
見了這一面之後,有些事情,就算是定下來了。這個,終究還是覺得沒有準備好……
……
會面被安排在了小院的涼亭裡,畢竟這個算不得多麼嚴肅的‘交’易。大家以後有可能是一家人,因此可以隨意一點,說說話,喝喝茶,彼此進行一些瞭解。
時間很快到了正午,下人丫鬟們一早就被打發了。不過,衆人也知道今日事情的意義,即便沒有事先吩咐,也大都不願意在這個當口過來探聽什麼。
白素貞走進小院,那邊涼亭之中,兩個明麗的‘女’子站起身子。相互望了望,隨後她便見到那個叫許安綺的‘女’子衝自己揮了揮手。
“白姐姐……”少‘女’臉上‘露’出幾分明媚的笑容,或許片刻之前心中還是有些芥蒂,但當白素貞從日光之中走進來,一襲白‘色’的衣裙,帶着幾分素雅從容。真摯而又溫雅的和煦笑容裡,有些東西,自然而然地就化開了。
隨後,‘女’子走進涼亭,在一張石凳上做了下來。局面比想象的要好,並沒有多少對峙的火‘藥’氣味道。在白素貞這裡,並沒有將這些事情放在心上,她的心態素來執着,認準的事情是不會回頭的。而許安綺也沒有做出給對方下馬威的舉動。總體而言,幾個‘女’子眼下都已經認清了現實,也沒有必要擺出你死我活、勾心鬥角的態度。
起初氣氛還有些僵硬,但隨後白素貞講了幾個行醫過程中的趣事,許安綺說了幾個生意場上的段子,氣氛就活躍起來了。再到後來聊到許宣,這個是大家共同的話題,能說到一起的東西就更多一些。許安錦不時也差話進去。
嘰嘰喳喳、嘰嘰喳喳。
這個過程中,某個人就被排斥在外。許宣在院落之外,偶爾探頭朝裡面看一眼,那邊許安綺見到了,清麗的臉龐微微板起來。
“‘女’人家的事情,男人不要聽。”
聲音傳過來,他也只好訕訕地收回目光。身邊不遠處,裴青衣“嘁”了一聲,將腦袋偏過去。
“你什麼態度!”許宣伸手朝青衣‘女’子點了點,不由得心中有些感慨。
三個‘女’人一臺戲啊……這般想着,然後目光看向裴青衣。
好像不對,是……三個半。
……
既然見面比較愉快,心中一塊石頭也就落地了,剩下的事情便是如何去辦。其實先前也已經有了一些準備,後來因爲某些事情耽擱了下來。但那些準備畢竟還是能夠派上用場的。此時不過是將排場在‘弄’得更大一點。這個,只要砸錢也就可以了。
也就是在這天的日暮時分,消息就很快傳遍了巖鎮。
某人要結婚了。
……
柳兒在紫霞樓裡面將幾盤菜餚送到顧客的桌子上,最近這是她找到的工作。有了臨仙樓的經歷,這樣一份工作,其實已經足夠勝任。掌櫃的有心讓她做點別的事情,但是因爲沒有什麼心情,她也就拒絕了對方的好意。
來到巖鎮有些時日了,但是還是沒決定下來去見他。這些事情,自己也知道是沒有結果的。待到今日聽到他要結婚的消息,就更加確定了這一點。
渾渾噩噩的,差點出錯,好在也沒有被人發現。
這些都是命,她心中雖然有些堵,但是總歸還知道人要接受現實。
眼下,自己也沒有什麼不滿意的。待賺些錢,然後就回家吧……
客人裡面有人在竊竊低語,對話的聲音不時傳過來,又有人提到了那個熟悉的名字。從昨天開始,不斷就有人再提這些。真是的,結個婚麼……也‘弄’得滿城風雨。
她心中悶悶的,隨後就準備離開了。只不過,因爲這一次聽到的對話裡,提起“許宣”這個名字時,說話的人語氣有些古怪。
不是‘豔’羨,不是譏諷,也不是好奇……反倒像是有些仇恨的樣子。這般想着,她的腳步跟着放慢了一些。也正是因爲如此,才聽到了下面的一番話。
“許宣大婚之日……”“準備動手……”“噓,小聲點……”“好了,喝酒、喝酒……難得出來一次……”
很離散的話語,很難組織起什麼有效的信息。但是在許宣身邊的人之中,說起患難與共,怕是很少有人能超過柳兒了。隨後意識到某種可能,修長的身子,就筆直地站在了那裡。
這樣突兀的舉動,那邊說話的兩個人,將漫不經意的目光朝她投過來。
“柳兒不緊張,柳兒不緊張……”心中這般重複提醒着自己,她知道已經引起了注意,但這個時候,自然是不能讓人看出她的不對。
不能讓人知道她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