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陽光開始照進樹林,胡喜媚已經坐在園裡的假山石上,數着池子裡游來游去的錦鯉發呆。
“胡姑娘,您這麼早就起來了?”園裡的丫婆子經過時見着她,都殷勤招呼着府裡這位貴客。想來跟風揚絮訂親的事情已經傳遍了上上下下,這樣一來,大夥兒也不敢怠慢她。
“唉……”
胡喜媚託着腮幫子,望着天空長嘆了一氣。這是她頭一次失眠。活了十五年,好像從來沒有什麼事情值得讓她輾轉到半夜過,可是這一次不知道爲什麼,突然她就睡不着了,突然就老是心吊吊的了,還有,一閉上眼睛就想起在宮裡那些吵吵鬧鬧的日子。
“喵嗚——”
胡小夭輕輕爬到腳邊,伸出舌頭輕舔她的腳背。一早起來,她還連鞋也沒穿就光腳走了出來。這要是在宮裡,只怕又要被他說了吧?
胡喜媚撇了撇嘴,眼角有水氣濡溼。“我怎麼突然會哭了呢?……難道,我真的已經變成徹頭徹尾的凡人了麼?”她抹着眼淚自語,“我居然爲了一個人間男人在流眼淚,如果這就是七情六慾男歡女愛,爲什麼有些人會那些開心,而我卻這麼難過?”
她拾起身邊的石子,咚地丟進魚池裡,嚇得游過來找食兒的錦鯉們紛紛掉頭就跑,也顧不上找食兒了,保命要緊。“你們那麼慌做什麼?我又不想你們,我想打的是那頭豬!”
“小媚兒,你大清早的爲什麼穿着中衣就跑出來了?”
假山底下,風揚絮衣冠整齊地站在山石下,擰着眉望着她。
“我又不冷。”也許女媧還是待她不錯,雖然剝奪了她的一切仙術,卻還是給了她一具不畏寒的仙骨。也多虧如此,她才免了許多病痛。
可是說到女媧,她又想起了未央宮壁櫥裡的那幅畫,那畫上畫的明明是女媧,李承幻怎麼會有她的畫像呢?他爲什麼把她的像藏得跟寶貝似的呢?還不讓人碰……弄得有多稀奇似的!
“小媚兒,下來吧!吃完早膳我帶你上街走走去。”
風揚絮在底下招手,語氣卻沒有一絲的不耐煩。胡喜媚想了想,把身子挪了起來。“小心啊!”風揚絮看着顫巍巍地躬着腰準備下來,慌忙張開雙手準備接住她。胡喜媚卻看準地上一跳,穩穩地落在了地上。風揚絮刮她的鼻子,“你呀你,連讓我爲你做點事都不成!”
胡喜媚皺了皺鼻子,說:“我怕我壓壞你。”
揚絮笑:“你那麼輕,怎麼會壓壞我?就算會,我也心甘情願……”可是一說完,才覺得這話有多曖昧,一張俊臉便悄悄紅了。胡喜媚順着他移開的目光看去:“那樹林裡有啥好看的麼?”他只好回過頭來,牽起她的手:“沒什麼,咱們回屋去。”
“好。”
胡喜媚放心地讓他牽着,卻不料擡腳時踩到了地上一塊滾動的石子,整個人便就這麼收不住勢地朝前撲去,剛好就撲進了風揚絮懷裡……
好一會兒,兩個人都保持着靜立的姿勢沒有動。胡喜媚把臉埋在那寬厚堅實的胸膛裡,直到聽到那裡頭傳來了“砰砰”的心跳聲,才擡起頭來,望着僵硬住身子的他的眼睛,“爲什麼我覺得,心裡猛地跳了一跳?我聽見了你的心跳,可是我覺得,那心跳聲就跟我自己的心跳聲是一樣的……”
僵直的身軀緩緩有了回神的跡象,揚絮低嘆一聲,伸開雙臂將懷裡嬌子的身子環在臂彎裡,下巴抵在了那粉嫩的前額上,“小媚兒,謝謝你……”
“謝我什麼?”胡喜媚忽然喜歡上了這道溫暖,在流過眼淚後的早上,她靠在這裡就是覺得無比的踏實。
“謝你爲我心跳……”他微微勾起脣角,那裡洋溢着的是滿足的波漾。
“哦。”胡喜媚靠着沒動,似乎還不捨得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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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您歇會兒吧?都一天一夜沒閤眼了……”
孫如海苦着臉走進紫宸殿寢宮,第無數次朝手撫着額撐在龍案上的人說道。“這樣下去,您龍體怎麼經受得住哇?這要不,要不,奴才去風府看看,接胡姑娘直接接回來吧?這麼個折騰法,還不得把人折騰壞嘍!——皇上,您倒是保重自個兒要緊哪!”
“不……”
李承幻緩緩搖了搖頭,把漸已麻木的手臂放下。束着龍冠的髮絲已有些微鬆散,身上的龍袍也有些鬆開,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周圍微微帶着些黑影,於這微暗的光線之下,又顯得是更爲憔悴幾分。
“不要去接。我要等她自己回來,——她會回來的!她應該知道,我的心也在疼……我並不是真的想要那樣對她,我只是,只是不想我允諾給‘她’的這份安靜被人破壞……”
他支着身子坐起,可是連夜未曾活動過的腿部突然一陣痠麻,使得他幾乎跌坐在地上。“皇上!”孫如海趕緊上前,帶着哭腔說,“爲了這麼一個丫頭,何苦呢?這京城裡大把的女孩子,哪個不比她識擡舉,懂分寸?您這是在跟自個兒過不去哇!”
他苦笑了一聲,搖搖頭,站直了身子。
孫如海瞧着他,卻也不知說什麼好了。李承幻這個樣子,他已多年未有見過。那還是在十多年前,那個漆黑的夜裡,他瘋狂地提着燈籠在院子裡尋找“她”的蹤跡,天亮後,他站在東宮的廊檐下,望着天邊魚肚白的時候就是現在這樣的神情。一個十來歲的孩子,他只不過是想在算計和慾望遍佈的世界裡,爲自己留下一份最純真的情感而已,孫如海雖未曾見過“她”,可是“她”留在他身邊的那段日子,卻是他最最開心的時候。他會興奮拉着孫如海說着她的一切一切,令孫如海心裡不禁也充滿了敬仰,從而也感受到,他的內心是多麼的滿足和欣喜。
可是,時隔多年,他早已不像年少時那樣多愁善感,而如今卻在胡喜媚消失後的僅一天裡,他的臉上卻又再露出了這樣的神情,難道,胡喜媚也帶給了他同樣的滿足的欣喜麼?
孫如海擔憂地看着默然出神的他的皇上,手裡的拂塵無力地垂向了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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