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夜晚,浮動於城市間的點點燈火慢慢隱去,將夏日夜晚推向更深。草木的夜間開始有了露水。夏蟲安眠。
李毅在桌前翻閱一些卷宗,是嚴知禮那邊遞過來的一些東西。他如今的身份,雖然不好具體定位,但是也等同於一個師爺或是幕僚。雖說也已經有了秀才功名,但是畢竟身份敏感,再朝前一步,就不那麼容易了。當然,對於這些他也並不在乎。像嚴知禮這樣,雖然已經做到了知縣,但是依舊每日戰戰兢兢,害怕身份暴露出來。這種極大的不自由,他已經深有感觸。
這時候表面上幫助嚴知禮做點事情,能夠讓自己有個靠山——雖說這靠山看起來也不怎麼在意——以及接觸一些本身的身份所接觸不到的事情,在他而言,也是打發時間的一種方式。
這方面,嚴知禮對他比較放心。畢竟只是彙總一些訊息,爲他治理一縣之地提供一些思路而已。他也確實做的不錯。
以往到得這個時候,就已經放下這些,或者去外面總動一下,或者去睡覺。但今天夜裡有些不同,像是有些興奮、又有些緊張。或許他自己也都沒有意識到。
精神雖然還很好,不過身體已經先一步做出了反應。這年代晚上辦公,火光所提供的照明終究有限,因此眼角會不自主的泛酸。他伸手揉了揉,待到門口傳來一些響動的時候,便又做坐了身子。
“還不曾睡?”王森推門進來,手中已經打開的摺扇不住地搖着:“這天氣,到得這時辰了,還這般的熱……”微微搖搖頭,右腳在門上頂了頂,將門重新關上。
“王兄不也沒睡麼。”李毅在那邊隨手又翻開一個卷宗,衣袖間帶來一陣風,將那火光吹得微微搖擺。於是整個房間內所有物事的影子,都跟着搖曳起來。
“是啊,不怎麼睡得着……”王森扯過一旁的椅子坐了下來。這時候表情平淡,看起來就是過來做一番閒聊。
李毅點點頭,拿起一旁的茶水喝了一口:“涼茶,要不要來一點?”
“如此、也好。”王森縐縐地點點頭,隨後兩人便在書房裡飲了一陣。
“明天的事情……”放下茶杯,王森想了想,還是問道:“有幾分把握?”
李毅聞言,停下手中的動作,擡頭看了王森一眼,隨後咂摸着嘴巴說道:“誰知道呢……”
那邊王森聞言,臉上露出幾分愕然。他今日到得此時還不曾睡下,也無非是心中掛念着一些事情,沒什麼底。但是這些事情,李毅恐怕比他要知道的清楚一些。於是想過來探個究竟,但是沒有想到聽到卻是這樣一句話。
他此時並沒有遮掩自己的情緒,看起來對於李毅的話有些無語和無奈。那邊李毅自然明白他的心情,有些無所謂的笑笑:“沒有發生的事情沒有人能說的好,只有等做出來才知道。”他說着,頓了頓,過得片刻纔像是自嘲般地說道:“如果說只是殺幾個人,這個並不算難。但殺幾個人就算贏了,就算有把握了?這個……也就未必了。”
“在許宣那裡,我承認我是敗過的。即便明天能夠有機會將他殺掉,那麼也說明不了什麼。我還是敗了……”他說着,垮下肩膀,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並不是說我將他殺了,這些事情就能當做沒發生過。你不知道那種感覺,在你明明覺得自己能贏的時候,有人跳出來和你說,其實你錯了……當時他就是這樣對我的,而這一次,我想讓他知道這種感覺……”
“但,這個真的很容易做到麼?殺人不過是以力破局,我們這邊人多,有準備……輸了纔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但是若是換個角度,那邊也有一樣的人,那麼我們可能什麼都做不成……”
他零零碎碎地說了一大通,卻並沒有想將真實的意思表達出來。(百度搜索給力文學網更新最快最穩定)王森皺了皺眉頭,直覺上知道李毅或許有一個很大的計劃,或許是想讓許宣輸的心服口服……
如若不然,其實有些事情也不需要等到許宣的婚禮。要想殺他,眼下選擇多的很。這些天這邊低調,許宣的警惕心或許也已經降了下來。他身邊也不可能隨時跟着人,要想殺他,趁現在便可以了。
“那或許是個變數。”他想了想,隨後這般說了句。在王森而言,將許宣殺了,就已經足夠說明問題了。成王敗寇,道理其實很簡單。但是在李毅這裡,單單做到這一步,似乎仍舊有些不滿足。
“變數……”李毅聞言挑了挑眉頭,隨後搖搖頭:“或許就是變數。但是,又能變到哪裡去呢?最差的結果,不過是他被殺了……雖然我會很遺憾,會耿耿於懷,但是還能有比這個更差的麼……”他說到這裡,停了停,半晌之後,降低了聲音:“橫豎,他都是要死的。”
李毅的一些驕傲,通過這番話倒是毫無掩飾的表達了出來。他並不甘心只是殺了許宣,雖然這在王森看來,已經可以了。但他想做的事情……或許更多。
王森看了那邊年輕人一樣,想要開口勸說兩句,但是嘴巴張了張,還是將話題扯到其他的事情上:“或許變數已經有了,今日那個叫柳兒的姑娘……”
李毅聞言,目光凝了凝,先前的一些心氣暴露出來,這個時候自己也意識到了。所要的做的事情,並不是萬無一失。
“如今,也之能等了。好在事情發生之後我這邊迅速的做了佈局,將她能夠接上許宣的所有路子都堵死。先前傳來的消息,許宣是去了玉屏樓,但是柳兒那邊似乎沒有出現……”他說着,揉了揉額頭:“當時真是不該放那羣混賬東西出去。不然也不會有眼下的麻煩……但眼下既然已經遲了,便只好見招拆招。”
二人說了片刻,有人過來敲門。精瘦的江湖漢子走進來,拱拱敬敬地行禮。隨後將一些情報彙總到這裡,而李毅那邊已經擺好了聆聽的姿態。
“許家正在做着準備,明日就是大婚,要請很多的人……眼下家中下人還在忙碌着。”
“嗯。”李毅淡淡地點點頭。
“所邀請的都是一些商賈,當然,名人也有一些……書生才子也是不少。今日許家已經派人將請柬發下去了。”
“嗯。”
“至於柳兒的下落,眼下還是不曾有發現……我們人手不是很多,只能在一些關鍵之處做佈置。明日畢竟還有安排,抽調出的人手終究不可能太多。”
“嗯。其他幾家的情況呢?”
“似乎也沒什麼異常。”那邊想了想,隨後說道:“方家今日沒什麼大事,黃家倒是有些來訪的客人,但都是一些生意人……並沒有發現柳兒的蹤影。不過也有情況……我們這邊抓住了一個同柳兒裝扮相同的女人,但是隨後發現不是……”
“哦?”那邊李毅聞言,有些感興趣的挑了挑眉頭:“她察覺到了……”這般說着,他伸手摸着下巴,沉思了片刻。
看來柳兒是因爲發現了一些端倪躲了起來,這樣的話,原本的變數就又多了幾分可能。此時雖然已經是深夜,但是離天明畢竟還有很長一段時間。柳兒如今心中有了警惕,只要自己這邊稍稍鬆懈,對方或許就能抓住機會。他想了一陣,那邊便停下來等着他。半晌之後,目光朝精瘦的江湖漢子看了看:“繼續……將你得到的情況說的仔細一點,不要有遺漏。”
“好。程家先前有一輛馬車出了門……”精瘦漢子說着,目光注意到李毅在聽到這句話時,眉頭皺了起來。
“多久之前?”
“大約是……半個時辰前。”精瘦的漢子稍稍回憶着說道:“當然,按照公子的吩咐,我們自然還是保持了足夠的關注。不過那馬車也只是出了門,很快就回來了。”他說到這裡,擡頭看了看李毅。
那邊李毅站了起來,他身形本就頎長,此時年輕的臉龐上有着不怒自威的氣勢。
“接着說……”
“是!”精瘦漢子連忙將頭低下來:“隨後有一些小廝出門,大約七八個的樣子……”
“到底是七個還是八個?”
“呃……八個。”那邊遲疑了一下,隨後對具體的數目做了確定:“不過看起來是偷偷溜出去的,很快就被人發現,喊了回去。”他說着,加重語氣強調了一下:“當時數過,一個不少地全都回來了。”
李毅皺了皺眉頭,從情報上看,也確實發現不了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先前聽到對方所說程家有輛馬車駛出去,在這大晚上的,還是讓他緊張了一下。但是馬車既然沒有離開視線,想來也不會有問題。那羣小廝,大概也是想趁着這個時候出去逛一下,這樣的事情並不少見。
隨後,那邊又將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情彙總了一下,總歸都是一些小事情。他左右想了想,也沒有發現多少端倪。思緒只是在程家的事情上有稍稍停頓了片刻,隨後便放過去了。
“好了,你下去……今夜還是要保持警惕。如果遇到那個叫柳兒的,帶她來見我。”李毅說完之後,衝對方揮揮手。
王森在一旁,一直沉默的聽着。看得出來,李毅在控制風險方面已經下足了功夫。至少同許宣能夠有來往的幾家,全部都在視線的範圍之內。而許宣本人今日的行蹤也是確定了,暫時而言,也就能夠知道對方不曾發現自己這邊要做的事情。
隨後站起身來:“天色不早了,在下告辭……”
“慢走。”
書房的門被推開,王森站在屋檐下表情嚴肅地想了想。對於明天的事情,不過是死幾個人罷了,他並沒有多少心理負擔。在他這裡,參與到事情當中,其實是針對嚴知禮去的。
到時候將事情做完,一股腦兒推到嚴知禮那邊……自己的報仇計劃,也就可以正式開始了。
……
黃家的一處廂房裡,黃於升眨了眨眼,有些驚愕地望着眼前之人。
“程兄,你爲何這副打扮?”像是看到什麼滑稽的事情,他笑了起來:“這是你家中下人的衣物?怎麼,莫非想改行,好好的程家三公子不當,準備來我黃家做小廝了?”
燈火照在那邊年輕人的臉上,程子善表情嚴肅的搖搖頭:“若不是事情緊急,斷然不會除此下策的……黃兄,此事體大。”
黃於升見他話說的嚴肅,這時候有些疑惑,不過還是走到門口左右看了看,隨後將門關好,轉過頭來,衝着程子善道:“怎麼了?”
在黃於升這裡而言,程子善若是要來拜訪,斷然不可能是這樣子。黃家雖然同程家來往不多,但畢竟都是巖鎮有數的大戶,相互之間還是比較客氣的。眼下雙方又是站在同一個陣營,關係比之曾經還要親密上不少。此時卻是有些看不懂程子善的所作所爲。
“據說……”程子善的表情有些複雜,在心中將話語理順,隨後壓低了聲音。
屋內的燈火將兩個人的身影打在窗紙上,過了一陣,其中一個影子陡然間矮了下去,看起來有些驚慌,像是被什麼東西嚇到了。另外一人伸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這些動作也都自窗紙上的影子反映出來。
“真的假的?”房間裡黃於升跌坐在椅子上,微微伸出手朝程子善指了指:“不能瞎說的啊。”
程子善搖搖頭:“程某也只是得到了消息罷了,若說考證也無從談起……但是這消息是柳兒傳過來的,頗費了一番周折。在下覺得,卻是要慎重對待一番。”
“既是柳兒……那有很大的可能便是真的了。”黃於升沉默了一陣,隨後有些艱難地點點頭。柳兒他是認識的,那樣一個姑娘,犯不着在這些事情上開這種玩笑。
“那你這身打扮又是爲何?“
“根據柳兒姑娘的說法,我程家附近有很多人在盯着。若是貿然出來見你,恐怕會有些麻煩……因此,在下略施小計。”說道這裡,程子善倒是笑了笑。有些事情也確實是他做了安排的。在心計之上,程子善多少有一些。在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之後,第一時間便做出了反應。
之前他先是派了一輛馬車出去,自己自然是躲在高處對事情做了觀望。確實發現自家馬車出去之後,就被人盯上了。因爲隔得遠倒是無法確定對方的身份,但是鬼鬼祟祟的,確實是針對着那輛馬車。
這原本就是爲了確定情況的一步,馬車出去之後回來,也是他預先的吩咐做的。這樣之後,趁着那邊盯梢之人移動了位置之後,又將一批下人派了出去。這樣,原本的盯梢的就又偏離一些角度。剩下的便是冒險了。雖說通過這兩步,將盯梢的人調離開,但是若是從正門出去,還是不行。至於側面,大概也很難,最後只好選擇了狗洞。但這個時候,自然不能對黃於升說實話。
很快地將話頭扯開。
其實這時候,他的心情複雜到無以復加。害怕肯定是有的,畢竟牽扯到可能是極爲可怕的殺人事件當中。但是另外一方面,也有些沒來由的興奮。生活平淡無奇,他本身也不是那些書呆子。這時候陡然遇到這樣的事情那個,就覺得有些刺激……畢竟,是男人麼。
大膽的冒險到得此時算是有了初步的成果,他出來之前喬裝打扮過。來到黃家這邊,也就被當做下人放了進來。
一切順利。
黃於升在那邊面色不斷變換,到了後來,遲疑地說了句:“程兄,你若真是有了消息,何不直接去找漢知會?或者也可以報官……”
程子善搖搖頭:“漢那邊眼下恐怕也有人在盯着。雖然不知道對方爲何選擇在明日動手……怕若是提早知會了漢,會將事情變得麻煩。至於報官……漢之前已經將嚴大人得罪狠了。況且……”他說着,聲音頓了頓:“況且漢捲入到這事情裡,你不覺得奇怪麼?”
黃於升聞言,先是有些疑惑,隨後目光睜大,微微張了張嘴:“你是說……”
“一定是得罪了什麼人,但是能將人得罪到何種程度,纔會想着抄家滅口?還是選擇在明天漢大婚之時……”程子善神色複雜地說道:“有些事情,不得不往那個方向去想……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若真是因爲得罪了嚴大人而遭此大禍患,那麼我們就必須加倍小心纔是了。”黃於升目光微微有些渙散,程子善帶來的這些消息,在他的心中造成了比較大的衝擊。若只是簡單的打架,他並不害怕。這在他這裡,畢竟都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只是如今有了案首的身份,矜持一點而已。但打架是一回事,若說到殺人……這個還是覺得難以接受。“既然如此、既然如此……”半晌之後,微微遲疑地說道:“程兄,在下和他們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