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的課上得很恍惚。晚上,我匆匆忙忙回到家,吃了一丁點兒東西,就跑到鏡子面前換衣服,有些像電視劇裡的女主角,怎麼換都不滿意。
媽媽在鏡子那邊看我,她端了一杯咖啡,取笑我說:“我怎麼感覺是你要開演唱會?”
我把一條粉紅色的淑女屋短裙捏在手裡,對着鏡子上下比比,看着她說:“電視上說,喝咖啡皮膚容易老。”
她笑着說:“我早就老了。”
“胡說八道。”我罵她。
她並沒有覺得我不禮貌,女人不管在什麼樣的年紀,總是喜歡聽讚美的,不管這種讚美是何種方式。
黃昏終於來了。我忽然有些緊張,不知道是因爲要去見王菲,還是因爲別的一些什麼,心裡有些總是平不了的小別扭。臨出門的時候,忽然又換下了淑女屋的裙子,套上我老實巴交的運動服。
媽媽看着我,奇怪地說:“怎麼回事,不是挺漂亮的嗎?”
我說:“算了,反正是我看王菲,她又看不到我。”
媽媽笑:“呵呵,衣服很多時候是穿給自己看的呢,沒有好衣服,怎麼會有好心情?”她穿的又是新衣服,她還是那麼的美麗。
“算了。”我堅決地說。
“我們走吧。”她並不勸我。
媽媽把我送到電視臺的門口,那裡人山人海。她找不到停車的地方。我慌慌張張地跳下車,她給我做一個打電話的手勢,意思是我快結束時打電話給她,她會來接我。我朝她點點頭,她的車開走了。
我獨自站在電視臺的門口等丁軒然。
電視臺前圍滿了水泄不通的歌迷,舉着王菲的海報興奮地吶喊着:“王菲……王菲……”保安全部出動,唯恐生出事端。
黑壓壓的人羣起伏涌動,我真怕丁軒然看不見我,一個勁地給他打電話可怎麼也打不通。
我心裡很着急,一些無端的擔心就跳了上來。
正在這時,我的手機響起。
“喂,你好,請問是蕾雅姿嗎?我是丁軒然的表哥。你在哪裡?”
我給他說了自己的位置,不一會兒,一個高高大大的男子朝我走來,他滿頭大汗,掛着一個工作牌。
“蕾雅姿?”他問我。
“嗯。”我點點頭。
“走,跟我進去吧!”他示意我。
“丁軒然呢?”我問。
“他臨時有急事,不能來了,讓我安排好你。”
什麼?丁軒然不能來了?我的腦袋一下子懵了,像個木偶一樣跟着丁軒然的表哥急步穿梭。
終於走入了演播廳,燈光四溢,舞臺繽紛。
座位已經被坐得滿滿的了。
表哥帶我走到最前排一個空座位上:“就這兒吧,替你留好的,這裡可以很清晰地看到舞臺上的演員。”
我坐下來向他微笑:“謝謝你哦!”
“不用,我去忙了,散場後你一個人行嗎?”他問我。
“行的。”我連忙點頭。
我坐在那裡,四周都是陌生的人,突然覺得自己很無助,像一隻孤獨的小舟。
我再次給丁軒然打電話,可是依舊打不通。他會有什麼急事呢?一定很棘手,否則他不會失約的。
我恍惚地看着一個又一個的節目,聽着旁邊的歡呼和喝彩,最初的熱情從沸點降到了冰點。
終於主持人用顫慄的聲音喊出了王菲的名字。
在觀衆的尖叫聲中王菲出場了。
她穿着一條簡潔的黑色裙子,低吟淺唱,她的表情和電視上一樣冷,如此真切地看到她,我原以爲自己的心臟會蹦出來,誰知道我很平靜,就像在MP3裡聽她的歌一樣平靜。
歌迷們狂叫着王菲的名字,我旁邊的小女生激動地用拳頭狠狠地揍在一個男生身上,有人哭泣,有人揮舞,有人要衝上舞臺,被保安攔住了。
我靜靜地看着這一切,不像是現場觀衆,倒像一個局外人。
奔馳的木馬讓你忘了傷
在這一個供應歡笑的天堂
看着他們的羨慕眼光
不需放我在心上
旋轉的木馬沒有翅膀
但卻能夠帶着你到處飛翔
音樂停下來你將離場
我也只能這樣
……
是的,我只能這樣。或許丁軒然在,我會有一些不一樣,瘋狂與平靜有時只是一個微妙的距離。
王菲不動聲色地唱着,我的臉頰上涼涼的。
兩首歌結束,王菲匆匆地離開了現場。晚會也在高潮中結束了。
我跟着人流走出了演播廳。
激動的男生女生們商量着要去王菲下榻的酒店,我不想坐車,一個人走在深夜的大街上。
夜風吹來絲絲涼意,霓虹燈閃爍着絢麗的光芒。
我突然想起媽媽愛聽的那首英文歌《七個寂寞的日子》,我似乎有些懂了媽媽爲什麼喜歡聽那支歌,原來寂寞的人聽寂寞的歌就像負負得正,會不那麼寂寞的。
回到家,媽媽在看電視,驚訝地問我說:“這麼快結束了?怎麼不讓我去接你?”
“可不,挺快的。”
“看到王菲了嗎?”
“看到了。”我淡淡地說。
“別晚上興奮得睡不着。”
“不會的。”
“看你累得那樣子,快洗澡睡覺去。”
“好的,媽媽,你也早點睡。”
我努力擠出一個微笑。
剛剛上牀,就接到丁軒然的電話。
“蕾雅姿,你回家了嗎?”
“是的。”
“這我就放心了,今天真對不起,我臨時有急事,沒能來。”
“沒關係的。”
“節目好看嗎?王菲唱了些什麼歌?”
“好多吧。“
“好聽嗎?”
“廢話!”
“呵呵,明天到學校再跟我好好說啊。”
“好吧,現在我很累,想睡了。”
我真的很累,在街上走了太久,雙腳軟得像棉花輕飄飄。
“那不打擾你了,晚安。我們明天再聊。”丁軒然似乎意猶未盡,聽他的語氣倒不像遇見了什麼傷心事,那麼是什麼令他爽約呢?讓我度過這個本不該寂寞的夜晚。
但當然,他有他的世界和他的秘密,我從小就知道,每個人內心的世界是不能輕易走近的,我很自覺,所以我並不想問。
早晨到校,看見季鬱的眼睛腫腫的。
“你怎麼了?”我關心地問她。
她揉揉眼睛:“昨晚在電視上看王菲太激動了,沒睡好。”
“至於嗎?”我想她如果知道我親臨現場一定會跳起來掐我的脖子。
“你沒看嗎?”
“看了,不過很一般,跟最初的期待相差甚遠。”我淡淡地說。當時丁軒然也在旁邊,我想我的話他能聽懂幾分的,不過他沒有做聲。
“凡迪,你昨晚看電視臺的直播了嗎?來了好些明星,最後壓軸是王菲——我的偶像。”
我的新同桌唸書很用功,平時除了學習上的話題和我交流甚少,其實我也很想和他拉近距離。
面對我的提問,他頭也不擡地說:“我沒有時間,昨晚我去老師家補習化學去了,回家直播已經完了。不過我對那些也不感興趣的。”
“哦,是嗎?其實有時候學習上要讓自己放鬆些,弦繃得太緊會斷的。”我善意地告訴他。
“哎,你不明白,蕾雅姿,我不像你們那麼聰明,我笨,就得笨鳥先飛。哪像丁軒然,那麼晚了還和女生坐在街心花園聊天。”
“丁軒然和女生坐在街心花園聊天?”我懷疑自己的耳朵。你沒看錯吧?”
“不會看錯的,丁軒然是我初中舊同學,他初中時就喜歡和女生打堆,不過他成績好啊,這是我羨慕不來的。”
凡迪的話讓我第一個強烈的感覺就是傷,徹頭徹尾的傷,遍體鱗傷的傷。我最信任的兩個好朋友居然一起欺騙了我。原來丁軒然所謂的急事就是和季鬱在街心花園聊天,原來季鬱所謂的沒睡好就是聊天的激動所致。
那我算什麼?一個地地道道的小傻瓜!
迷離星空下的對白,藍色湖水邊的身影,病牀前關切的眼神,電話裡真摯的話語,一切的一切,全是騙人的!
一整天我都心緒不寧,腦海裡全是暑假裡的往事,千絲萬縷糾纏着神經。物理老師抽我回答問題,可是他提的什麼問題我都不知道。
“蕾雅姿同學,別以爲自己是直升的就高高在上放鬆學習,你要知道高中是一個全新的開始,以前再輝煌都等於零。”
記憶中,我還沒有被老師用這樣犀利的詞句批評過,淚水剎時涌出眼眶,氾濫成災。
終於捱到了放學,我收拾好書包準備逃離,我想回家,回到我的小屋。
“雅姿,等等我。”季鬱在後排叫我。
我裝作沒聽見,快步跑出了教室,我只想快點回家。
包裡的手機連續響起,我關掉了它。
衝出校門,竟然看見了劉的車子,劉靠在車邊等我。
“雅姿,怎麼呢?”
我想或許是我臉上的淚水還沒有幹,或許我的情緒太過激動,劉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我打開他的車門,超速度地鑽進車裡:“快開車吧,送我回家,我要回家。”
劉很快地發動了車子,透過反光鏡,我看到了跑得氣喘吁吁的丁軒然。劉說:“是你的同學丁軒然哦,要不要載他一段?”
“你不要多事了,好不好!”
我失控地大喊。
車子捲土而起,丁軒然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我們,我知道他認識劉的車。
不要看他,不要管他,不要再想他,我有一種被欺騙後的疲憊。
“怎麼呢?小女孩也遇上了感情上的煩惱?”
劉半開玩笑地問我。
我不想睬他:“你還是先處理好自己的事情吧!”
“我不還需要你的幫忙嗎?你媽媽雖然答應和我做朋友,不過我能感覺她對我的疏離,她這塊冰山可真是難以融化啊!”
“總之你不能欺騙媽媽,必須真心真意全心全意地對她,不能讓她受半點委屈,否則我不會幫你的。”
我一口氣用力地說出。
“當然。雅姿,我對你媽媽絕無半點虛假。”
“但願如此。”我輕聲呢喃。
休息了一晚上,我已經武裝好了自己所有的傷,我不想做一個懦弱的女生,就當暑假裡的一切是一場美麗的幻夢,那片湖,那片星空,都美得那麼不真實,是它們騙了我,其實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這一天上課,我精神飽滿情緒高昂,老師們輪番表揚我,我似乎又回到了我的初中時代,沒有不懂的問題,沒有看扁我的老師。
只是我也聽到了有些同學的冷嘲熱諷。
“那麼認真幹什麼?裝蒜!”
“不就是直升的嗎?至於如此張揚嗎?”
“真是顯寶!”
……
我不管他們怎麼說,我現在是一隻堅強的蝸牛,厚厚的殼是我強韌的盔甲,刀槍不入。
“雅姿,你發威呀,你沒看昨天批評你的物理老師那臉色才尷尬。讓他見識見識你的厲害!”季鬱笑着拍我的肩。
“那當然,我可不能丟自己的臉,我要重振雄風!”
“蕾雅姿,你該對物理老師說:老虎不發威,你還當我病貓,解解昨天的心頭只恨!”丁軒然湊過來。
我依舊與他們說笑着,似乎什麼事也沒發生過,我很自然地維持着自己以往的形象,我想我僞裝得天衣無縫,我甚至有點佩服自己的演技。
“對了,昨天我見那個老劉來接你,本想搭搭順風車,誰知道你們一溜煙就跑了。打你的電話又不通。”丁軒然一副懊惱的樣子。
“是嗎?”我故作茫然。
“這個禮拜六我生日,我在大世界KTV包了個房間,到時候請二位小姐賞臉,行不?”
丁軒然一臉媚笑。
“行啊!不過不送禮物的哦!”季鬱朝我眨眨眼睛。
“不會吧!”丁軒然大跌眼鏡,“這麼摳門!不送別的,好歹也送耐克、阿迪達斯吧!”
“做夢吧!”
我和季鬱一起打丁軒然的頭,他像豬一樣連連慘叫。
雖然這麼說,但我已經開始爲買什麼生日禮物送丁軒然而頭痛了。儘管他深深地傷害了我,但想到曾經他對我的關心和幫助,我還是覺得應該趁這個機會好好感謝感謝他。
終於在耐克專賣店看上了一個藍白相間的運動包,很是有型,我想丁軒然一定會喜歡的。花了188元大洋我將它毫不猶豫地買了下來。
這個包代表着我對丁軒然的謝意,印證着那個暑假的一些記憶,即使記憶對他來說已經磨滅,至少我還記得。
我有些傷感地想。
走進KTV的包房,裡面已經歌聲四起。
“雅姿,你怎麼纔來?我已經高歌了好多曲了。”季鬱跑過來拉住我。
“堵車。”我向四周看了看,沒發現丁軒然的身影,“丁軒然呢?”我問季鬱。
“他?”季鬱茫然地望了望,“剛纔還在這裡,誰知道呢?”
“不會是你的歌聲把他嚇跑了吧!”一個男生過來搶走季鬱手中的麥克風。
“瞎說!聽我唱歌沒收你出場費已經是大大的恩惠了!”
“他們全是丁軒然初中的同學。對了!你看我給他買的禮物,酷不酷?”季鬱興高采烈地把我拉到一旁。
只見她從口袋裡取出一個運動包,藍白相間——耐克!
我頓時傻眼了。天下會有這麼巧的事?真是絕妙地諷刺!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捂緊自己手中的紙袋,不讓她看見裡面的內容。
“雅姿,你沒看見,那傢伙一見這個禮物,高興得像猩猩一樣。對了,你送他什麼?”季鬱問我。
“我……我爲什麼送他,不是說好不送的嗎?你還真送他耐克……”我搪塞着自己的尷尬。
“我不也是想到同桌一場嗎?”
正在這時,丁軒然進來了,看見我大呼:“蕾雅姿,你怎麼進來了?我在外面等了你那麼久都沒等到你,你難不成長着翅膀會飛?”
“或許錯過了。”我無力地說。
上天註定,天知道這一切怎麼會這樣呢?
還記得他走的那一夜,我還記得媽媽由衷地誇過我善良。可是我從哪一天起,變成了這樣一個小心眼的女孩了呢?
成長,就是不停地遇到陷井。
長大,有時候就是讓自己對自己越來越不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