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顛簸,二人終於到了,距離他們上次的離開,只有兩個月不到的時間。
屆時,天已擦黑。途中彼此無話。
夏家二老都很驚訝,夏母掩去面上的憂愁,熱情地招呼千里迢迢匆忙奔赴而來的女兒女婿,夏父則沉默不語,神色萎頓,較之以往的慈祥,相去甚遠。
夏之寒看在眼裡,面上笑着,心卻忍不住地疼。但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任何安慰的話都顯得蒼白。
在她的印象裡,父親一直扮演的是給予依靠的角色。小時候,她總是調皮而任性,闖了禍便往家裡跑,只因爲父親會爲她擔下所有責任,儘管免不了一頓呵責,但那種依靠的感覺,是任誰也替代不了的。他是她童年的依靠。長大了,她遠赴繁華都市,尋找自己的夢想與追求,他給予的最多的是鼓勵與關懷,在她迷茫的時候指點迷津。後來,母親身體不大爽利了,他便一直伴在左右,果然承擔起家務的重擔。
這樣一個從來都對她微笑着,任她依靠的男人,此刻卻孤獨地坐在角落裡,一個人默默承受着突如其來的病痛。
他不是不願意去面對,只是不習慣,自己也會有倒下的一天。所以他害怕了,害怕面對之後的結果,仍是自己不能控制的。
“小寒,嘉華,你們還沒吃飯吧?”夏母笑着問道,偷偷轉頭看了眼悶在沙發上的夏父,神色微微變了變。
“沒呢!媽!”陳嘉華搶着應道,語氣和平時無甚區別。
“那我和你爸去做飯,趕了一天的路,累了吧,先坐下休息吧!”
夏母說完,便趕緊拉着夏父往廚房裡去。因爲,她看見夏之寒眼裡的淚已經要控制不住,這不能讓夏父看見。
站在客廳裡的兩人都沒有阻止。夏之寒側過身去,用手捂住嘴,眼淚掉下來。
陳嘉華放下行李,將她拉到門外。
還是那條寧靜的河邊。此時,鶯歌草長的三月裡,空氣中泛着青草與花香的混合氣味,兩個月前,不遠處蕭瑟的樹林,已經綠意叢生,在昏暗的光線裡,隨着微風輕輕搖擺。
夏之寒蹲下身去,將腦袋扣在臂彎裡,抽泣着。
粼粼的河水邊,陳嘉華默默地站着,望着眼前的哭得背脊顫抖的女人,什麼都沒說。
過了好一會兒,夏之寒的情緒稍稍穩定下來,擡起微紅的眼望着河面。那條伴隨着她長大的河水,依舊在綿綿不絕地流淌。
“你打
算怎麼辦?”陳嘉華開口問,眼睛望向那片漸漸生氣起來的綠林。
“還能怎麼辦?”夏之寒吸了一口氣,眼中卻有憂愁。
陳嘉華似乎看透了她在想什麼,一手伸進休閒褲口袋裡,“你開不了口,我去說。”
夏之寒擡眼看他。他的臉微微低着,天色越來越黑,昏暗的光線下,她看見他嚴肅認真的表情。
她搖了搖頭,“很難的,我爸爸太要強了,他一輩子都是在照顧別人,從來沒想過自己也會生病,也會要人照顧。他不會能忍受呆在病牀上躺着,卻什麼也做不了,什麼也改變不了的。”
陳嘉華沉默了兩秒,忽而蹲下身來,她轉頭看着他,他的臉離她很近,光線幽暗,但她仍是能在他深黑的眸子裡,看見一張滿布着脆弱憂愁的臉。
他擡起手,伸出一根手指彎起來,輕輕颳去她臉上未乾的淚跡。動作很輕,也算不得親暱,像對待路邊的一隻流浪的小貓一般。
“小寒,你說得不錯。你很瞭解你爸爸的性格。但是,你都沒去嘗試過,怎麼知道一定不行呢?你爸爸他,只是暫時不能接受自己的這種狀況,正如你所說,他不習慣這樣,所以忍受不了。但你要讓他知道,每個人都有可能面臨這樣的一天。這些都是意外,不是我們能夠控制的。但這並不是命運,我們還是要盡最大的努力去改變它。你說對嗎?”
夏之寒愣愣地望着天際,那裡最後一線光線,正逐步隱沒下去。
“小寒,你要堅強點。你爸爸還是有希望的,我問過你媽媽了,說腫瘤是良性的,及時治療的話,治癒的希望也很大。”
夏之寒仍是未動。
“有些事情,你要學會自己去面對。身邊的人,或許總有一天會消失,就算是我,說不定哪天出點意外,就也沒了,你一個人也還是要好好地繼續生活下去。尤其是現在我身在高位,保不準就有那麼一天。高處不勝寒就是這個道理。”
夏之寒心裡一抽,忽然又疼了起來。她驚疑不定地望着眼前的陳嘉華。她從來沒想過,他這樣一個人,也會有害怕的時候。她以爲他不可一世,心思深沉,不然不會在官場上爬得如此之快,但原來,再厲害的人物,心裡也會有恐懼。或許,他們這樣的人,活得要更累些。
陳嘉華站起身,轉臉望向平靜的河面,臉上陷入沉思。
就在這時,夏母在喊吃飯了。
“起來吧!”陳嘉華伸手拉
她,見她若有所思的眼神,以爲她還在擔心那件事情。
“你如果實在開不了口,我去說,放心吧!”他說得篤定,卻也成功地讓她安下不少心來。
她伸出手,讓她將自己拉起來。一站起來,腳上就抽地疼,眼前也是一陣發黑,貧血的毛病又犯了。
陳嘉華順手扶住她,耐心地等她恢復了之後,才放開手,往房子裡走去。
他走得很慢,在滿是小碎石的河灘上,一步一步,但沒有回頭。因爲他知道,夏之寒已經跟上來了,他擔心的事情,至少解決了一件。她相信了他。
“你法院的事情怎麼辦?”夏之寒跟在他身後,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口。
陳嘉華頭也沒回,“你能請假,我難道不能請假麼?”
夏之寒還想再問,他那個請假的程序可沒那麼容易,可是人已經到了門口了,看見夏母在擺放碗筷了,便噤了聲。
陳嘉華忽然轉過身來,把她拉到一邊,將她再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最後眼睛定在她微紅的眼圈上。
“你這樣進去不大好。”他道。
“那怎麼辦?”夏之寒訥訥道。她也知道不好,父母親看見指不定得多擔心。
陳嘉華沉默兩秒,拉着她大步走向屋子側面,那是她房間窗戶的朝向。
她納悶,卻也沒開口問,只任她拉着走。
到了窗前,他一把將窗戶打開,將手撐在窗櫺上,一使勁,便翻身進了房間。
“你幹什麼?”夏之寒驚叫,轉頭望了望家門口的方向,就怕父母親忽然走出來叫他們。
沒兩秒,陳嘉華遞出來一個包,夏之寒定睛一看,是自己的。她呆呆接住,有些不明所以。
“你再不快點就沒時間了!”說着已翻身出來,從她手裡將包重新拿過去,低頭翻找,找出個什麼東西來,打開後照着她的臉就塗。原來是粉餅。
夏之寒恍然,側過臉去,“我自己來!”陳嘉華卻沒理她,光線有些暗了,他得微微俯下臉來,藉着微光,給她仔仔細細擦了一遍,尤其在眼睛那一塊,塗得很是認真。夏之寒便也不躲了。
剛剛將包重新放回去,陳嘉華矯捷地從房間翻身出來,夏母催促的聲音再次傳來。他想也沒想,趕緊拉上她往正門趕過去。
這一切,發生得那麼自然,卻又那麼陌生。夏之寒的心怦怦地跳,不知是因爲怕父母發現,還是其他緣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