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到了開飯時間,陳哲和韓大可整理好手中的資料,結伴去教導隊的食堂吃飯。
“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越是受了那幫將門孫子的氣越要夾着尾巴做人,怎麼可以忍不住氣就去投闖呢?”吃飯的時候陳哲還評價道:“也不知道許將軍現在有沒有飯吃。”
“我忽然有些擔心。”韓大可突然說道:“許將軍是真刀實槍立下的功,賀大人親自給他勳章,楊大人也很看好他,我這大半年來一直關注着他,也爲他的晉升而歡呼過,因爲我總覺得許將軍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現在將門的孫子們連他都能潑一身黑水逼反了,直衛,將門子弟雲集,金將軍存心禍害友軍將來我們就不會遭到這種冷箭麼?難道侯爺能庇護我們一輩子麼?侯爺不護許將軍,會護着我們麼?”
與此同時,倫敦
三個人正如飢似渴地連夜看着國內的來信,這次託一個正好歸國的神甫的福,家信纔不到十個月就輾轉送到他們手中。
“哈哈,”黃乃明看得笑起來:“我的金兄弟,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傢伙,你們還記得吧,他居然也有害怕的時候。”
鮑元朗和施天羽都記得金神通,當年他也曾和黃乃明一起在福寧軍中效力過,雖然時間非常短,但兩個人對他印象都很深,鮑元朗不說話,施天羽忍不住搖頭:“那個鼻子朝天的金兄弟麼?”
“他人不壞的。”黃乃明笑着說道:“就是年輕人性情,他對朋友很好的。”
“反正他不是我朋友。”施天羽哼了一聲:“他這次又闖什麼禍了?”金神通才到福建不久,就當着鄭芝龍的面,把涉嫌貪污軍餉的一個名叫施琅的部下抽了一頓鞭子,結果在福寧軍也呆不下去了。施天羽的父親對金神通如此不給老人面子很不滿——同時施總兵也覺得丟面子,因爲同宗施總兵也勸金神通大事化小,而施天羽則不明白爲何性情隨和的黃乃明會和他交情不錯。
“不是他闖禍,他說他想他找到了我們一直在找的橋樑。”
“橋樑?什麼橋樑?”
“連接我們將門子弟和後起新秀的橋樑。”黃乃明把手中的信又看了一遍,這是在德州之戰後不久寫的:“福寧軍中的問題,在新軍中愈演愈烈,我們將門的子弟兄弟們,很多都看不起剛參軍的兄弟。”
黃乃明說的話,鮑、施二人都有所瞭解,他們也很清楚黃乃明的立場。
“而直衛中有我父帥最老的一批兄弟,金兄弟說,這次出戰很多人甚至以友爲敵,爲了搶功非要等到友軍山窮水盡才肯出手,根本不拿新的弟兄當弟兄看,唉。”
“金兄弟他可真敢說,不過這倒是一件麻煩事,換我我也會怕,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他倒不是怕這個,他說他雖然爲了新軍的體面不願揭穿,但私下嚴厲處罰,一旦被他知曉就會用各種理由把肇事者踢出直衛,不過新軍兵驕將惰,比福寧軍還甚,他擔心會有一場大敗。不過這也不是他害怕的,他害怕的是——”黃乃明給兩個朋友簡要介紹了一下許平冒名頂替的事情:“金兄弟說他當時剛知道真相時冷汗都出來了,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稍有不慎一個處置不當,剛跟着這人苦戰得勝的新兵就可能譁變。”
“最後呢?”施天羽的興趣上來了。
“總算是有驚無險,維持了士氣和軍心。”黃乃明顯得非常高興:“金兄弟說,他想他找到了我們一直在尋找的,連接將門子弟和後起之秀的橋樑,這位許兄弟會是一面旗幟,成爲那些有志之士的榜樣,只要好好待他,所有上進的後起之秀就會知道我們新軍不會虧待他們的,會團結在我父帥周圍,等這位許兄弟功成名就之後,將門和寒門的矛盾就能化解了”黃乃明讚歎道:“真好,這位許兄弟已經去找過金兄弟了,他說會好好地和這位許兄弟結交,他說此人也很值得結交,在戰場上機敏而且勇敢,只是似乎還缺少志向——不過這很正常,我知道新軍裡多半都是想升官發財的人,等他和我父帥見過了就會改變,想我父帥當年建立的長生軍,人人都懷有爲民犧牲的熱望,我父帥曾說,長生軍不僅僅要有他制定的軍規,還要抱有這種救民水火的熱望,只有兩者兼備才能稱得上是真正的長生軍,而長生軍,戰無不勝!”想象着父親口中的那支所向無敵的傳奇軍隊,黃乃明崇敬之情溢於言表:“金兄弟說我一定會喜歡這位許兄弟的,說等我回國,就把這位許兄弟介紹給我認識。”
“啓稟大人,我們到處都找過了,他們全不知去向。”
衛兵退出帳外,宋建軍垂首看着手中的近期缺勤教官名單,彷彿它有千鈞之重:“我的失職,我愧對侯爺的信任”剛剛主持過新一屆畢業生畢業典禮,幾天來一直無暇分身的宋建軍意識到自己犯下了一個大錯誤,他輕聲說道:“也愧對這幾個後生。”
“都是上次長青營鬧事後被轉來教導隊的?”副官獨孤求問道。
“是的,幾乎都是德州大捷的立功人員,還有山東殿後戰的倖存軍官,更有侯爺打算親授勳章的忠勤之士。”宋建軍鬆開手指,讓手中的名單飄落到桌面上,他立刻下令把還在視野中的、曾參與長青營譁變事件的教官先控制起來:“向長青營發急報,向參謀司發急報。”
第一次和黑保一偷襲徵糧隊,許平心裡還有些揣揣不安,但也就是那一次而已——他發現,近百汴軍士兵在他和黑保一兩個人面前四散逃跑,全無鬥志。以後每一次都是這樣的重複,官兵永遠只會一面慘叫着“闖賊來了”,一面四散逃亡。
一炷香的功夫不到,戰鬥就已經結束。許平對着黑保一微微一笑,後者把染滿鮮血的大刀橫在胸前,意猶未盡地看看,然後仰天哈哈大笑道:“這些鷹爪牙,最是欺善怕惡。”
一個全身浴血的年輕人衝到許平和黑保一馬前,許平認得他就是方纔第一個跳起與官兵搏鬥的人,只聽他激動地大叫:“闖王到哪裡了?”
“闖王,已經攻破洛陽!”黑保一狠狠一揮手,中氣十足地叫道:“不日就要東進!”
村民中間響起一片歡呼聲,其中還有人大聲道:“這位大王,您可不要騙我們啊。”
“誰會騙你們啊,”黑保一和許平昨日爲了搶奪馬匹,伏擊了官府的信差。當時許平一眼就看到信函上面的加急印,拆開後看到是虎牢關發向開封的緊急軍情,上面說,已經確認洛陽被李自成攻破,福王、巡撫下落不明。黑保一對着村民呵呵笑道:“闖王既然攻破洛陽,那麼明歲就會再次進攻開封,爾等也不用再向狗官納糧了!”
雖然闖王眼下還沒有到,但是興高采烈的村民卻彷彿已經看到闖王一般。那個百戶的馬在混戰中被打傷,村民就把它殺掉煮熟,招待許平和黑保一飽餐一頓,還熱情地收留他們住宿一晚。
這一路來,黑保一向許平講解了河南百姓的苦難:“你們漢人的狗官,對我們少民固是窮兇極惡,對你們漢人的百姓也是待如豬狗。”
河南地處中原,這裡的百姓只有耕作一途,不像山東等沿海地區還可以打魚、煮鹽維持生計,所以,自萬曆以來北方連年大旱,河南的百姓也最艱苦。崇禎登基以前,沒有雨水,百姓用井水、河水灌溉,中原這麼大,即使朝廷不賑濟,一個府裡也總有幾個縣勉強有些餘糧,百姓省吃儉用度日,萬曆、天啓年間的幾十年大旱都是這麼過來的。
但是崇禎繼位後,對北方各個受災的省份不但不免糧,反倒連萬曆、天啓兩朝免去的糧食也要一併追繳,導致民不聊生。
這件事最開始的起因是,每當北方各省報旱時,出身江南的東林黨就要跟着爲江南報災。崇禎皇帝爲了堵住東林黨的嘴,所以連真正的災區也不免徵。在皇帝的心目中,能在與大臣的爭吵中佔上風顯然比百萬農民的性命更重要。崇禎十年前後,河南布政司又一次懇請皇帝特赦河南免徵,因爲此時河南已經人相食,許多父母因爲無法狠心吃自己的孩子,所以就與鄰家交換,甚至把親生骨肉當做“菜人”出售。而崇禎皇帝的批覆是:“知道了,但是糧還是要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