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術是很微妙的東西,每一名施法者都有自己的施法之道,並且都認爲自己的道路是正確的。這不奇怪,因爲人們腦中總是有一個簡單的定式,即不正確就不會成功。既然自己的法術得以施展,那麼魔力的涌動與咒語手勢就不會騙人,肯定是有效的。
這一連串的邏輯很順暢,其中卻有一個隱患,何以見得這世上就只有一條施法之路?何以確信自己手中的地圖就是正確的,而他人手中的目的地就不具有意義?這當然是個複雜的問題。
而對於起司來說,他在灰塔的訓練就已經告訴了他答案。那就是以事實爲標準,以情勢爲度量。因此灰袍從不認爲自己對魔法的認識就是魔法之道的最優解,甚至他也不認爲這世上存在那樣一種最優解。
尤其是在經歷了這麼多事情之後,起司看起來比剛抵達龍脊山的時候沉穩了不少,似乎已經有了自己的風格和一定之規,但他自己心裡清楚,越是走向這個世界就會越顯得他知道的東西不足,而一種不足的個人風格,只能拖累到自己。
“你覺得那對毛孩子能阻擋這些怪物?”尖帽子的老人朝起司大喊,同時他誇張的側身,堪堪躲過一條從他身側衝過去的硬頭魚。這些魚衝擊的頻率越來越高了,單靠目眩之光已明顯沒法獨善其身,在這種逼迫下,哪怕他再不願意,也得加入到起司他們的應對中來。
起司身前的水盾在衝擊中迅速朝着崩解邁進,但法師卻沒有如他的法術般動搖,轉頭面向前方,他的眼睛裡靈光閃耀,“我選擇信任他們。”
信任不是盲目的,能夠在這樣危機的環境中選擇相信之前沒有證明過自己的同伴,這是勇氣亦是賭博。
起司看了看手中的斗笠,它畢竟不是什麼神兵利器,在魚羣的衝擊中,它已經有所損毀,草帽的邊緣出現了破損,一些草莖伸出缺口如同被剃乾淨肉後留下的突兀的骨骼。
消極防禦從來不是目的,防禦的目的一定是爲了醞釀反擊,既然此時已經見到了讓局勢反轉的希望,他沒有理由不去進行這一搏。爲此,他可以付出些代價。
“之後再向漁翁道歉吧,不過他多半也預料到這情況了。”起司輕嘆一聲,伸手捏住斗笠邊緣伸出的草莖,接着猛力向外抽出!
這一抽,就好像是把一摞精心擺好的積木裡最關鍵的那一塊突然抽掉一樣,失去的部分雖小,卻讓整個積木羣轟然倒塌。原本完整的斗笠,在一根草莖被抽出後立刻有了散落的趨勢,這也正是灰袍這麼做的目的,他就是要用這可以阻擋魚羣撞擊的神奇漁具來作爲自己施法的材料,以此爭取到雙子施法的時間。
“這…”平時灰袍施法的時候,他的同伴大抵只關注其效果。現在卻不同,在場的幾人均是施法者,即便是最不像法師的洛洛,對魔力也有自己的感知方式,換句話來說,在法術造詣上,他們都有獨到之處。
因此,他們對法術和施法的看法自然不會與非施法者相同,在他們看來,起司的法術是非常不可思議的。這種不可思議不是說灰袍在魔力的世界裡釋放出了多少的光,擾動了多少的能量,恰恰相反,他的法術聲勢小的可怕。
魔法層面上的聲勢小,現實中的變化可一點都不小。只見那隻斗笠被起司單手推到身前,快速的順時針旋轉,隨着其旋轉的勁道,更多的草莖像是重新擁有了生命一般在空中蔓延開來,它們似是在攀附着無形的樹枝,蜿蜒曲折有有着大致方向。
很快,斗笠被拆解的只剩下不到拳頭大小的尖端區域,而從這一點向外擴張開的草莖之網已經悄然籠罩了這艘船隻的絕大部分地方。編制一頂斗笠需要這麼長的草莖嗎?那些伸出來的東西真的是草莖嗎?
高明的戲法師可以從袖口抽出幾十條手帕,街頭的藝人也能在有限的陶罐中拉出不絕的麻繩,這些尚且踩在障眼法和魔法的灰色地帶,在魔法的世界中,以少生多從來不是什麼難事。起司的草莖攔住了四面衝來的魚羣,那些細細的草繩浮在空中就好像構起了道不可視的石牆,任憑如何碰撞,自是屹立不倒。
只不過,起司的法術絕不像外人看上去那麼輕鬆,灰袍伸出的手掌在握住斗笠的同時,也被其上的硬刺深入,殷紅的血流入到草莖原本乾涸的葉脈裡,這才賜予了它們不符合常理的能力。而這樣利用植物的手法,自然是來自蒼獅的那位荊棘魔女,幾年過去它儼然已是起司的拿手好戲。
這或許可以解釋爲何在魔力視野看來,起司的這手法術的波動如此之小,畢竟它是出於女巫的手段,作爲天生施法者,女巫們在施法時從來都是以隱秘與和魔力波動不相稱的威力而著稱。故而在場的幾人第一反應是起司是女巫,可他們轉念一想,改變外貌的魔法不是沒有,但女巫僞裝成男人?
這未免即無聊又滑稽,因爲只要她稍一施法就會失去僞裝的意義。那麼,如果灰袍不是女巫,他又是怎麼學會並使用這樣的法術呢?
秘密往往意味着力量,至少對於施法者們來說是這樣。在起司展露出他的手段後,就連那名態度一直不好的老人也老實了許多,安靜的捧着水晶球目睹硬頭魚一條條的被草莖攔住,不甘心的跌回水中。
舞女則沒有那麼專注,她的施法能力特殊,因此也不存在學習其他施法流派的可能,這樣的她在確認了灰袍法術的有效性後就將注意力轉向那兩個站在甲板中間雙手兩兩緊握的雙子身上。別忘了,起司的法術是在爲他們爭取時間。
另一邊,斯卡的狀況還在惡化,雖然薇婭給他灌下了某種魔法藥物好像暫時穩定了他的傷勢,但如此重傷絕非藥劑可以輕鬆治好的。看着同僚的生命氣息逐漸微弱下去,口中的呼吸帶着令人不安的沙啞聲音,薇婭目光中有開始有危險的光芒閃動。她當然希望船隻就此返航,這是斯卡目前唯一可能獲救的途徑。
但她作爲法師的理性告訴她這支隊伍不會這麼做,畢竟那個招募了他們的吸血鬼很清楚的告訴過他們,此次行動是三隊同時行動,任何一隊都不允許後退。可她也同樣不希望看着斯卡死去,他可是萬法之城的教員,位列她心目中最優秀的施法者羣體之中,就和她一樣。
那麼,該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