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來李自成一直和許平討論軍隊的編制問題,李自成和牛金星商議過了,打算拿出一筆錢讓許平先搞出一個營來看看。如果確實效果很好,那李自成就有在全軍推行的打算,所以這個營的經費李自成不會很小氣,他還親自跑去和好多老弟兄說過,如果許平想從他們手下拿走五十、一百個精銳士兵,也不妨先答應下來。
“不必重金招募銳士。”許平一張口就斷然否決了李自成的方案,還讓李自成把那些用月銀五兩招募來的洛陽守衛解散。因爲李自成見到傳統的明軍都是將領、家丁體系,因此他手裡一旦有了錢,立刻就打算重金打造一支親軍,而這正是許平最反對的方案:“月銀一兩足矣,兵也不用太多,先募四、五千人組成兩個營,待這兩個營小成後再擴編。”
對於這支針對新軍而組建的新部隊,李自成事無鉅細,處處都要親自過問,聽許平這麼說,馬上又和他討論起挑選士卒的標準。李自成讓許平自行去闖營各營中挑選精壯,只要不是羅汝才部或者剛投奔過來的西營,許平無論要誰的兵,李自成保證都會給許平撐腰。只是這個建議許平仍然反對,他打算從周圍的流民中招募士兵,而不去動闖營將領的舊部。
“這又是爲什麼?”李自成不解。
“新建的各營營兵想要訓煉成才總是需要一些時日,而且從各營將領的手下抽調他們的精兵強將也有損他們的戰力,如今我軍四周的官兵虎視眈眈,萬一發生戰事,緩不濟急。”許平當着牛金星、宋獻策等一羣幕僚侃侃而談:“雖說大王爲了可以壓服衆人,但是他們難免心裡有氣。再者,衆將領手下的精兵肯定是長久以來享受着各種優待,驟然到了我這裡,一時也不好使,還是用新兵最好。”
“可是流民經不起戰陣,遇到官兵自己的腿先就軟了。大將軍不是要精兵利器麼?鍛鍊時日要很久,豈不誤事?”
“也不會很久。”
許平話音才落,李自成就追問道:“爲何不會很久?”
許平還沒來得及作答,一邊的宋獻策就笑道:“大王不必太過心急,許兄弟還沒有開始呢,總要讓許兄弟先看過兵再做打算。”
“宋兄弟你又來了。”李自成回頭瞪了宋獻策一眼,看到許平有些茫然的表情,李自成就對他解釋說:“許兄弟有所不知,這幾天牛軍師和宋軍師都覺得我對你問得太多,逼得太急,他們勸我要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可是,事關我闖營將士的生死前途,若是不問清楚,我又如何能放心得下?我一向是用人亦疑、疑人亦用,許兄弟莫怪。”
許平聽到這裡不禁莞爾:“大王此言是正理。練兵之法我已經胸有成竹,既然不是虛言大話,又怎麼會怕大王來問?”
等許平把心中的計劃和原由娓娓道出後,牛金星和宋獻策都露出了些遲疑之色,李自成反倒開懷大笑:“雖然我不能完全明白這其中的道理,可許兄弟確實是仔細推敲過的,如此我便放心了。”
許平也笑道:“此事還需要衆將領齊心協力。”
“不錯!”李自成一拍手,吩咐帳內的衛兵:“快去召諸位兄弟前來議事,由大將軍調遣。”
闖營很多大將都是李自成的親朋故舊,其中還有李自成的兩個叔叔,他的侄子李過也是一營之主。等許平分派完任務,李自成立刻就高聲詢問道:“諸位兄弟,可都聽明白了?”
秦德冬是個老老實實的本份人,至少認識他的人都是這麼說的。李自成在洛陽開倉放糧,大家都是唯恐拿得少,秦德冬卻只要小半口袋糧食。不但周圍的人不理解,就連那個負責給饑民發放大米的士兵也要給秦德冬的口袋裡多塞些:“兄弟,拿得再多,也拿不回你這麼多年交的租子啊。”
“不用了,還有這麼多人等着呢。”秦德冬堅決拒絕那個闖軍士兵的好意:“能多給我一個口袋麼?我怕袋子破了把米灑掉。”
把袋子套上袋子,秦德冬背上自己的半口袋糧食緩步離去。在來洛陽的路上,他看見很多人不得已把白花花的糧食倒在路邊,饑民總是恨不得裝下最多的糧食,一直裝到實在背不動了才戀戀不捨地離開米倉大門,結果走不了多遠,就發現自己確實無法帶走那麼的米,只得扔下一部分,很多寶貴的糧食就這樣被拋棄。
秦德冬的家人大多餓死在老家,姐姐們都被汴軍士兵拉走,唯一的哥哥也在逃荒的路上失散,家鄉在遙遠的地方,在那裡他沒有親人還欠着大筆的皇糧。沒走出多遠,秦德冬就茫然地坐到路邊,天地雖大,但他卻不知該往何處去。肩膀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秦德冬回頭看去,負責監督分糧的闖營小頭目就站在他的背後:“兄弟,無家可歸了嗎?”
秦德冬點頭:“是的。”
“我看你身板不錯,想不想當兵吃糧?”
“我不懂武藝。”秦德冬搖搖頭,他的身體條件並不算差,也曾遇到過其他招兵的闖營士兵,可秦德冬一概拒絕了,他不想殺人。即便家破人亡,秦德冬仍很難鼓起勇氣去造反。
“你有氣力搬運土石麼?”
站在一大羣流民中,秦德冬還想着那個闖營小頭目對他說的話。闖營新來的頭目要招募些士兵,不需要殺過人,也不需要善於打架,唯一的要求就是聽話。聽起來似乎是在招雜役,秦德冬覺得這種活計他也許能勝任。闖營的頭目發給每人一個裝着泥土和石塊的沉重口袋,讓他們揹着走上一里路,如果能按時到達目的地,就算過關——果然是在找幹力氣活的雜役。
無論眼下如何,秦德冬相信:總有一天,大家還是得迴歸朝廷治下;總有一天,這些闖營的好漢也會接受招安;而在這一天到來前,不去打仗自然不會死,而真等到這一天來到時,一個雜役朝廷總不會太過爲難,說不定自己根本不會幹到那一天。
出發前,闖營的頭目還給秦德冬他們每人一個大葫蘆,讓他們裝滿水,到了目的地再喝。那個頭目在出發前還囑咐大家路上絕對不許喝水,不然到了地方渴死了也沒人管。雖然有些不解,秦德冬還是老老實實地把大葫蘆裝滿。有幾個機靈的傢伙偷偷把麻袋扯開一個洞,讓袋子裡的土在途中慢慢漏出,不過秦德冬不敢這麼幹,一旦被發現,雜役的活計就沒指望了。等大夥兒揹着沉重的口袋走上沒多遠,闖營的士兵忽然又告訴計劃有變,路程改成十里,口袋裡的土可以倒掉一半。
在一片抱怨聲中,更多的人趁着倒土的時候在麻袋上動手腳,幾乎所有的人都開始喝水或是倒掉一些。秦德冬旁邊的幾個人也都打開塞子喝一口,見他沒有喝,還好心地提醒他:“這麼冷的天走這麼遠的路,葫蘆會凍裂的。”
“可是,剛纔說了路上不許喝水啊。”秦德冬嘀嘀咕咕地說道:“怕是有什麼用意吧?”
“剛纔那個好漢不知道我們要走十里。”說話的人一邊不以爲然地念叨着,一邊小心翼翼地把土抖出自己的麻袋。他瞧瞧半空的麻袋,又捧起一些土重新裝回去,袋子裡的東西似乎剛剛超過一半,看上去感覺不錯。他又拍拍葫蘆,嘆道:“多好的葫蘆啊,能值好幾文哩。”
大羣的流民拖成長長的隊伍,緩緩向目的地挪動着腳步,花費的時間比秦德冬想象的還要長。到達目的地後,闖營士兵看也不看那些麻袋一眼,只是指揮着流民們把背上的麻袋依次扔在一個高臺旁邊,上面站着一個闖營頭目,居高臨下地掃視着這些人。
“你!”那個頭目一指秦德冬:“過來。”
秦德冬走到那個頭目面前,低頭等候吩咐。
“你的葫蘆怎麼了?”
秦德冬把綁在腰間的葫蘆取下奉上,那隻裝滿水的葫蘆果然在寒冷的天氣裡凍裂了:“大王,這這剛纔的大王說了不許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