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劉餘帆的樣子,李賢知道,自己先前的一番話算是白說了。其實原本過來算是離間,就沒有想着真的能有效果,只是藉着這樣的方式確定一下劉餘帆同許宣的關係。這對他隨後要做的事情,有着比較大的意義——幾乎是在見到許宣的同時,李賢便在心中想要做一點事了。
先前他同許宣並沒有直接的接觸,眼神之間的交匯當然是有的,但那邊許宣對於他明顯流露出幾分滿不在乎。這個時候是試探一下劉餘帆,如果他同許宣關係一般,那麼就想辦法拆散。若是關係不錯,這個就會麻煩一點,但是他也不會因此就罷手。
“看起來,你們關係不錯?”李賢笑了笑,似有所指地說道。
“關係不錯?”劉餘帆聞言,面色露出幾分愕然:“和他?李兄,你從哪裡看出來的?這話可不好亂說的啊。”
“不是麼?”李賢狐疑地看了劉餘帆一眼。
“不是,當然不是。誰和他關係好了啊……嘁!”劉餘帆則是一臉嫌棄的表情。
李賢皺了皺眉頭,先前覺得劉餘帆同許宣的關係似乎不錯,而這一次他詐死設局的事情背後肯定有許宣的影子——許宣就是那樣的風格,也只有他能做出這種事情來——但是此時見到劉餘帆有些咬牙切齒的表情,又覺得情況同他想得似乎有些不一樣。
“劉兄,不管怎麼樣,許宣搶了你的親……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語迷惑了。先前你去徽州府的時候,在下找人專門給你帶過信,相信你對許宣多少都有些瞭解……那麼就應該知道,他是一個很危險的人。”李賢說着,但也只是點到爲止,反正他已經知道了情況,不管劉餘帆到底站在哪一邊,對於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情都不會有影響。
隨後說道其他的事情上面。
“先前聽說了劉兄的一些事,在下真是吃了一驚。”李賢斟酌着話語,這般笑着問道。
“哦?不知道是什麼事?”
“聽說當今首輔大人曾經問起過你。”李賢說着,目光緊緊地盯着劉餘帆。而劉餘帆此時卻是茫然的神態。
“啊?”皺了皺眉頭:“完全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李賢笑了笑:“這可是你二叔的原話,想來也不應該是騙人的?”
“二叔說首輔大人知道我?居然有這種事?”即便是劉餘帆,此時聽說這個消息,也是深深地震撼了。
什麼時候,自己這麼厲害了?可是……不應該啊,如果自己這麼厲害,先前根本不需要擔心劉餘航幾人的迫害,那些陰謀詭計之類的東西,完全是可以忽略掉了。而且對方也不會有膽子對自己出手纔是。
李賢注意到劉餘帆震撼的神色,完全不像是作僞,看來他對這些事情也是完全不知情的。不過他此時在意的事情卻不在這裡。
“按照你二叔的說法,你能夠被首輔大人提起來,是因爲你身邊有一個人,是得了首輔大人看重的……”李賢說着,聲音緊張地問道:“他是誰?”
劉餘帆依舊是茫然地看着李賢,半晌之後,皺了皺眉頭:“我身邊……應該沒這樣的人。”
李賢聞言,認真地看了他一眼,隨後心中稍稍放鬆了一些。先前讓他緊張地事情就在這裡,劉餘帆因爲什麼進入到首輔大人的視線裡的?他覺得自己有必要搞清楚。但是此時看到對方的態度,便覺得自己應該是想多了。或許只是他曾經認識的某個人的關係,或許完全適合因爲劉祖望的關係。而先前劉祖望爲了替劉餘帆鳴冤,故意誇大其詞。這樣的可能不是沒有,甚至可能性還很大。
呵,可笑自己先前還以爲是許宣……怎麼可能是他呢?連劉餘帆自己看起來都完全搞不懂呢。雖然自己已經對許宣足夠重視了,但是在李賢這裡,還是覺得過於離譜的事情是不必去想的。那純粹是在給自己找事兒。這一連串的試探,也獲得了一些想要的東西。首先,在許宣同劉餘帆的關係之上,他是偏向二者交情不錯的。但是在另外一件事情上,擔心是多餘的。那個被張居正看重的人不會是許宣。得出了這兩點結論,心情變得很輕鬆起來。
隨後二人又聊了一陣,不鹹不淡地說些話,李賢表示對劉家現狀的感慨,同時又從個人的角度出發,說出了對劉餘帆離開劉家的看法,隨後讓他以後有困難可以找自己。對於這些,劉餘帆做出感動的樣子,讓對方不要爲自己擔心。待望着李下的身影慢慢地走出院子的時候,目光才慢慢地冷了下去。
這時候鄭氏差了幾個下人已經將東西準備好了,其實原本要帶走的東西也就不多。劉餘帆經營這些年,房產自然也是有的,眼下他完全有着獨立出去的能力,此番不過是正式作出決定罷了。
“兒啊……”鄭氏在一旁欲言又止了一番,終究還是開口說話了:“許公子對咱娘倆有恩,可不能啊……”
先前一路過來,劉餘帆就已經將事情的大致情況同鄭氏做了說明。隨後李賢過來的時候,鄭氏在屋內聽到了他們二人的對話。雖說很多時候鄭氏在劉家沒有多少存在感,但她身在這個大家族多年,察言觀色早就是會的。從一些話裡聽出一些意思,並沒有什麼難度。此時她感受到李賢的幾分惡意,心中雖然是相信自己的兒子的,但是依舊還是出言提醒道。
“嗯,知道的。”劉餘帆依舊是看着門口的地方,口中應道。
……
“那個傢伙到底是誰?什麼來頭?怎麼會出現這樣的事情?那羣狗官,拿了錢,居然還騙我們……他們怎麼敢?”
與此同時,屬於劉餘航的院落裡面,響起了一連串的怒不可揭的聲音。劉餘航拿着冷水泡過的毛巾在敷臉,冰涼的毛巾刺激到臉頰上的傷口,“嘶”地吸了口氣。
先前他在衆人面前被劉餘帆狠狠地打了一頓,隨後對方便不再理會他。直接扔下一句“離開劉家”的話就離開了,沒有給他半點反應的時間。到得此時,他回到自己的住處合計一些事情的時候,才注意到劉餘帆身邊陪同着的年輕人。
按照他們原本對劉餘帆的瞭解,若是是他一個人,斷然不可能將事情做到這一步,那麼就肯定是有人在後面幫襯。作爲今日陪同而來的許宣,便很可能是那個幫襯劉餘帆的人。
但問題是,他是誰?
“這個……”劉餘舟在一旁,聞言面色有些發苦。對他們來說,既然要對付劉餘帆,那麼事先肯定是對於他的關係有過了解的。哪些人是站在劉餘帆這邊的,哪些人不是。出了事之後那些人會站出來,那些人不會,那些人是有可能站出來,但是自己這邊可以背後施力讓其不站出來的。
但是原本以爲很充分的準備,到頭來隨便出來一個人,他們發現自己居然完全不認識。
“混蛋,幹什麼吃的!”
到得這個時候,憤怒填滿了身上每一處角落,劉餘航再也做不到雲淡風輕了。直接便罵了出來,那邊劉餘舟聞言臉色微微一變。
劉餘航這話是衝着他來的。
“這又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情……你憑什麼這麼說?從頭到尾你都是參與進去的,難道我們都是混蛋,唯獨你不是?”劉餘舟說着站起身,房間內的氣氛因此變得緊張起來。
劉餘濟身處這樣的環境裡,看了看劉餘航又看了看劉餘舟,不知所措。不過相對於先前,他此時的心情要好了很多。
畢竟劉餘帆沒有死,沒有死就好。他做錯了事情,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既然對方沒有死,那麼以後日子還長,他有很多彌補的機會。因此對於房間內怒目而視的兩個人,他將心態抽離出來,反正倒黴的又不只是他,此時倒是樂得看熱鬧的。到得現在才發現,這兩個原本看起來很厲害的兄長,其實也不過如此。怎麼當初就沒發現呢?
然而劉餘航同劉餘舟二人的矛盾,最終還是沒有激化。因爲門在那邊被人推開了,劉祖宏走了近來。他一進來,便注意到房間裡氣氛的不同尋常,稍稍一皺眉,口中喝道:“你們兩個,這是要做什麼?”
“爹!”
“大伯!”
劉餘航二人在那邊恭敬地說了一句。
“這纔剛開始,你們就自亂陣腳……以後還了得?”劉祖宏沉聲說道,慢慢踱步到房間的椅子前坐下來。他做官有些年了,眼下的身份是同知,對於一地而言,也是非常有身份的官員了。此時擺出姿態,頗有幾分威勢,登時就將房間裡的火藥氣息壓滅了下去。
“你們先前說什麼?這麼大的火氣?”
劉餘航微微調整了一下情緒:“不知道先前跟隨在二弟身邊的年輕人是什麼身份,孩兒覺得,事情恐怕和他離不開干係。”
“豈止是離不開干係……”劉祖宏眯了眯眼睛,搖頭說道:“這事完全就是他在搗鬼。先前我去了一次你爺爺那裡,他早已經知道了情況……先前居然不曾透露出來。”劉祖宏說着,神色變得有些複雜:“這是存心想看我等笑話……先前劉餘帆那小子有句話倒是說得不錯。”
“哪句話?”劉餘舟在一旁納悶地問了一句。
而劉祖宏看了他一眼,搖搖頭沒有說話。劉餘帆先前激憤之下,罵了劉老太公一句“老不死的”,但這內裡也是因爲他是鐵了心想要離開劉家,因此將話說得過分。換做眼下的劉祖宏,自然不會在人前說這些,免得落下口實。
不過那邊劉餘舟也只是愣了愣,隨後也就意識過來:“老不死的?”
“放肆!”劉祖宏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茶盞之類的東西亂跳。隨後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航兒,爲父老是來告知你們幾人,此事到此爲止……不要再繼續下去了。”
劉餘航聞言目光瞪圓,口中立刻喊道:“不可能。我們吃了這麼大的虧,怎麼可能就這麼算了?革除功名啊,父親,此事這麼大,你居然不爲我做主?”
“做主?”劉祖宏聞言朝他瞪過去:“老夫自己都要自身難保了……你不是奇怪爲什麼這麼大的事情,之前居然沒有一點消息傳出來?你不是奇怪劉餘帆那小子爲什麼能將這個局佈置的天衣無縫?”
“爲什麼?”劉餘航硬着聲音問道。
“因爲……”劉祖宏擡了擡手,但那手在擡到一半的時候,陡然跌落了下去,接着他的聲音也像是疲憊到了極點:“此事,是錦衣衛做的。”
劉餘帆聞言偏過頭,身邊的地方,劉餘舟也同他一眼,是滿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所有的一切看起來,都能夠得到解釋了。
嘖……錦衣衛。
……
“老子會來求你麼?老子可是錦衣衛!這是商量!商量知不知道?!”
許宣所在在宅院房間裡,有人這樣吼道。在其他人眼中完全是牛鬼蛇神的錦衣衛千戶,此時卻如同一個潑婦一般在罵街。若是讓人看到,保不住會大吃一驚。
“嘁,你就承認了。”許宣坐在對面的地方,面對令狐楚的大吼大叫,完全不爲所動。隨後同身邊的黃於升對視一眼,那邊也是一臉認同的神色。
“承認什麼?老子是錦衣衛……”令狐楚伸出拳頭,重重地砸在桌上。
“知道了、知道了……你不用說我也知道。”許宣有些苦惱地揉了揉額頭:“但問題是眼下你確實需要幫助……你既然需要幫助,你還不放下身段,我怎麼幫你?”他說着攤了攤手:“你總得告訴我發生了什麼?”
先前令狐楚答應許宣幫助劉餘帆,已經說好了會有些事情需要幫忙的,此時令狐楚過來便是爲了這事。但是對方偏生在這些事情上抹不下面子——明明是錦衣衛嘴擅長的事情,卻要找許宣幫忙,怎麼看都覺得有些丟臉。
“好了,淡定一點……先說事。”許宣衝令狐楚壓了壓手,令狐楚滿臉不忿地瞪着他,但許宣並沒有因此慌張,笑眯眯地看過去。過得片刻,令狐楚撇撇嘴,坐正身子,才同許宣說出了他所面臨的事情。
“幾個月之前有一批銀子丟了……”
“銀子?什麼銀子?”許宣疑惑地問道:“居然需要你親自出馬?”
“充國庫的銀子,你說呢?”令狐楚撇撇嘴:“很大一筆,多到你想不到……南方的賦稅,很多都作爲銀子充到國庫裡。如果順利的話,今年約莫會有三百多萬兩的白銀入庫。算是一筆很大的收入了。”
“不會?丟了三百多萬兩?”許宣在那邊,愕然地眨着眼睛,心中想着以前的記憶裡,明代歷史上似乎不曾出國這樣誇張的事情啊。哪裡弄錯了麼?
“怎麼可能?”令狐楚在對面搖搖頭:“若是三百萬兩都丟了,那不知道多少人要人頭落地呢。只是很少的一部分……”
“三十萬兩?”許宣試探地問了一句。
令狐楚看了他一眼,緩緩地吐了口氣:“三萬兩。”
黃於升在一旁聽着,聞言眨了眨眼睛,說了句氣死人不償命的話:“什麼?才這麼點……”
令狐楚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很勉強地控制住情緒,目光兇惡地看過來:“三萬兩白銀很少麼?你拿出來我看看……”
“我現在是沒有啦……”黃於升撓撓頭,顯然也知道自己刺激到了令狐楚:“但是很快會有的。”
說實在話,眼下隨着人力拉車的鋪開,一個全新的市場出現在黃於升的眼前。就眼下的預期來看,三萬兩也不過是一年的收益。若是情況順利,這種運營形式還能夠鋪開到其他的城市,那麼賺頭就更大的。
不過,即便拋開這些而言,黃於升來自徽州的鹽商大族。徽州府從地域上而言要偏遠一些,但是有錢人積累的財富卻並不比一些大地方的少。特別是在一些行業上,徽州府商人都是具有壟斷優勢的。對於黃家而言,三萬兩白銀也不是多大的數字。
然而許宣心思卻不在上面,在聽聞令狐楚說出“三萬兩”之後,他像是鬆了口氣般地笑了笑。畢竟要充國庫的賦稅被偷盜,如果是三百萬兩,這種大事不可能不在歷史上留下痕跡。但是在他的認知裡面,似乎沒有這回事。看來也是因爲數額不夠,還有一些其他的原因,沒有在歷史上留下痕跡來……倒不是因爲自己的記憶出了問題。“具體的情況……”隨後,令狐楚倒是冷靜了下來,慢慢將事情的始末進行了簡單的交代。“原本是裝好箱子準備送走的……在南京那邊發現了問題……很多隻箱子中的銀兩……到得後來發現的時候,都沒有剩下多少……因爲那些銀兩是從杭州這邊送過去的,因此問題應該發生在這一段路程之中……我便是受命過來查探此事。對於朝廷來說,此時太傷臉面,知情的人並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