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本該退去的潮水因爲旋渦的關係仍然保持着和白天同樣的潮汐,月亮掛在海灣的上空,彷彿一個蒼白的圓孔,而天幕只是一個千瘡百孔的扣在大地和海洋上方的罩子。網蟲在吃過晚飯後就睡下了,她最近總是睡的很早,也很容易疲倦。洛薩清楚的知道那是因爲腹中孕育的生命讓女傭兵沒法再將所有精力和營養都供給自己。這讓伯爵想到他的母親當時應該也是這樣的狀況,而區別是,作爲黑山伯爵伯爵夫人的母親在懷孕期間肯定會受到比現在的網蟲更好的照顧。這讓洛薩的心裡多少有些愧疚。
爲了不吵到睡着的愛人,也爲了減輕一些心中的不適感,洛薩輕手輕腳的走出了小屋,小心的關上了房門。不過,他沒有離屋子太遠,他必須要保護屋子裡的人。伯爵坐在房子前,看着起伏的大海,深深吸了一口氣。最近失心灣的情況更糟了。如果說之前食人族的出現還只是少數人的恐慌造成的結果,那現在情況已經發生了變化。食物和淡水已經非常緊缺了,緊缺到船長們每次在討論資源分配的時候都已經不惜大吵大鬧,恐怕離他們真的拔刀爲了僅剩的資源戰鬥的時候也不會太遠了。
掌握着城市大部分資源的船長們尚且如此,失心灣市內的情況也就可想而知,這裡本來就不是什麼善男信女的城市,爲了不讓自己餓死,血腥的爭鬥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內每天都在發生。而那些被逼到了絕路的人,當他們連老鼠都找不到的時候,同類相食的情況自然就不足爲奇。在短短的一個月時間內,洛薩和黑箭號的船員就執行了四次以上對食屍鬼的撲滅行動,一直到最近幾天他們的工作才減少。而那不是意味着城市裡的食人族消失了,只是哈夫丹船長意識到再將水手們折損在這種無盡的戰鬥中,只會讓他的力量平白的削弱。
幾乎所有的船長都是如此。聯合議會已經有好幾天都刻意無視了城市中每況愈下的狀態,只是把精力都放在爭取更多的物資分配上。這不是因爲船長們自私,只是自顧不暇無力再去處理那些問題。事實上,在這幾天的時間裡,洛薩不得不親自將靠近這裡的饑民和食人者驅離,他不能讓任何可能威脅到他家人的傢伙在附近定居下來。好在這裡處於海邊,在碼頭區較爲遠離城市的一側,前面不遠處就是黑箭號船員的駐地,能有膽子和命騷擾到伯爵和他家人的東西並不多。
說到這個,洛薩在保護家人之外,也成爲了哈夫丹船長每次參加船長會議時一定會在身旁跟隨的人,伯爵的武力是被所有船長們肯定的,即使是陰險好戰的海盜,也不得不承認這個自稱狼蛛的男人有着他們不曾見過的身手。得益於船長護衛的身份,洛薩終歸是可以得到足夠維持他和網蟲生活所需要的淡水和些許的食物。至於其它食物的來源,伯爵轉頭看了一眼晾在沙灘上的漁網,雖然在淺灘上抓不到幾條魚,可偶爾的收穫也總好過坐吃山空。
海浪聲,像是大自然在吟唱的搖籃曲,起初洛薩還很不習慣這種聲音,但現在他已經能從潮汐的聲音裡得到慰藉。身體,漸漸放鬆了下來,伯爵向後靠在小屋的木牆上看着不遠處銀白的沙灘,雙眼慢慢合攏。就在這半夢半醒的時刻,一個從潮汐中逐漸清晰的身影讓洛薩的眼睛瞬間睜的老大!他立刻站了起來,手中抄起了靠在牆上的魚叉。這個時候伯爵開始後悔沒有將戰斧帶出房間了,因爲他藉着月光已經看清了從水中走出的來者的模樣。海妖,而且是一名他見過幾次的海妖。
“我以爲你已經死了。”洛薩說着迎着那個人影走過去,他的右手死死的握着魚叉的木杆,剛剛放鬆下來的身體再次緊繃做好了戰鬥的準備。只要對方表達出一點的敵意,現在的伯爵都不會給對手任何的機會,原因很簡單,他的背後,是他的家人。
“看來我的命比你想的要硬一些,你們的說法是這樣嗎?地上人。”會用地上人這個說法來稱呼人類的海妖很多,但是隻有在鯊齒氏族最強悍的女獵手口中才能把這個稱呼裡包含着的不屑,仇視,畏懼,好奇等等複雜情感清晰的展現出來。是的,傑奎雅,這個在洛薩的印象中應該和她的族人一同葬身海底洞窟的海妖現在正用諷刺的表情看着他。
“順便說一句,我以爲你也已經死了。被三根長矛貫穿身體,我可不記得你的種族有恢復這種傷勢的能力。”女獵手的腳踝被海水擊打着,她僅剩的左眼在月光中變成一片暗銀色,身上的鱗片亦然。不過有趣的是,洛薩只從傑奎雅的話裡聽到了挖苦,沒有任何驚訝的意思。也就是說,她知道伯爵沒有死於那三處貫穿傷。可,她是怎麼知道的?除非…一個不好的猜測出現在洛薩的腦海中。
“你把費歐尼怎麼了?”伯爵唯一能猜到的信息來源就是他那消聲遺蹟半年有餘的海妖朋友。
“他?”女獵手沒有瞳孔的眼睛因爲角度原因變成了黯淡的灰色,“他和他的愛人在一起。就和你一樣。只不過區別是,他的愛人要他死,準確的說,她也要你們死。”傑奎雅說着走上沙灘,失去了海水的反光,她身上的更多細節被洛薩捕捉到。首先,是她的右臂,女獵手的整條右臂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由大量貝殼連接而成的類似手臂的東西,那些貝殼讓伯爵頗爲驚訝。
“你說的她是誰?還有,你怎麼會和殼人在一起?費歐尼到底怎麼了?”費歐尼臨走前曾經和洛薩說過他和殼人會共同行動,而女獵手那由殼人組成的手臂讓洛薩對她和變形者的關係更加迷惑。當然,他同樣迷惑于傑奎雅口中費歐尼的愛人,愛人這個詞很美好,但當它與死亡連接在一起,美好的程度就會變的讓人質疑。
“一連串的問題,你問的這麼多是真的想要從我這裡得到所有的答案嗎?不過很可惜,即使我想告訴你,我也和你有着很多相同的疑惑。真正知道變形者下落的不是我,是他。”女獵手說着,用左手將右臂上的一個貝殼摘下,將其丟給洛薩。伯爵趕緊接住,因爲他對這個貝殼的花紋和形狀感到了異常的熟悉。
“棘冠,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