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又沉默了一會兒，步英俊覺得自己好象是經歷了一場曠日持久的法庭辯論，而現在等待一個最終的結果，緊張得手心都點有出汗了。“好吧，在哪個劇場？”
“如果你不介意，明天我開車去接你好嗎？”
“那行吧，你記個地址……”
步英俊記下虞夏所住小區的地址後，又再表示了一下吵醒她的歉意，然後很禮貌的等她先掛斷電話。看着便籤上記錄的地址，步英俊覺得自己向前邁出了大大的一步！
虞夏覺得步英俊突然約自己去看崑曲這事太詭異了，無論如何也不像是他能幹出來的，放下電話躺在牀上想了半天，也沒鬧明白他腦子裡在想什麼，反正睡不着了，所以乾脆起牀來給紫蘇撥了個電話。
“喂，你在幹嘛？”虞夏聽到電話那邊聲音很嘈雜。
“開車呀，還能幹嘛。這個時間，我當然只能是在趕赴飯局的征途上！”
“哦，我剛剛正睡覺，接到步英俊的電話……他約我去看《牡丹亭》……”
“去唄，你不是一直想看嗎？”紫蘇心想步英俊的辦事還挺果斷，這個效率讓她很滿意。
“我覺得這事很荒誕呀，如果不是手機上真有個來電記錄，我會覺得是我做的無厘頭的夢……”
“怎麼就荒誕了？你還不允許二世祖有點對高雅藝術的追求麼？”
“我說的荒誕，是我居然答應跟他去看戲了……我怎麼就答應跟他去看戲了呢！而且這一演就是三天……我現在好想裝病呀！”
“你想清楚了呀，那戲可不是天天都能有得演，之前你就錯過幾次了，這次你要是錯過了，肯定是要後悔死的，你就當他不存在好了，安靜看你的戲……唉呀，我到停車場了，要專心跟人搶車位了，不跟你說了啊……”紫蘇迅速掛斷電話，再多說一陣子，搞不好虞夏就真要放步英俊的鴿子了。
虞夏糾結了一會兒，覺得自己的腦子一定是壞掉了纔會答應步英俊，可是又真的是太想看《牡丹亭》了，只能接受紫蘇說的那個當步英俊不存在的建議……
牡丹亭的故事，步英俊是知道的，可是他對戲曲向來沒有興趣，所以對崑曲也就更沒什麼概念了，只曉得一些零星的評論，比如什麼曲詞典雅、行腔宛轉之類，至於如何典雅、怎麼宛轉就說不出來了，擔心再鬧出“晚來天欲雪”的笑話，所以趕緊先上網補課。
得虧他算得上是有家學淵源的人，記性也還不錯，大半天時間便把全本的牡丹亭從頭到尾看了一遍，這個故事不是他喜歡的類型，就如唱詞中所寫，回頭皆幻景，對面知是誰，杜麗娘到底是心心念唸的記掛着柳夢梅，還是迷上了自己的夢，誰也說不清楚，這樣一場戀愛，談得真是不明不白，倒是陳昇那首《牡丹亭外》的歌更合他的心意。
看看時間差不多了，步英俊打開衣櫃準備換衣服，昨天夜裡突然下了場貫穿整晚的大雨，氣溫一下子降了有十來度，而且他不知道去看崑曲應該穿成什麼樣子纔不會失禮，
一時間也不知道該穿哪件才能達到虞夏的審美標準，於是自然想起了上天派來搭救他的仙女紫蘇，趕緊給紫蘇撥了個電話。
紫蘇接起電話一聽步英俊的問題，就覺得這人是真的喜歡虞夏，對這些小細節都一絲不苟，於是建議他選偏中國風的服裝，步英俊問是不是類似商陸天天穿的那種唐裝，紫蘇聽了差點沒笑背過氣去，她想象不出步英俊穿上唐裝會是什麼樣子，而且不管好看不好看，都肯定會被虞夏吐槽到體無完膚。於是直接說他最好是穿類似中山裝那種調調的衣服，末了，又補充了一句，虞夏是不吐槽會死星人，所以不管她說什麼，聽着就好了。
步英俊倒還真有一套春夏款的改良中山裝，他其實不太喜歡那種款式，每次穿上，一照鏡子就覺得看到了自己那個好象從來沒笑過的嚴肅祖父。可是這個點再去買衣服明顯已經來不及了，只能硬着頭皮換上。
他比約定的時間足足早到了半個小時，停在虞夏住的小區外，反覆考慮應該用什麼樣的開場白……
所謂計劃趕不上變化，他看到虞夏走出小區的瞬間，腦子裡就一片空白了，提前打好的腹稿統統煙消雲散。虞夏穿了件銀灰色緞面滾邊旗袍，配搭一條天青色的純色披肩，手裡拎了個同色的緞面小包。旗袍上繡工精巧的紫玉蘭花枝從裙腳一路延伸到腰際，繁花翠葉裝點得好象整個春天都被她穿到了身上。她把長髮挽成了一個有些複雜的髮髻，戴着一對小巧的紫水晶耳釘，依然不施粉黛，僅僅是塗了淺淺的脣彩。
虞夏出門就看到步英俊那輛路虎，然後想起那天被這輛車堵在停車場裡的事，差點就要拿鑰匙在那車身上劃一道解恨。步英俊殷勤的拉開車門讓她上車，她只能無奈且乾巴巴的說了聲謝謝。雖然步英俊今天的穿着沒有不合時宜的地方，可是虞夏還是忍不住習慣性的吐槽說，你是要扮李連杰，還是要去精武門啊……
步英俊差點以爲自己又穿錯衣服了，不過看到虞夏眼底閃過一抹不太真切的笑意，想到了不吐槽會死星人這幾個字，他多少回覆了一點信心。
步英俊只是簡單到位的讚美了一下虞夏今天的打扮，然後便沉默的開着車，免得說多錯多又惹人厭，偶爾藉着看右邊的倒後鏡，拿餘光掃幾眼虞夏，真是美得很特別。路上依然是萬年不變的車速緩慢，好在時間挺充裕，不用着急。可是虞夏一搭乘交通工具就犯困的毛病又出現了，加上這次步英俊一路很安靜，車開得也挺穩，所以沒過多久居然就拿手支着頭睡着了……
專心做司機的步英俊沒注意她是幾時睡着了，等到了劇院停車場，見她還沒醒過來，只好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虞夏睜開眼回了一下神兒，心想果然是一分錢一分貨，在這車上睡起來，比自己和紫蘇的車都舒服。
步英俊說你就這麼放心大膽的睡過去了，就不怕被我拖到哪個郊縣給賣了呀。虞夏哼哼冷笑了兩聲說，你一開着路虎滿大街轉的人，還能看得上小打小鬧人口買賣的這點錢？再說你找得着去郊縣的路嗎？
下車才覺得入夜後的溫度明顯又降低了一些，步英俊讓她稍等一下，不知從後座拿了什麼東西出來，然後才鎖了車門。虞夏剛不自覺的把披肩拉緊了一點，就看到步英俊遞過來一罐咖啡。
“我晚上不喝咖啡……”虞夏搖搖頭。
“熱的，不喝你就拿着捂手唄……”步英俊把咖啡遞到了虞夏手裡，虞夏握着那一小罐咖啡，覺得立馬暖和了一些，不禁擡頭衝步英俊笑了一下，輕聲說了句謝謝。步英俊在心裡比劃了一個大大的V字，就差“耶”出一聲來，頭一次覺得這個車載的冷熱儲藏箱也不是完全沒有用……
進劇院的時候，步英俊仔細觀察了一下來看這齣戲的人，果然如紫蘇所說，雖然不像看歌劇的着裝那麼正式，但好多觀衆都選擇了旗袍、唐裝這類服飾，看來，自己今天的衣服確實沒選錯。
進入劇場，剛剛在位子上坐好一陣子，頭頂上的照明燈光都慢慢暗下來，原本有些嘈雜的交談聲也漸漸輕了，沒一會兒就安靜下來。步英俊覺得劇場裡的溫度比室外高了不少，於是微微偏頭靠近虞夏，低聲問道：“要不要我幫你拿咖啡？”
他刻意壓低的聲音讓虞夏沒由來的臉頰一熱，幸好他看不到，趕忙說了句不用了……步英俊這又才坐好，等着戲劇開場。虞夏悄悄的側頭看了他一眼，除了略顯模糊的輪廓，就是很明亮的眼睛……
戲臺上的燈亮了起來，投影的背景是牡丹亭三個大大的行書，襯着彷彿是汝窯燒製的帶着蟬翼紋的天青色瓷片，剎那間便把觀衆帶進了那個古老而曲折的故事中去了……長鬚青衫的末角緩步出場，合着悠揚高亮的笛聲，吟唱出開篇的戲詞：忙處拋人閒處住；百計思量，沒個爲歡處；白日消磨腸斷句，世間只有情難訴；玉茗堂前朝後暮，紅燭迎人，俊得江山助；但是相思莫相負，牡丹亭上三生路。
步英俊還是頭一次看崑曲，這段由末角開篇的戲詞，便己讓他品出幾分所謂的婉轉來。接着就是《牡丹亭》裡最有名的那段句子：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夢中之情，何必非直……
《牡丹亭》的故事，虞夏非常喜歡，她一直覺得杜麗娘的愛情很純粹，哪怕只是愛上了夢中人，在自己最好的年華，留下了一幅丹青畫軸便帶着對夢中人的思念離魂而去，也甘之如飴。隨着劇情一幕一幕的遞進，轉眼已是杜麗娘形容憔悴、芳魂將消之時，她覺得一陣酸澀橫亙在咽喉，不由自主的輕輕清了一下嗓子。
雖然舞臺設計得很精美，雖然光影配搭得很曼妙，雖然花旦很俏小生很俊，雖然唱唸做打都有腔有調……可是，步英俊實在是對這個故事喜歡不起來，所以看到杜麗娘讓丫環在她死後把那個畫軸放到太湖石下時，他的眼皮都已經快粘到一起了，不停的跟自己說千萬不要打瞌睡……但是步英俊的精神力量顯然不如他自己想象的那麼強大，眼皮灌鉛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在他即將抵抗不住睡意的襲擊時，狠心往自己腿上使勁掐了一把，然後終於清醒過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