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多雨的春夏之交。窗外的綿綿細雨連續下了十幾天,似乎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望着遠處鱗次櫛比的高樓,袁晉鵬想到了方便麪——浸入水中慢慢泡軟的方便麪。他突然有一種錯覺,永無休止的雨水會把直衝雲霄的高樓泡軟,以至於瞬間坍塌。一股熱氣自胃部上涌直衝咽喉,他打了一個飽嗝。短促而迅捷的“呃”聲跌落在地上,飄散出一縷濃郁的酒味。昨晚,趙昂在晴川市郊鼎鼎有名的“琥珀山莊”宴請黃山雨,邀他作陪。吃完飯他們一起打了幾個小時的麻將,直到晚上十二點多才結束。袁晉鵬有點興奮,因爲趙昂,他間或有機會陪黃山雨吃飯,然而陪着一起打麻將卻是頭一次。在他看來,這意味着他和黃山雨的關係往前走了一大步。小賭怡情,問題是黃山雨難得給幾個部下和他一道“怡情”的機會。他暗自感激趙昂。不是趙昂,不是這座鄉賢文化公園,他不可能這麼快和黃山雨拉近關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承認自己對黃山雨缺乏發自內心發自骨子裡的崇拜和尊重,不像對待喻四海、劉貞吉、楊大忠的感覺,甚至不如已爲階下囚的謝建平。雖然他承認黃山雨的過人之處,甚至不斷地說服自己要發自內心地佩服這個領導——沒有發自內心的佩服便不可能真正擺正位置搞好關係。以他曾經擔任喻四海秘書的身份,要讓黃山雨對你完全無所顧忌殊爲不易——即使喻四海和黃山雨的關係整體還算融洽。
桌上的電話響起,簡春雷說:“晉鵬,你過來一趟,我們商量一個事。”
到了簡春雷的辦公室,見詹士傑也在。詹士傑剛剛兼任市監察局局長,成爲市紀委名副其實的二把手。這幾年,詹士傑順風順水,幾乎沒有錯過任何一次升遷的機會。袁晉鵬感嘆說,人在官場,情商最重要,而詹士傑不光情商智商高,逆商也高,怎麼可能不一飛沖天呢。據說,當年詹士傑在地區計生委時,幾乎擔任過所有科室的領導,徘徊在科級崗位上七、八年,硬是上不去,直到做辦公室主任,領悟了官場生死門,才脫穎而出。什麼是逆商?就是面對挫折、擺脫困境和超越困難的能力。多少人在逆境面前一拖到死,而詹士傑脫蛹羽化,衝破瓶頸。
袁晉鵬在詹士傑旁邊坐下,問:“是鶴東教育局那個事吧?”
簡春雷說:“前兩天,元芳鬧到黃書記那裡了,要求調查許徵。黃書記讓我牽頭處理,我們商量一下。”
上週,鶴東縣鬧出一個轟動四方的大新聞。鶴東縣一中校長元強在縣教育局會議室持刀擊殺二中校長後跳樓,摔斷脊椎骨,下身癱瘓。元強是元芳的弟弟。元芳要求追究縣教育局長許徵的領導責任,血案發生時,許徵正在現場主持會議。這些年,一中和二中競爭很激烈。每年中考、高考後,搶着曬戰績。全縣第一名在哪裡,前十名各自佔幾個,一本、二本上線率多少……。慢慢地,競爭變了味。一中過年過節的福利如何,二中的課時津貼是不是更高?一中幾個老師評了高級老師,二中幾個老師評了學科帶頭人,哪個學校得到了更多的預算外經費甚至銀行貸款,這些都成爲兩個學校較勁的內容。去年一中高考豐收,開學時就有不少二中的學生轉學。今年二中高考大捷,又有很多學生轉學到二中來。這樣,兩個學校爭奪生源尤其爭奪優質生源異常激烈,甚至爲了爭一個“狀元”苗子,不惜給學生家長髮放重金補貼。前年,一中一個應屆高中畢業生高考考了六百三十多分,因爲沒有錄取到清華大學,決定復讀。結果,二中花十萬元把他買過來,讓他來二中復讀,最後考上了清華大學。元強爲此被氣得頓足捶胸。一中、二中的校長几年前分別在縣教育局做教研室主任和教育股長,本來關係不錯,幾年下來,同臺競爭,終於反目成仇。最近兩年,二中風頭正勁,壓得一中不能動彈。據說,二中甚至推薦副校長來接替元強。元強憋了一肚子火,卻無處發泄也無法發泄。
在許徵看來,這場血案來得太突然。當時,他們正在討論中考錄取區域調整事宜。一中、二中兩個校長在鄉鎮劃分上有些分歧,兩個校長爭得不可開交,面紅耳赤,各不相讓。許徵連連喝止,可無濟於事,沒有人聽他說話。情急之下,元強操起桌子上切西瓜的菜刀,朝對方捅去,對方猝不及防,竟然眼瞪瞪地看着水果刀捅進自己的肚子,連躲閃、掙扎都不會。元強一口氣連續捅四刀,刀刀見血。等許徵反應過來,地上已是一攤鮮血。就在大家驚慌失措大呼小叫打電話報案之際,元強扔下水果刀,推開窗戶,頭也不會,直接跳下去。二樓離地面只有五、六米,但下面是水泥地面,元強當即昏死過去。
簡春雷說:“你們知道,元芳是市羣訪局局長鄧振華的老婆,厲害角色啊。她對上訪的流程、節點比誰都清楚,黃書記被她磨怕了,讓我儘快解決。你說滑稽吧?鄧振華天天做別人的工作,偏偏搞不定自己的老婆,還要折騰我們。”
“但從這個事來看,許徵承擔領導責任,說破天也就受個行政記過處分,到不了免職、撤職那個程度。唉,我們紀委辦案子懂得講究原則吧,不可能沒個分寸。”詹士傑說,他骨子裡覺得黃山雨太軟了,你元芳大小是個領導幹部吧,不主動幫着做工作,反而添亂,還有沒有基本的原則?公私分明,總不能完全站在小我的角度考慮問題吧。
袁晉鵬笑道:“聽說元強本來是教書的好手,是省級學科帶頭人。可是,元芳覺得弟弟做老師沒出息,四下活動,給弄到教研室了,後來又鼓動他競聘一中的校長。現在出了這碼事,元芳的弟媳婦揪住她不放,說早知道這樣不如老老實實做老師。元芳潑辣得很,女漢子一個,現在家庭壓力這麼大,沒個說法恐怕還不止找市委,找到省委也可能。這個時候鄧振華屁用沒有,元芳反過頭叫你鄧振華給她一個交代,鄧振華拿得出來嗎?所以,許徵那邊毫髮不損肯定不行,我記得去年鶴東縣紀委對許徵做過調查甚至雙規。也就是說,他不是沒有問題吧?”
“去年,我們市紀委收到一封舉報信,反映許徵吃教輔回扣、私設小金庫。結果,鶴東縣紀委上門一查,還真有這麼一回事。有事就得查,初核、立案、雙規。可是後來陳文勝、黃保和兩位領導一前一後出面找我們書記。書記說涉案金額不大,也不是多大的事,同意了鶴東縣紀委的處理意見,處以黨內警告處分。”詹士傑解釋說。
簡春雷皺起眉頭:“輕了,顯然處理輕了,免職、降職都不過分。現在元芳還有新說法,這麼多年來鶴東一中一年三節給許徵送錢,光元強做校長期間就送了幾萬元。每一筆錢是多少,什麼時候送的,記得清清楚楚。”
詹士傑問:“簡市長,您的意思是讓縣紀委再去一趟?”
簡春雷輕輕敲一下桌子:“鶴東這件事影響太大太惡劣,國內門戶網站和報紙基本作了報道,許徵要爲此負責——這不僅僅是我個人的意見。麻煩士傑安排一下,讓縣紀委再去一趟。晉鵬你給鶴東兩個主要領導去個電話,把黃書記和我的意見轉告他們。”
“我估計許徵還會找保和書記,不要到時候又搞得虎頭蛇尾。”詹士傑猶疑不決。
簡春雷有點生氣:“就算我這個黨外人士的話不靈,不是還有黃書記嘛。對於保和書記來說,是私事。對我們來說,是公事。即使保和書記找黃書記,恐怕也不適合網開一面。再說,保和書記過問時,你們說清楚是黃書記的意見,保和書記怎麼可能還去找黃書記?沒道理嘛。士傑你不要前怕狼後怕虎的,黃書記應該和你們書記打了招呼。”
詹士傑點頭:“簡市長,我回去就向我們書記彙報,抓緊辦。”
袁晉鵬說:“我馬上聯繫鶴東兩個領導。”
“儘快落實吧!”簡春雷說。
簡春雷話音未落,桌上的電話響了,話筒裡的聲音似乎很急促。
放下電話,簡春雷嘆息一聲:“唉!現在的人怎麼動不動就以死相拼,以命相搏?平安那邊又出大事了,說有人自焚,掛點平安縣,我成救火隊長了。許徵那個事就這樣定,你們抓緊辦。”
說罷,收拾公文包,匆匆趕往平安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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